桌上兩盞清茶,桌下一堆瓜子……皮。
我與白素分坐兩邊,一人手裡爪了個沒敲殼的小核桃。
“……怎麼辦?”我無可奈何的瞪着眼前堅硬不拔的核桃,“我沒有錘子。”
“我也沒有……”白素不捨的轉着手裡的小圓球,左看右看,不甘的一口咬上去。
卡擦!小核桃不甘心的響了一聲,最終劈啪爆成四瓣,屈服在白素的虎牙之下。
……
……
我也一口咬下去……
我與白素默默無語的看着我手心裡含恨碎成八瓣的小核桃,擡眼相視而笑。
“這核桃殼挺脆的!”
“是啊!而且又薄!”
“正是,一咬就碎了!”
“……紫蘇,你真身是龍族吧?”白素揣測着。
“爲何?”
白素拈着手裡的碎核桃殼,撐着下巴道:“這鐵胡桃上次把我那不知第幾姨娘的牙齒生生震掉三顆,竟被你一口咬碎了……”
“你不也咬碎了麼?”我揉着有些疼痛的腮幫子,皺着眉頭將碎核桃肉拈出來,丟到嘴裡一陣狠嚼。
“可是我只是咬開了,你全咬碎了!再說,我本來就是白虎族的!”白素指着自己尖利的虎牙,雪白的牙齒閃過兩道寒光。
“唔,這樣。”我伸手拿起第二個核桃,一口咬碎:“最近你似乎又活躍了些,怎麼,令尊終於想開了?”
“不全是。”白素也拿起一個核桃“嘎嘣”一聲咬下去:“我命人將院子裡所有的珊瑚樹都收藏起來,我想這裡頭的作用比較大……”
“唔。”我點頭,心下盤算着怎樣將話題引到我久已想八卦的虎龜戀上去,可是本夫人從來都是聽人傳八卦,鮮少有機會主動八別人的卦,是以我想來想去,最後開口卻成了:“說來此次欽錇的事情若是讓清音知道了,只怕打擊不小。”
白素抖掉衣上落下的核桃皮兒,擡眼道:“你同情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我扯起嘴角,心裡恨不得一扇子拍死自己親手掐斷八卦的小嫩苗,而代之以如此黑暗的話題。
“我不是不喜歡她。”白素厭惡的拍打着身上的殘屑,“我根本就是……”
“厭惡她?”八卦啊八卦啊!我的精神頭又冒出來了。
白素微微一怔,很快便收拾過情緒,莞爾道:“這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我老爹,前代白虎君的那些風流韻事,天界每個人怕都能寫出一本書來,並且版本還不重複。”
“莫非令堂就是清音那種性格,令尊風流在外令堂傷在心裡卻不敢表現,只好終日以淚洗面,成日鬱鬱寡歡?”我瞠目結舌,心裡是狂風驟雨有來由,冬雷陣陣夏雨雪——不會如此經典罷?!
“……你從哪裡得來的這等稀奇古怪的想法,還說得那麼順溜?”白素奇怪道:“若我娘真是這麼個德行,我倒能理解爹忍受不了她了。”說着皺眉似認真想象過一番後,擡起頭肯定道:“不錯,我先忍受不了。”
我也認真想象一下清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牽着小小肉包子白素的手淚眼汪汪的控訴博伊三叔爲了勾搭小龍女,不惜親手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這等禽獸行爲的畫面……
白素湊過頭來好奇的問:“你的臉怎麼一下鐵青如斯?”
“想到了不該想的畫面。”我抱着胳膊抖得枯枝亂顫。
“啊!”白素張大嘴指着我:“你在回味上次洞房的光景?”
我淡定的掏出扇子怒視她,然後一揚手遮着臉:“死相!你真是不矜持!主動提起這麼讓人臉紅耳赤,血脈賁張的話題!”
“……那我矜持。”白素悻悻摸着鼻子,一扭身又晃回來:“真的如此血脈賁張?”
那等現下想起來還讓人羞憤欲死的告白還不夠血脈賁張麼?我害羞捂臉:“是的。”
白素聞言也捂住臉,我們就這樣面對面的捂着臉相顧無言到璇若推門進來,見我們一邊一個面紅耳赤的捂着臉做無限嬌羞狀互相對視,奇怪道:“娘娘、神君怎麼了?茶太燙了嗎?”說着自顧自的撿起一個茶盅愕然道:“這茶都冷了!奴婢這就換茶去!”
說着端起兩個茶盅一陣風的旋了出去,由始至終只看了我們一眼。
“有這樣高效的部下很不錯!”白素望着璇若身後那一路的塵埃飛揚,卡着下巴略帶羨慕的喃喃道。
“你的部下沒效率麼?”我伸手想抓茶碗卻抓了個空,手在空中不甘心的晃了一圈,“卡擦”又一個核桃含恨九泉。
“他們不是沒效率。”白素垂眸惆悵道:“只是日日被我老爹折騰,再高效也被榨光了。”
想起白炎那魁偉的身軀,我嘿嘿兩聲,說不上是傻笑還是苦笑。
……自打我決定“重活一次”起,我便慢慢的試着改變自己遇到事情便習慣性開溜的習性。那是爲了逃離夜夜纏繞我的夢魘養成的習性,它助我忘掉過去,忘掉自己是誰,忘掉其實我,也是可以思考的。
所以老烏龜說我是紫蘇,我便是紫蘇;灝景帶我上來,我便上來。我在鐘山吃了萬年紫蘇煮魚,無非就是告訴自己,我是紫蘇,愛吃煮魚。一年兩年,千年萬年;我都只是紫蘇,愛吃煮魚。我就這麼帶着紫蘇煮魚的味道在時間的長河裡飄啊飄,像拔了根的野草。一直飄,一直飄。
如此,而已。
直到一頭撞上了灝景,我才無可奈何的攤攤手,撇撇嘴;好吧,這次真的要上岸了。
因爲我老是愛睡愛做夢,有時候便覺着其實我就是個夢,夢裡夢外孰真孰假,難辨難解。灝景挖空了心思日日在我腦袋上無休無止的重複彈暴慄,他不知道我在努力的睡,老這麼敲老這麼敲,會把我敲醒。而我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把我敲醒,堅持認爲自己還在睡。
直到欽錇跟我說“權當重新活一次。”
那個人比我還厲害,我好歹只是給封印了一段記憶,而他,欽錇、黎淵、追憶……甚至可能還有更多……他在生生死死裡面流連過那麼多次,過去現在的記憶回憶裡穿越過那麼多次,卻還是說“權當重新活一次”,再活一次,真正的活一次;一次又一次。我才終於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無可奈何的承認自己的宿命。
不就是活一次麼?清醒的,實在的,活一次。
可是既然要重新實實在在的活一次,好歹腳要踩着地面,不可再像往日那般飄飄浮浮,終日不知到底飄向何處。
所以我慢慢改掉讓我輕鬆的習慣,面對事情有時候會讓人覺得痛,然而活着總是有痛苦的。
不然怎地?閒書裡的結局經常停留在洞房花燭良辰美景,然而那之後呢?
貌美如花的女角兒,英俊瀟灑的男角兒,總有一天還是一坯黃土遮住臉。即使是他們,也總有個花落人亡時。
我們命長一些,長很多,可是相對的,痛也多。
既然我都已經豁出臉皮表明了死活都要賴着灝景了,分擔了一部分自己的苦,卻也意味着同時擔上了他那一份。
唉……我抽出扇子苦惱的遮住臉,我好像選擇了一條崎嶇不平的路啊……有點後悔來着。
唔,這個話題好沉重,我扯着扇子想,還是先逃避一下。等到麻煩來的時候再面對也不遲嘛!
“白素,”我撿起剛纔的話題躍躍欲試的主動承擔起幫月老分憂的重擔,熱心道:“你可以讓小白龍王幫忙啊!”
金牌媒婆秘笈一:欲擒故縱。良人是不能開門便甩出來的,不然意圖太過明顯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在老烏龜閃亮登場以前,要先拋出一個也閃亮卻又比不上老烏龜閃亮的引子。有鑑於小白龍王惋惜“我來得太晚了”,並且同樣積極主動的要撮合老烏龜與白素一段曠世……虎龜戀,因此我決定成全小白龍王一片美意,就讓他身先士卒!爲愛犧牲!其光輝偉大的形象值得後世永遠敬仰……
果然,白素聞言猶豫了一下,半晌道:“龍王啊……他似乎麻煩也挺多,不說別的,那個龍涎香隨時伺候的妹妹就夠他操心的。”說着攤開手大義凜然:“身爲同僚,我不能拖累他。”
“唉……”我蹙起眉尖自責道:“可惜我沒什麼本事,又不怎麼出門,不能提朋友分憂,我……”
金牌媒婆秘笈二:循序漸進。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所有優秀的媒人都不會一張嘴就說自己是媒人嚇跑說項對象。要先取得對方信任,以我心,換彼心;才能成就美好姻緣。
我是真心希望能看到母老虎能嫁給老烏龜……不是,是真心希望難得的朋友能夠幸福,以心換心,我把自己紅通通的心兒拋出去了,自然也要撈兩顆心兒回來。
“你在這裡也不容易,別多想了。”白素安慰道。
金牌媒婆秘笈三:當一與二都取得良好收效時,就要趁熱打鐵,見好就上。此時不拋出金牌良人,難道還等女兒家自己主動提出來?!
於是我忽然醍醐灌頂,靈光乍現,驚喜道:“啊,對了,我雖無用,可是老烏……咳,以蕭墨夜人才武功身家背景,一定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快飛進他的懷抱從此幸福美滿,羨煞旁人吧!
“烏龜啊……”白素望天思考一番以後,斷然道:“絕對不行。”
“爲何?”我像是被蜂蟄了一下。怎麼會這樣呢?一般這時候不都應該女角兒醍醐灌頂頓時找到了黑暗中的希望之光,人生中的主心骨,然後就飛到男角兒張開歡迎的懷抱中去麼?虧我都犧牲形象甘當媒婆成全佳人了,這等斬釘截鐵的拒絕到底是爲何啊?
“當年白虎玄武定親之時,烏龜的母妃嚎啕大哭,死活讓他退了婚也不肯娶我這母老虎。”白素看不出什麼惋惜,平靜道:“現下我若主動找上門去,他母妃還不給氣死。”
我目瞪口呆把目光釘死在白素身上,孔雀東南飛,活生生的孔雀東南飛啊!
怪不得白素那麼討厭清音!
話說回來,只要一想到老烏龜圍着他母妃團團轉的樣子,我便忍不住想要仰天長笑。
哈哈!自視甚高如老烏龜,最終怕的還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