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的友誼, 就是死也要死在朋友懷裡麼?
……還……真有八卦的潛力。
我沉重的步子因爲聞到一股熟悉得味道變得格外沉重。
以往造魚之時怎麼就沒想到要把它造得好吃一些呢?
自作孽,不可活!
扒拉扒拉女妖們開心捧上來的魚,鼻子裡頭忽然鑽進一股怪味。
說臭不臭, 說香, 裡邊好像有魚的味道?
咦……腳自己往味道飄出來的方向動動動, 扒着門伸頭進去, 差點沒一屁股摔進去。
夕暉巴巴的蹲在竈臺邊上, 一手攪動着咕嘟冒泡的湯汁,一邊不時的撒些初時我見着的草進去。
我不過是同帝俊多說了兩句話,着藍姬看着時機安慰安慰欽錇他們而已, 一會的事情,怎麼世界便混亂了……
揮舞着劍的夕暉我見過, 渾身上下透露着瘮人的氣勢, 往哪一站, 哪邊便殺氣大熾,一看就是一戰爭工具, 讓人見之膽寒。
而揮舞勺子的夕暉麼……我走過去戳戳他的背,疑惑的問:“你煮個湯幹嘛殺氣騰騰的?”
夕暉無言的用殺人的目光瞪回來。
我湊過頭去抽鼻子嗅嗅,不由驚詫道:“這是魚湯麼?怎麼一點魚腥味都沒有?”
熬的白白的魚湯上面飄着幾根綠中帶紫的不知名草,居然也挺有看頭。
鼻傳口口傳心,雖然才吃過糰子, 聞到魚湯的味道肚裡還是一陣咕嚕作響。我不由得鄙視了一回自己的肚子, 前段時日還聞到魚湯便作嘔, 今日夕暉一上陣便倒戈了。
呔!忒沒氣性!
我蹲下去雙手撐着下巴盯着咕嘟冒泡的小鍋,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飯菜看很是失儀, 好像餓鬼等食一般。我搜腸刮肚的,想着總要找些什麼事情來調節一下氣氛。
稱讚他的廚藝?湯還沒喝到口呢, 而且這樣目的也忒明顯了些。最重要的,我想恐怕沒有幾個剛從萬人景仰的戰場上凱旋而歸的男人喜歡聽到有人稱讚自己會做飯的。
詢問一下戰況?首先太深奧我聽不懂,再一個我是該爲聽了伏羲鼓動跑來“營救”龍女的人類又死了不少而開心;還是該爲自己從小玩大的妖魔又死了不少而開心?
跟他說糰子的事情?這倒是個好話題,可是我怕一扯一扯又扯到欽錇……
思來想去,最後我碰碰他,很誠懇的問:“這個草叫什麼名字?”
夕暉不屑的撇嘴:“一根野草還要名字?”
“那當然了!”我義正詞嚴:“不然以後我該怎麼稱呼呢?‘那根野草’?”
“呃……”夕暉臉色怪異了一陣,故作無謂的說:“隨你愛怎麼叫怎麼叫。”
“唔。”這麼說起名權算是交到我手上了?我皺眉想了一陣,忽然靈光一閃,開心的說:“叫紫蘇吧!”
“……”夕暉默然無語的看看鍋裡上下翻滾的魚和草,半晌暴起的開口:“明明是根綠草爲何不叫綠蘇非要叫紫蘇?”
……綠蘇,我抽搐了,虧他想得出來。
“因爲我喜歡紫蘇這個名字!”我認真的說:“要不是紅蓮這名字是應龍起的,我倒挺想自己叫紫蘇的,紫蘇!”香味越來越濃,我吞吞口水:“多好的名字啊!我都不嫌吃虧了,你嫌個甚?”
“好歹這是我創出來的吧!”夕暉不服。
“可是你叫我愛叫什麼叫什麼的啊!”我提醒他。
“……不,叫綠蘿!”夕暉掙扎。
給草起個名字都要跟我爭!我氣得只想敲他一頓:“要麼紫蘇,要麼‘那根雜草’!”
……夕暉瞪我一眼,我再接再厲:“而且這草的顏色是能改的嘛!紫色多好看!”我搖着他的肩膀:“紫蘇,就紫蘇吧!”
湯撲了出來,夕暉嚇一跳,趕緊將鍋端離爐火。
噯喲!瞧這賢惠的小媳婦樣!
“……好吧,紫蘇便紫蘇。”夕暉舀了一碗湯遞給我:“嚐嚐!”
雖然聞着挺香,真要喝還得要點勇氣。我把碗端近鼻子使勁兒嗅嗅,伸出舌頭沾了一點。
濃稠的湯汁,鮮嫩的魚肉。
“夕暉!”我激動的看着他:“戰爭結束以後你將它發揚光大吧!妖族一絕啊這是!”
夕暉露出要死人的表情,兇巴巴的吼回來:“這種事情我不做第二次!待會你自己給我學會了!”
嘁!我無趣的摸摸鼻子,男人的自尊心!嘁!
後來夕暉果然真的教我煮湯,用的還是棍棒底下出人才的方法。幾個時辰下來我幾欲一頭撞死在牆上。
早知道一開始便裝仍不好吃不就完了?人說爲五斗米折腰,舉世共鄙棄之;我倒好,爲一碗湯折腰,臉都丟光了。
夕暉的教育方式雖然落後,可是影響卻不可謂不深遠;萬年後我在鐘山茅屋醒來,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唯一記得的,便是當年夕暉教的紫蘇煮魚。
“這草若管用,我得閒了多種一些。”夕暉若有所思的盯着懷裡綠油油的紫蘇,似乎很是認真。
“一定要紫的!”我慌忙高呼。
“我喜歡綠的!”
“紫的!”
“綠的!”
“紫的!”
……
“紫蘇初生爲綠,漸而慢慢染上紫色;待得它莖葉盡紫便是成熟,採下來入藥也可,煮魚也可……墊龜殼也可。”數萬年後,老烏龜眯着眼睛,手裡拿了一根剛剛轉紫的紫蘇對我諄諄教誨。
我坐在門檻上興趣缺缺,聞言翻了個白眼不滿道:“爲何要我以紫蘇爲名,以後每次煮魚湯都覺着好像自己煮自己……”
老烏龜呵呵一笑,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初時我以爲他是老糊塗了前言不搭後語,可是實際上,他那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他說:“天作孽,猶可脫;自作孽,不可活。”
夕暉懷揣着兩根紫蘇走出門去,我便在後頭顛顛的跟着,一邊雞生蛋蛋生雞的亂想,興奮得團團轉:“等你有空了,把這片、這片、還有這片,全都種上紫蘇,將來一片紫色多好看!”
我指着荷塘四周一片亭臺樓閣激動得說個不停,夕暉抽着眼角問:“那你的蓮花呢?”
“不動,紫蘇種在周圍,”我興奮的籌劃,好像戰爭已然結束,光明就在前方:“中間是蓮花,四周種紫蘇!”
夕暉長嘆一口氣,似是對我的腦子完全死心了。
我仍然喜滋滋的,好像看見大片的紫蘇長在荷塘四周,我再將人世的魚放入荷塘,要吃時撈出一條,隨手採一把紫蘇,就近拿去熬湯……
美啊!
“在樂呵什麼?”
我諂媚的衝過去衝帝俊笑:“帝俊,來嚐嚐夕暉弄的新鮮玩意兒!”
“魚湯?”帝俊略有些詫異:“你不是討厭魚麼?”
我略微尷尬道:“夕暉做的很好吃,不討厭!”
帝俊滿含深意的看了夕暉一眼,舀了一勺湯。
我比夕暉還緊張,看着帝俊喝下去以後巴巴的問:“如何?”
“……”帝俊做思考狀。
我的心提起來了。
“好喝。”
……我爲何這樣替人緊張?
因爲發現了新的可吃之物,是以我沒怎麼注意夕暉從回來後一直沒有掐我的臉。反而一直巴巴的看着我,好像我是根骨頭,而他是遭到搶劫的狗。
唔,我又拐彎罵他是狗了,積習難改,唉!
“對了!”我忽然想起糰子的事情,遂熱情的說:“我做了草糰子,拿來給你吃?”
夕暉好像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愣了一會神才反應過來說好。
我以爲他是累了,便讓他早些休息;畢竟伏羲未死,保不準他會再動干戈。
夕暉又盯着我看,臉色有些發青。這下連帝俊也瞧出不妥,奇怪的問他:“夕暉,做什麼老是盯着紅蓮看?”
“有麼?”夕暉迅速的露出一副嫌棄的模樣快速的說:“我只是在想,她能吃又能睡;飯量是別人的幾倍,卻一點肉都沒看見,平日吃的那些東西都到哪去了?”
我狠狠的後退幾步,捂着心臟對他控訴:“不帶你這樣的!我又哪裡惹你了?”
“你的存在就是對我耐心的挑戰。”夕暉好整以暇的說,隨即乾脆不理我,轉過頭對帝俊說:“我有事要同你說,你去書房麼?”
帝俊頜首,夕暉便轉身兇巴巴的命令:“等下糰子端到書房裡來!”
“你當我是女侍呢!”我喊回去,夕暉卻已經甩下我自顧自的往書房那邊走去了。
我一邊在心裡詆譭他變來變去的態度,一邊還是悻悻的從罈子裡掏出糰子上火蒸熱,重新摘了荷葉與花瓣鋪在一邊準備着。一時又瞥見那碗魚湯,伸頭出去喚來一個女侍命道:“將這湯送去與欽錇大人、鼓大人。”女士領命剛要走,我想了一想,又喊道:“等等,順便幫我帶句話過去吧。”
女侍垂首聽候吩咐,我捧着下巴眼睛轉一圈,還是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只好乾巴巴的說:“就說,讓欽錇大人莫要浪費了別人的心。”
那女侍一聽臉一紅,猶豫的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終究還是端湯去了。
我開始想不明白她臉紅什麼,後來想清楚了,我也有點尷尬。
其實我想說的是,顓臾寧死也不願繼續依從伏羲之命是爲什麼……所謂不要浪費了別人的心,其實意思是不要浪費顓臾的心。
我眼巴巴的幫人打算替人操心,卻沒注意到夕暉此次回來是奇怪的態度。轉身捧起糰子剛邁出門,一眼卻看見欽錇卸了鎧甲正站在荷塘邊,銀色的月華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出門時弄出些響動,他回過頭來,臉上的傷口以薄薄的結了層痂,那長長一道傷痕貫穿整個左臉,好似刻在最好的刀上。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進退兩難,他卻忽然開口:“我和顓臾,都見過帝俊。”
“呃?”
欽錇自顧自的說下去:“那時我們還都未長成,有一次惹了事情,是帝俊做的仲裁才免去了麻煩。”欽佩的眼神飄忽起來,他在回顧着過去的歲月:“是以顓臾一直很崇拜帝俊。將他視爲神明。”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帝俊本來就是神。”
欽錇莞爾一笑並不以爲意,忽然開口道:“你是應龍之後,我是應龍部屬,照理,我們應該有些共鳴纔是。”
話題轉得忒快,我還未來得及反應,眼前霧氣瀰漫開來。
“就當是做個測試好了,”欽錇淡淡的說:“若我猜的沒錯,你應該是下一任應龍纔是。”
……我本來就是龍女呀。
“找到了!”突兀的聲音劃破濃霧,一個孩子拍着手跑過來,稍遠處還有一個孩子緊緊跟着,跑到跟前一看是鼓;氣喘吁吁的鼓來不及平復自己的呼吸,便上前拉着一個白衣少年的袖子,敦厚的藍眼睛裡盛滿焦急:“你做什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叫我們好找!”先頭的那個孩子兩手交疊在腦後,帶着不在乎的表情道:“你不要在乎那個老傢伙的話啦!他一個人類懂什麼!”白衣少年只是緊閉着薄脣一聲不吭,那少年看鼓急得好象眼淚都要出來了,搔着頭爲難的說:“你不要再彆扭了,吶,你問鼓,我是不是把那老頭的鋪蓋卷都燒掉了!明天我們大家都不去他那裡,找個地方痛痛快快的玩一場怎麼樣?”鼓在一旁拼命點頭附和,又拉少年的衣袖:“走吧,回去啦,在這裡呆久了會被說的!”風捲起地上落葉,隆冬的季節裡,這少年只穿着一件單衣。
風吹過,三個少年齊齊站在一處寬闊的大廳。
“那麼,是誰幹的?”
口氣雖然很嚴肅,但是表情卻十分柔和;我睜大眼睛拼命的看着眼前許久未見的人。應龍站在大廳中央,正好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