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萊文的人際關係

之前拉夏軍與貝拉里的那場會戰,勝利一方兵力的折損也十分慘重。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擊潰大半,敗潰之師一時難有作爲;而作爲勝方的拉夏,在發動大的行動前也需要一段時間來整頓調集軍隊。因而兩國間一時沒有再發生什麼大的衝突,戰局出現了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

拜此之賜,化身爲拉夏普洛漢將軍麾下蒼狼軍團第十四分隊二等兵萊文·裡博爾的艾裡,暫時不需要馬上上戰場,過上一段這一兩年來最平靜安穩的日子。不需要憂慮前途,反正他看起來已經沒什麼前途可言;不需要揹負責任,現在統領軍隊的是自己的敵人,而老實說,對拉夏軍的死活艾裡也沒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雖是平靜,卻還是有些變化。艾裡察覺到好像就是從十多天前和巴德萊的對練後開始,同隊的士兵們對他的態度似乎變得冷淡了。有時候他很平常的一句話會招來旁人的一陣冷嘲熱諷。就連一開始看起來比較親切的基洛也不再找他說話,他的眼光和其他人一樣帶着輕蔑之色。

艾裡不大明白這是爲什麼,不過,他也不怎麼想弄明白。反正好歹還都是同一國的士兵,到了戰場上他們不至於爲些不甚要緊的矛盾而給他使什麼絆兒,那樣就行了。至於平常的態度不怎麼熱情友善,他倒覺得這還更合他的心意。

他身上隱藏了太多秘密,還沒有完全適應的身體有可能暴露出些異常之處。爲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艾裡便有意無意地豎起無形的藩籬,不想和任何人培養出比較親近的關係或是讓過多的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隊員們的疏遠讓他省得刻意保持距離,反倒還輕鬆一些。

此外,艾裡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壞而虛弱無力的身體,也在規律的操練和飲食中很快好轉起來。在軍中生活了十多天後,受創的經脈漸漸恢復,試圖運力時不再疼痛,他覺得時機差不多到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動後,艾裡便避開人們耳目找到一個僻靜的林陰處,打算重頭修煉真力。他也沒指望能恢復原樣,只要能得回些許力量以保護自己在戰場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憑着過往修行的經驗,艾裡的進展比一般人初次修行快了許多。只在那僻靜林地練習了不到一個小時,他便可以感覺到真力開始在體內滋長,漸漸變得深厚,平時那種空浮無力的感覺一時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裡忍不住縱聲歡呼,心頭暢快無比。他第一次發現真力在體內流動的充實感覺竟是那麼美好。能重新體會到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這時的他幾乎忘了變強些來保護自己的目的,單是爲了追求這美好的感覺,就能驅使他竭盡全力地進行修煉。然而,隨着修煉時間的增加,他開始發現事情不對勁。

體內聚斂的真力只要增長到一定的程度,再增加就變得非常緩慢,再怎麼拼命練習,體內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維持在相當低的水平。照過去的經驗,增長停滯的現象應該只有在修煉將近瓶頸時纔會出現,但眼下那點真力根本連墊底都還不夠,絕對和瓶頸扯不上關係啊!

艾裡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不存在修行方法有誤這種可能性。他疑惑地暫時停下練習,靜心檢視經脈狀況,試圖找出原因。誰知一查看得出的結論竟令他錯愕萬分!

若將人體內的經脈比作管道,真力便是水流,在封閉的管道內穩定地運行。而此時艾裡卻發現自己的情況變得不一樣了。管道仍是管道,但是不再是密閉的,當水流通過之時,便從那大量的裂縫破口中奔瀉而出!換而言之,原本密閉的能夠儲存真力的經脈,現在卻變成了發散性的,再無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體內好不容易積蓄的那點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裡滋生的真力。難怪他再怎麼苦練,真力成長的速度還是那麼緩慢。而現在他一停下修煉,真力失去補充的來源,便以更快的速度減少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那些淺薄的力量就會再次消失得一乾二淨!

艾裡終於明白,自己的體質已經完全被破壞了。原以爲這些天的休養已經讓經脈所受的創傷復原了,卻沒想到爆炸時那大量的魔法能量對自己的經脈造成的傷害,根本是不可修復的!或許是那些魔法能量太過巨大,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就像是過量的洪流一下子衝入管道。洪流雖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卻再無法復原。

“呵,呵呵!”想明白體內究竟是怎麼回事,艾裡低聲笑了出來,蒼白的臉上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他無力地坐倒在地,將頭埋在兩膝之間。

本已打算忘記過去,安心地再從頭修煉,卻想不到自己根本就已經失去了從頭再來的資格。剛剛還覺得眼前出現了希望,卻很快發現那根本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樓。經歷過狂喜後,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擊,這種滋味比一開始就全不抱希望還讓人難以接受。再沒有什麼詞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失望,或者說,絕望。

再怎麼勤奮的人,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修行彌補發散性的經脈造成的損耗,修行的成果,怎麼也趕不上每時每刻都在散失的數量。也就是說,自己這一生永遠再沒有可能修煉真力。對於武者而言,這等於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徹底完蛋。

那一夜,艾裡在那裡呆坐到深夜沒有動彈。本來或許會繼續坐下去,直到有人來打擾爲止,但當身上感覺到夜露的清冷之時,他清醒了過來。

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比從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風寒動彈不得,最好還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管情況變成怎樣,總還是要繼續活下去的。

回到房間後矇頭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後,他就沒有再作任何恢復力量的嘗試。

既然這副身軀已經確認無望重新獲得力量,那麼所能做的,也只有去適應了。在此後日復一日的軍旅生活中,艾裡藉着日常的操練刻苦鍛鍊,重新掌握適合現在身體狀況的行動方式。

人類是個不可思議的種族。有時候他們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時候又頑強得如同雜草,置身於再惡劣的環境也能找到適應的方法。經過時間的磨礪,艾裡的身體終於漸漸習慣以普通人的方式來行動,最初那種彷彿從內部被抽空了一般的虛軟無力感也漸漸消失。

只是,肉體上算是勉強調適過來了,心理上的調整卻不是那麼容易。

※※※

這一天傍晚,經過一個白天辛苦的操練,士兵們大汗淋漓。春天的腳步已經漸漸離拉夏而去,氣候開始變得越來越溫暖,汗水粘膩的感覺絕不好受。當操練一結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動後,許多人便爭相沖入澡房洗澡。

如果還在以往,艾裡大概也會是興高采烈地衝在前頭的人之一。不過現今的他已經完全喪失了這種飛揚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動力是怎麼跑也趕不到別人前頭的,他便乾脆不去浪費體力湊熱鬧,端着裝了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準備老老實實地排隊等候。

真像個缺乏活力、做什麼都只能慢慢來的老頭呢!艾裡一邊走一邊帶些自嘲地想着。這時候,前頭的景象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雖然來澡房之前已經預期到澡房門外會大排長龍了,不過當他走到那裡時卻發現情況似乎有些不尋常。他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隊伍,緊閉的澡房門外圍滿了打着赤膊的士兵們,大家急躁地爭吵着什麼。艾裡分開人羣擠到門前,想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人羣內圈,艾裡看到了基洛、巴德萊,還有另外幾個認識的十四分隊的隊員,他便直接向基洛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基洛本來不想理會艾裡,不過艾裡到底當過黑旗軍首領,無意中帶出幾分當初向部下問話的口氣,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視忤逆的氣魄!基洛一驚,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門鎖不知怎麼地好像卡住了打不開。裡頭先進去洗澡的人雖然洗好了也沒法出來。”

一邊聽他說明,艾裡一邊看見幾個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煩地輪番試着用身體去撞門。只是澡房的門不知爲何做得特別牢靠,還是鐵皮鑲嵌的,他們怎麼撞都是紋絲不動。門裡的人似乎也頗急着出來,不時也大聲地從裡頭敲擊門板,兩邊弄出的砰砰巨響在水房中迴響不已,震盪着人的耳膜,令人愈發心煩氣躁。

“幫我拿一下。”艾裡聽着聽着也有些煩躁,將手中的澡盆遞給基洛便走上前去,“讓我來試試。”後一句是向着堵在門前的那幾人說的。

那幾個撞門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鐵皮門,肩臂處都撞得紅腫了,鐵門仍紋絲不動,已是頗感挫敗。見這有些瘦削病弱的男人要接手,他們懷疑地打量他幾眼,還是給艾裡讓出位置。只不過艾裡這樣的舉動,無異於在向大家宣示他們幾個人做不到的事,他一個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隊的人看到這副情景,都是說不出的意外。連那幾個壯實的士兵都撞不開這門,難道他就有本事撞開?

十多日前萊文與巴德萊德對練,大家看到他的力量絕對和“強大”沾不上半點邊。親身和他交過手的巴德萊更可以確定,以萊文的力氣,不要說撞門,就算把門拆好了讓他搬都不見得能搬得動!衆人都狐疑地望着艾裡,看他究竟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萊文你到底要做什麼啊?你的力氣……能撞得開門?”基洛忍不住戳戳艾裡的背,靠近他低聲問道。雖然他也受隊中其他人的影響,對艾裡的觀感不大好而疏遠了他,不過看他陷入這種尷尬境地,忍不住還是出言提醒。在這種場合如果雷聲大雨點小地晃點大家,艾裡在軍中的日子將會更加不妙。

而原本並沒有覺得自己的行動有什麼不妥的艾裡,被他這麼一問,身子陡然一僵,整張臉都黑了下來。

對……對啊!憑他現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開這扇門啊!真是……糟糕了。

艾裡爲時已晚地意識到這一點。

真力的消失對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響。剛纔煩躁之下只想着儘快解決這問題,他沒多考慮便挺身而出。雖然身體已經漸漸習慣了失去真力的事實,但是頭腦中還很難完全轉變過來,在沒有注意的時候往往還當自己是以前那個輕易就能轟碎巨石的強大劍士……

基洛語氣中的意思,他也聽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哪裡還有後路可退?!轉了轉眼珠,視線溜過周圍瞪着自己的那數十張面孔,艾裡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醜的話,就要立刻想出辦法來打開澡房房門!但是憑自己的力量,絕對不可能……

艾裡僵着身子站在門前,正思索着該如何擺脫這窘境,門裡頭忽然傳來一聲特別大的撞門聲。想來裡頭的人聽外頭有一陣沒了聲響,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積極地去撞門。這砰然巨響彷彿是一記重錘,在艾裡的腦中敲擊出一星明亮的火光。

他轉身示意圍住門口的人向後退開一些距離,好騰出開門的空間,然後壓低音量向周圍的人們交代了些什麼。大家聽了他的話都覺得又好笑又有些迷惑,但還是點頭表示會按艾裡的交代去做。

看看衆人都已做好準備,艾裡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頭,一根根地彎屈倒數。

“三,二,一!”

艾裡領頭一聲大喊,聲音響亮得絕對可以讓澡房內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哇!爲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這種話就和“哇!爲什麼豬會在天上飛?!”這種老套的騙人把戲同一級別,通常很難騙得到人的。不過當艾裡無聲的倒數完畢,圍在門口附近的士兵們便同聲喧譁起來。

他們有的打起了輕浮的呼哨,有的則開始大聲地讚歎。這現場感十足的配音,讓艾裡的那句謊話在一瞬間顯得很真實。

更何況,軍營中女人少,美麗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說是傳說中的生物。對美麗女人的飢渴驅使軍隊中的猛男們爆發出了超乎尋常的力量。在片刻的靜滯之後,撞門聲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頻率砰砰地響個不停。原本紋絲不動的鐵門開始震顫。在彷彿集合了許多人的力量而進行的最後一次撞擊後,鐵門的鋼鎖、插銷硬生生地破裂脫落,大門發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來。

隨之從門內一併衝出澡房內的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張望:“美女呢,美女在哪裡?”

當這些士兵發現外面照樣只有一堆臭男人時,這才明白被騙了,失落地不再問任何蠢話。而外頭的人們沒想到這看來瘦弱的士兵竟然是用這種方法開的門,也爲之啞然。水房之中一時間一片靜默。

“噗……”失笑聲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幾個認識萊文的十四分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仰首狂笑出聲,“哈哈哈哈!”

在他們笑聲的帶動下,更多目睹事情經過的人也開始笑起來。只有艾裡不在意地翻翻眼睛,從基洛那兒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後面的人還沒擠上來徑自進澡房搶位置洗澡去了。雖然憑機智免去出糗,他卻仍板着一張臉。

事實上,他現在的感受糟到了極點。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永遠也不會有完全習慣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對過去強大能力的記憶,卻一再發現過去輕易就能完成的事,卻是現在的他再不可能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簡直就像一次次從高峰跌落到谷底。

雖然這一次僥倖找出個取巧辦法解決了眼前窘境,但這終究不是靠着真實本領。將來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難,就未必能這麼幸運了。想到今後的數十年——假如自己還能活那麼久的話,都將持續這樣灰暗無光的生活,這更令人沮喪至極。艾裡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亮光。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萊文走開的背影,十四分隊的一個隊員抹着笑出來的淚珠道:“我開始喜歡這傢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對萊文的觀感,點頭贊同:“雖然本事不怎麼樣,還蠻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萊還是板着那張臉。剛纔的事並沒有動搖他對艾裡的嫌惡。“哼!只不過是懂得耍小聰明罷了!就是這種人纔會弄虛作假來……”後半句的聲音漸漸化爲喉嚨間的咕噥聲,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雖然對艾裡惡感依舊,不過他也依舊沒改變不在人背後說壞話的準則。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進了澡房。

其他幾人相對聳聳肩,笑着搖搖頭。他們原先對萊文的排斥都有一定原因,只有巴德萊好像是從初見萊文就顯得很不友善了。搞不懂這黑大個在想什麼啊!

※※※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覺醒來,隔壁牀位的蓋伊向艾裡笑着打了聲招呼。艾裡呆了一下,對室友突如其來的友善有些不能適應。

他愣愣地應了一聲,起身穿衣時不小心擦撞到另一個室友的肩臂,他反射般地道歉。對方卻擺擺手,輕鬆地應道:“小事。無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頭腦。往日就算一句平常的話,都很可能招來一頓尖刻的譏誚。今天,居然“無妨”?

忽略心頭的怪異感,艾裡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廊道上遇上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看見艾裡,笑着催促道:“今天起來有些晚啊?動作不快點的話,小心只能吃到鍋底的冷湯了。”

愕然的表情第三次爬上艾裡的面孔。

從水房回來,再到餐廳領取早餐,他這一路上遇到的好幾個隊友竟都顯示出友善的態度。一次是碰巧,兩次是偶然,一連發生這麼多次就是必然了。這麼多人一改常態地對待自己,看來自己在隊中的人緣似乎又莫名其妙地開始好轉了。

不過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幾天發生過什麼嗎?

艾裡一邊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邊不甚關心地隨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發生的事對艾裡來說並非是什麼愉快的體驗,他本人並沒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對待之前受到突如其來的冷遇一樣,他這一次依然不明白,也沒什麼興趣探究原因。

他沒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隊中傳揚開後,會令多數隊員們對自己的印象發生改變。在大家眼中,萊文從只懂裝模作樣擺酷的浮誇傢伙,變成了頭腦靈活、做事出人意料的有趣人物,對他的態度自然變得親切了許多。之前環繞艾裡周圍的那股冷冰冰的氛圍似乎也隨之消失了。

艾裡領了早餐端回房間吃,一路邊走邊想着原因,換而言之,也就是所謂的發呆,走神狀態。心不在焉地進門,他險些撞上了門邊不遠的巴德萊。巴德萊手中端着個小碗,正在泡用來喂那小嬰兒的奶糊。爲了避開衝撞,他手裡的碗險些掉在地上。這顯然有些觸怒了他。

“閃開點!”他狠狠瞪了艾裡一眼,悶聲威嚇。

看來,還是有人的態度完全沒有變化。巴德萊排斥萊文的原因和其他人並不相同。艾裡所顯示的小聰明尚不足以消除他對懦夫的輕蔑。其他幾個正在房間裡的人看他對萊文還是那副劍拔弩張的架勢,都拿他沒轍似的搖搖頭,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裡只是聳聳肩,道了聲歉:“哦,對不起。”隨即便繞開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沒有興趣迴應對方的挑釁。

別人對他的態度尊重也好,鄙視也好,他其實都無所謂。隊員們的態度變得溫和親近,他仍無心和他們建立什麼私交;巴德萊雖還是冷口冷麪,他也不打算刻意疏遠迴避。自始至終,他還是隻打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調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爲留在這裡只是爲了避開黑旗軍部下們搜尋的一時之計,艾裡沒有忘記拉夏軍很可能會變成黑旗軍的敵手,將來若到了雙方開戰的時候,處在夾縫中的他多半隻有開溜另找容身之處;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這些很可能會站到自己對立面的人結下什麼私人情誼,免得日後爲難。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早餐,艾裡不時擡眼望望巴德萊那邊的狀況。他對那個在軍營中生長的小奶娃兒也頗感興趣。

剛纔巴德萊離開他去泡奶糊,順手便將那小孩擱在桌上。那小鬼頭已經會爬了,性子頗爲活潑。桌上高於平常睡牀的視角似乎令他頗爲興奮,滿桌子爬來爬去地張望。看他憨態可掬的樣子,艾裡又覺好笑,又擔心他掉下來。

嬰兒是很敏感的,察覺艾裡在看他,他猛然擡頭與艾裡對視。一雙清清亮亮的天藍色眼眸就那樣晶瑩地鑲嵌在粉嘟嘟的臉蛋上,嬌嫩得彷彿一碰即破,而凝視他的眼睛,卻讓人覺得像是看到了一方碧海,一角晴空,純潔明亮得不染塵埃,目光直直照進人內心,那般的無畏無邪。

小娃兒瞪大眼睛緊盯着艾裡,同時似乎在小小心靈中判斷着自己喜不喜歡眼前這人,很快得出了結論。他噗地吹出個口水泡,笑着向艾裡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領來表示好感。艾裡不由失笑,那小娃則笑得更加手舞足蹈,還沒幾顆牙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有點拙,也可愛得要命。

僅僅在這片刻間,艾裡就發現自己對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麪團一樣揉着玩的衝動。越是可愛的東西,好像越是讓人想拿來欺負啊!

忽然傳來一聲不悅的哼聲,艾裡轉頭看見巴德萊已泡好奶糊走了回來。看起來這黑大個兒沒準是嫉妒了,自己這被他厭惡的人居然能讓他一手扶養的小孩主動表示親近。艾裡實在無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萊想要抱起小孩讓他坐好餵食,那小鬼卻像是玩出癮頭了,拼命繞開巴德萊的手臂,滿桌子亂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遊戲。巴德萊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實在騰不出手來將他固定住,只得繞着桌子追。追上了喂一口,低頭從碗裡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開了,直搞得他一頭是汗。

艾裡在旁邊看着,只是悶笑不已。這巴德萊並不友善,笑出聲沒準會惹得他惱羞成怒。眼前的畫面讓他憋笑憋得頗爲難過,不過這麼大塊頭的漢子被小孩折騰得狼狽萬分,實在精彩,錯過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衝啊!”

“逃出巴德萊大叔的魔掌!”

“弗蘭克!給邪惡的巴德萊魔王一點顏色看看!”

房間中其他的人甚至開始起鬨,喊着小娃兒的名字爲他加油打氣,看來這小子似乎也頗受大家寵愛。

“你們閉嘴!有空亂叫還不如過來幫我抓着弗蘭克別讓他亂跑!”巴德萊不耐煩衝着後頭那些傢伙咆哮。那些人則反脣相譏:“怎麼了,巴德萊,這不是展現你奶爸功力的大好時機嗎?”

鬨笑聲、怒吼聲,夾雜着小嬰兒的咯咯笑聲,房間裡一時鬧得沸反盈天。一片亂哄哄之中,一時沒人注意小孩爬到了桌子邊緣。

小弗蘭克有些好奇地探頭望了望桌下的風光,不過他很快就對看到的景象感到無聊,準備轉頭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轉身之時,那挪到桌邊的小腳突然蹬了個空,他的身體便直直往桌下摔去!身在空中,他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瞪着大眼叫都沒叫一聲。另一邊的巴德萊雖然正好轉回視線,看到了這一幕,奈何隔着一張桌子絕對趕不及,只能眼睜睜看危險發生。

忽地,打橫伸出來一隻手一把揪住小弗蘭克後背的衣領,輕鬆地將他拎在半空。屏住了呼吸的人們順着那隻手看過去,發現救弗蘭克的原來是坐在旁邊的萊文。幸好剛纔艾裡一直看着小孩,才及時撈住他的身子。

本以爲經這麼一嚇弗蘭克定會大哭,不過他將小孩提到眼前一看,卻發現他非但沒哭,反而笑得合不攏嘴,興高采烈地舞動着手腳。看來剛纔刺激的遊戲反而讓他很開懷。艾裡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傢伙,究竟是膽子太大呢,還是太笨?

驚魂未定的巴德萊匆忙趕過來,有些猶豫地看着艾裡,最終還是僵硬地道了謝。艾裡便打算放下小孩交還給他,將弗蘭克放到桌上,鬆開手。正要走開,卻發現感覺有些異樣……好像一大包東西黏住了自己的手。

一看,那小孩正像只無尾熊一般緊緊摟着他的手腕。弗蘭克似乎很喜歡親近艾裡,艾裡雖鬆開了手,他小小的身體反而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抱得死緊。

艾裡甩了兩下手腕想讓他鬆開,娃兒小小的身體小猴兒一樣左蕩右晃,卻仍舊不離不棄,小臉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強。

擡手將掛在臂上的那頭無尾熊給巴德萊看,艾裡與他面面相覷。

“這個……怎麼辦?”

“唔……”

不能對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兒施太大勁,除非他玩得開心了甘願自己放開手。巴德萊和艾裡這兩個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一身氣力卻無處下手,一時間還真想不出怎麼掙開他的方法。本來怎麼也稱不上友好的兩人,望着掛在中間的這頭小猴一同發起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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