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三王子那一方說明了比爾已非敵人,又交代過蘿紗等同伴先跟隨三王子他們一起行動,艾裡的表現始終十分平淡冷靜。向三王子低聲說了些話後,弗裡德瑞克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叫來一個部下,讓他帶着艾裡走了。
三王子的部下引領着艾裡向着亞歷威爾德王子的處所快速行進中,突然打了個寒戰。一回頭,便察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正從身後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爲這股氣勢所懾,他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繼續爲他帶路。
直到現在熟人離開後,先前艾裡強自保持的平靜纔開始碎裂開來。憤怒的情感一波波地翻涌上來,終於捲起一片驚濤駭浪,將他整個人吞沒其中。
雖然沒有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感受,他卻自知當聽到索美維村的噩耗之時,心中有什麼東西破裂了。隨後,因憤怒而生的力量自心底急劇膨脹起來,在胸口激盪着,急於尋找一個宣泄的出口。
這些日子以來,那個山中小村早已成爲他嚮往的淨土。然而在自己還想念着村子中寧靜生活的時候,它卻早已被人化爲一片血液浸透的焦土,成爲了掌權者的野心和暴戾下的犧牲品!
權貴們高高在上,平民不過是他們腳下的螻蟻,要殺便殺!是的,就像亞歷威爾德王子爲了得到王位,從不考慮會令多少無辜平民犧牲。他們都是同一種人,都是那種該讓他們自己也嚐嚐死亡滋味的人!
既然眼下不可能立刻找到毀掉村子的元兇泄恨,他的怒火便轉向了亞歷威爾德。因而他纔會主動請弗裡德瑞克派人爲自己引路,前去對付第一王子。
他也自知他的行動,很大程度上是在把眼下無處可發的悲憤遷怒到了亞歷威爾德身上,但他並不想改主意。因爲與這些人相比,弗裡德瑞克雖然同樣不在乎別人犧牲,但爲了實現他的理想,卻必須以守護民衆爲立足點。這個國家如果交付到他手上,應該會有更好的未來。個人情感上的好惡,一時倒放下了。
不多時,戒備森嚴的輝月宮已經出現在他的視界之中。只是現在亞歷威爾德王子手下最強的人儡戰士正傾力追殺三王子,防守都是平庸之輩。實力差距太大的敵人,就算人數再多,對真正的強者來說就如紙糊的雨傘一樣,傘面再大也是一捅就破。
作爲最後王牌的人儡戰士被消滅得差不多了,亞歷威爾德王子便算是走到了他的末路。
看到這站在宮門外不遠處的劍士,四五個護衛戒備地走了過來。“這裡禁止人逗留,快點走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站在他們前方的金髮劍士,眼中原本的冷淡,陡然變成一片令人不寒而慄的肅殺之氣。
※※※
在艾裡闖入輝月宮,搜尋亞歷威爾德王子的所在時,三王子這邊已基本控制住了情勢。
拜艾裡先前的迷路所賜,人儡戰士的力量被削弱不少,剩下的在三王子其他部下的合力圍攻之下雖還在作困獸之鬥,已再難有什麼作爲。在琉夜等原先十多個護衛的護送下,三王子開始回頭與其他部屬會合。
他與亞歷威爾德王子之爭的大勢已定,接下來該是整頓部屬、清肅第一王子的勢力的時候了。
走在弗裡德瑞克身後的琉夜擡頭望了望,忽然道:“霧開始散了呢。”
衆人聞言,擡頭仰望,才發現上方的天色果然開始變回透明的藍紫色,霧氣比較稀薄的間隙中,已經有星光明滅閃動。而一直纏繞在身周的白色霧氣也淡了許多。
感覺像是一直罩在頂上的蓋子終於被揭開了,而且最危險艱難的時間也終於熬過去了,勝利的果實已在觸手可及之處,所有人都覺胸懷一暢,十分鬆快。
三王子卻從中推想得更多。他鬆了一口氣,嘆道:“看來,艾裡在王兄那邊已有所行動,王兄知道再撐不下去,終於完全放棄刺殺我的行動了。”轉頭對琉夜一笑,“今天艾裡和你都助了我許多。除了說聲謝謝外,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謝意。”
琉夜不在乎地笑笑:“呵,別客氣。”……反正我也不是爲了你。
而透過琉夜的眼看到弗裡德瑞克和“自己”有說有笑的畫面,月炎心中甜甜酸酸的,什麼滋味都有。明知他看到的,談笑的對象並不是真正的自己,然而忍不住又覺得,就算如此,如果能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一直看着他,卻也不錯。自己在他心中原本就佔不到位置,那他的一言一笑是不是爲真正的自己而發也並不那麼重要。
弗裡德瑞克說過了話,又專心思索起將來的計劃。而蘿紗則在想着艾裡爲什麼會改變作風,幫起三王子來。一行人各懷心思,走在來路上。
驀然間,他們被前方開路的護衛們的喝聲拉回了注意力。
只見護衛們成扇形擋在三王子等人之前,戒備地與前方一個白袍男子對峙。
先前護衛們一直都在留意周圍的動靜,原本前方明明沒有半條人影,然而再一轉頭,這男人便出現了,自然的站姿彷彿他一開始就是在那裡的。背景的黑暗,並未減弱男人的光彩,反而更加襯出他幽暗神秘的氣質。只要看到了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視若無睹地移開視線。他天生是吸引萬千人目光的王者!
不需要看清男子的面目,只是瞄到那修長的身形,獨特的藍色長髮,蘿紗便已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他是魔王!大家快退!”
話剛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後一句話多餘得很。看羅炎的架勢,必定是專程來攔截他們的。既然被他找到了,再怎麼退也不可能逃得過的!
聖愛希恩特距離凱曼相當遠,當年的魔族入侵之戰,給這裡的人留下的印象相當淡薄。
擋在前頭的十幾個護衛並沒明白蘿紗到底在說什麼,非但不退,在質問未得迴應之後,反而一齊向羅炎衝了上去。
琉夜雖感覺到這男人並非等閒,但她消息閉塞,不知魔王之事。並非人類的她對衆人存有的愛惜之心也較有限,便存了通過他們來試探這男人深淺的心思而袖手旁觀。
“笨蛋!”蘿紗大聲罵道,明知自己能力有限,索性轉守爲攻,用最順手的學自維洛雷姆的黑闇波從護衛的空隙間轟向羅炎。
她在熟悉了魔法後,便可以直接以意志調動魔法精靈,而無需念那冗長的咒語,因而相比其他魔法師,施法的速度快上許多。只是實在太過倉促,做出來的黑闇波只能算是袖珍型的,不可能像上次殺戮上千人那般威猛。
面對武者和魔法的雙重攻擊,羅炎只是淡然一笑,揮手便召來幾道閃電,精確地穿過武人的身體,將他們化爲沒有生命力的烏黑肉塊。同時,他舉起右掌擋住轉瞬間轟到身前的黑闇波,便見濃黑的黑雲在他掌前驀然間化爲絲絲黑氣,被還原回闇精靈本質,吸納入他的掌心。
“這個波動……是黑闇波吧?你難道……”
蘿紗心猛地一跳,明白這黑闇波恐怕已令他懷疑自己是否與魔族有什麼關係。她忙大聲攔住他的話頭。“你竟然吸收了魔法?這怎麼可能……”
羅炎方纔對付黑闇波的方法,也確實令她十分驚異。通過控制魔法精靈以施放魔法,這是每個魔法師都在做的事。但是將魔法反過來消解爲魔法精靈,卻是聞所未聞。
羅炎對她好像相當照顧,輕笑道:“沒什麼不可能。你自己不是也曾做到過?”
“我?”
“那日在拉寇迪中心廣場的時候。”
“中心廣場?”
蘿紗皺起了眉頭回想那時的情形,一時沒再言語。弗裡德瑞克便開口道:“不知閣下找上我們,是爲了什麼事?”
轉向三王子,羅炎便收斂了剛纔的笑意,恢復了冷漠。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十多個武者,僅在一招之間就被他輕易解決。不管明不明白他的身份,誰都無法輕視擁有這等力量的敵人。琉夜擋到三王子身前,全神戒備着。最從容的倒是弗裡德瑞克本人。
“閣下是亞歷威爾德王兄的人?”三王子暗自奇怪王兄手下如果真有這等高手,怎麼早先不用?
“我聽命於凱曼國王。他認爲你是比你兄長更危險的人物,所以讓我在你贏得勝利之前殺了你。”
弗裡德瑞克立時明白這是凱曼知道聖愛希恩特的內亂即將結束,而如果得勝的是才幹勝過兄長的自己,恐怕會對他們的東侵戰爭造成更大威脅,所以到了最後關頭便令這神秘男人來取自己的性命。
既是如此,言語派不上用場,只有靠實力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我絕不會讓你傷害殿下的!”
月炎的意識說出這句話後,琉夜走上前去與羅炎對峙。她不知道這男人究竟是什麼來頭,但既然月炎決意守護弗裡德瑞克,她會盡全力與他一拼!
原本羅炎眼神中只是冷漠,尚沒有太大的壓迫感,驀然間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酷烈。接觸到這雙眼睛的人,只覺得像是捱到鋒銳的劍芒,幾乎有被割傷的感覺,要強忍着纔不致扭開頭去。
“阻攔我完成任務的人,就是我的敵人。”
羅炎冷然道。所有的情感都已封閉起來,現在的他,是一柄無所顧忌、力克千仞的劍。
※※※
本是莊嚴肅穆的華麗殿堂內,現在一片狼藉。受重擊損毀的擺設,雕花石面上還未乾涸的血跡,都表明這裡適才發生了一場惡鬥。
在殿堂中心手持長劍的金髮男子四周,七零八落地倒着許多武士和魔法師。不管艾裡平時看來有多隨和,此時在這滿地被打得再難動彈的人眼中都不啻爲噬人的凶神。
他們從沒見過這樣強的人!
當他們聽到前頭傳來的報告,說有人孤身直闖進來時,還當是個衝動的瘋子。然而當看到他以見神殺神,見鬼斬鬼的勢頭一路衝了進來,衆人的全力阻擋對他來說卻是一戳即破的薄紙般時,只能任由他縱橫來去;再當他們與他對戰,親身嚐到全無還擊之力,任對方宰割的滋味時,他們便明白,這男人不是瘋子,而是因爲擁有絕對優勝的力量,所以才無所顧忌,肆意橫行!
拄劍而立的金髮劍士,並不在乎人們是否爲他的力量所懾服。他的目的,只是要抓到亞歷威爾德王子。
艾裡向躺在地上的一名衛士迫近,面無表情地問道:“亞歷威爾德在哪裡?”
雖然面無表情,衆人卻感覺到平靜的表象下面涌動着的怒潮。倘若激怒了他,爆發出來的力量恐怕會轟得自己連骨頭都不剩!
不過這些侍衛多出身於貴族騎士的家庭,受王統和忠君觀念影響甚深,那衛兵猶不肯吐實,顫聲道:“我,不、不知道……”
艾裡眉頭一皺,現出幾分不耐煩。旁人立時爲恐慌所籠罩,惟恐他就此一揮劍要了他們的命。忽地一人大叫起來:“我知道!放過我們,我告訴你!”
其餘人紛紛大聲呵斥那士兵。那人怒罵道:“我偷偷看到了!王子命令我們出來抵擋之後,就喬裝打扮成平民偷偷溜出宮去!身爲主上,卻要部下去送死,好得到時間逃命!這沒有榮譽心的人配成爲我們的王嗎?我們爲什麼要爲他賣命?”
一時間,衆人訝然無言。那士兵便向艾裡說道:“王子剛從西邊的後門離開的……”
話沒說完,他已被艾裡一把拖起。“帶路!”
※※※
如果從黎盧上空俯瞰,就會發現城中一個角落不時閃現出豔麗的光輝,像是放煙火般好看。
在空出來的寬闊處,一場激烈的魔法戰鬥正在進行。火球、冰箭等攻擊魔法在空中畫出一道道閃亮的弧線,隨即在防禦結界和魔法盾上爆開絢麗的花朵。所戰之處,異彩紛呈,讓人目不暇接。
然而在場的人都知道,這些由魔法形成的美麗光芒只要沾上一星半點,就會造成致命的傷害。高等魔法師間的戰鬥,一般武人是很難插手的。因而三王子一方人數雖衆,卻只能靠琉夜和蘿紗兩人對抗羅炎,三王子和其他護衛都退到儘可能遠的地方觀戰。
也幸好遭遇魔王時,他們正走到一個較開闊的廣場,不致給城市造成太大破壞。
或許羅炎故意選擇這種地方來攔下三王子?
蘿紗頭腦裡曾冒出這種想法。不過她個人雖不以羅炎爲惡,但是魔王會爲人族着想?覺得自己的念頭毫無根據,她便把它拋在腦後。畢竟和魔王的初次正面對戰,絕對不可以悠閒對付。
蘿紗的魔法直接以心念牽動,施法的速度已經是一般魔法師遠遠不及,但羅炎操控魔法的熟練度遠在她之上,速度竟比蘿紗更快。虧得蘿紗和琉夜兩人互相支援掩護,交替攻擊,才勉力支撐住。
然而,蘿紗魔力盡管難有盡竭,但操控技術和掌握的強力魔法都遠遠比不上魔王。而琉夜雖歷經千年歲月,但肉體死亡後便無法再進行修行,寄魂後也只能保持生前的水平,對魔法的研究雖精深,但單論魔力深厚程度反而不如蘿紗。
而羅炎的不死體質,令兩人全力造成的傷害幾近於無。因而雖是兩人聯手對抗羅炎一人,仍是完全居於劣勢。
對戰中途,羅炎緩了一下手,爲一個對手的變化感到有些意外。
“原來是精靈族啊。還真是少見。”
被戰鬥中急速流動的魔法精靈帶動得不斷舞動的棕色長髮下,現出一對瑩潤如玉的纖長雙耳。平凡的棕眸淡化成晶瑩剔透的金黃色,非人類能有的眸色。
久戰之下,連續使用強力魔法的琉夜魔力損耗很大,不得已收起了障眼魔法,顯露出精靈族原貌。一時間,衆人都爲這份妖異之美而發出低低的驚歎聲。
然而美則美矣,這卻是她處境狼狽的明證。琉夜向內心的那個靈魂不斷請求道:“月炎,撐到現在,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就到此爲止好不好?”
她不是害怕自己會怎麼樣,她已是靈體,只有古魔法“神之永眠”才能將她封印,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能令她消亡。她擔心的是月炎。戰鬥中受到傷害的,是月炎的身體。現在雖看不出什麼,但當寄魂結束後,受的傷就會顯現出來,那時月炎能撐得住嗎?
但任她怎麼說,月炎卻是充耳不聞,沒有半點反應。
當羅炎發出的一個閃電爆擊的威力轟穿了琉夜的護身結界,令琉夜的身體一陣劇烈震顫,琉夜明白月炎的身體必定受到了很大傷害,她終於忍無可忍。
“不幹了!不幹了!三王子又不是我們精靈族的什麼人!爲什麼要爲他如此賣命!”在心中向月炎鬱悶地大叫一聲,琉夜就想招呼蘿紗抽身走人。
然而馬上便感應到月炎懇求的心緒。“不!現在離開,他一定會死的!”
繼續與羅炎周旋的同時,琉夜體內的兩個意識展開了另一場對抗。
“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別人?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先毀掉的!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得走!不能任由你的身體再受傷了!”
“不要!求你了!”月炎的懇求更加急迫。
“笨蛋!你該知道,你爲他付出的,他都看不到啊!在他眼裡,爲了保護他而豁出命地戰鬥的,是我而不是你啊!你爲他忍受再多的痛苦,你的情意連半分也沒法傳遞到他那裡。就算這樣,你還是堅持要幫他?”
“琉夜姐姐,你該知道我的答案的。”
寄魂過那麼多次,琉夜自能感覺得出來月炎的心思。月炎一開始便知道像弗裡德瑞克這樣的人,是不會爲任何女子的感情所羈絆的。留在他身邊,不過是因爲她自己放不開。原本就對這段感情不抱希望,自然不會在乎弗裡德瑞克知不知道自己的付出。
月炎的心聲又響了起來。“現在丟下他就等於放手讓他落向死地。那麼我就算安然無事地再活幾百年,今後的每一天也都是活在後悔中。那滋味會比死更痛苦……看在我們這麼多年親如姐妹的情分上,成全我,幫我保護他吧!”
琉夜有些猶豫了。很久以前,她也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就算千年之後,那人化作飛灰,她依舊會無怨無悔。正因爲自己明白其中的滋味,她已經不知道怎樣做纔是對月炎好了。
“你這笨丫頭。”琉夜輕嘆一聲。
最後,她還是決定尊重月炎的想法。肉體的痛苦可以忍耐,心靈的痛苦卻會侵蝕整個靈魂,既然月炎寧願忍受痛苦和危險,也不想違背心意,自己便不該阻攔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