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盧之中,王子們的爭鬥雖然激烈,卻還不到王不見王的程度。同爲王室成員,又沒有打出各自旗號把鬥爭公諸天下,便總會有些他們不得不直接碰面的場合。
八月二十三日,乃是伊莎貝拉王后,也就是亞歷威爾德王子生母的六十壽辰。國王新喪,不宜大張旗鼓地慶祝,便只在宮中設了僅邀請王室成員參加的私宴。
夜晚時分,慶壽的宮殿中燈火輝煌,前來祝壽的遠近皇親濟濟一堂,送來的名貴禮品堆滿了後頭的房間,藝人們賣力地彈奏喜樂,表演歌舞雜技。歌聲、樂聲、慶壽貴族們的談笑聲,交織出一片喜慶熱鬧的氣氛。
而在殿堂之外,殿內的燈火再明亮也照不透籠罩整個皇宮的黑暗,喧鬧聲再響也傳不了多遠,驅不散皇宮中的陰沉氣氛。
細看之下,就會發現端送菜餚的僕役神色僵硬,分屬亞歷威爾德王子派系和葉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貴族們言談中劍拔弩張,笑容不過是沒有多少效果的掩飾。連宴會的主角,伊莎貝拉王后也沒有多少喜色,反而像在緊張着什麼,保養得宜的身子微微顫抖,令她身上佩帶的珠寶發出輕輕的撞擊聲。由此可見,宮殿中的喜慶亦不過是一層淺薄虛假的表象。
所有人都看得出,王室的權力中心正是極爲不穩的時候,兩位王子爲了爭奪王位,彼此都是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待會兒他們見面時的氣氛,怎麼想也不可能會適合壽宴這種喜慶場合。
生母的壽宴,亞歷威爾德王子自然是一開始就陪着伊莎貝拉王后,而葉卡特留希王子則還沒到,倒是那個一直被王室視做透明人的掛名王子弗裡德瑞克一早便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不過人們的心思都放在那兩位兄長上,誰也懶得理會他。
“葉卡特留希王子到——”
隨着這聲通報,葉卡特留希王子以獨特的豪邁步態大步踏入宮殿內。在他身後,一羣護衛神色冷峻戒慎,似乎只要在場的人一有異動,他們就會拔劍把這裡化爲戰場。
他們一進來,便有股冷冽肅殺之氣進入宮殿中。貴族們都住了口,無論是哪個派系的,他們的眼光中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敬畏。只有被請來表演的藝人,還在盡責地賣力演出,但他們製造出的樂聲在一片靜寂中顯得十分突兀,更讓人感到不安。
伊莎貝拉王后抖得更厲害了。她是依靠高貴的出身和美貌成爲王后的,沒有很強的手腕和過人的威儀,每次見那個一向囂張粗野的二王子,都讓她覺得格格不入,很難在他面前維持王后的威嚴,更何況是現在這樣的非常時刻。
“葉卡特留希祝母后壽辰快樂,長壽康健!”二王子躬身向王后祝壽,毫無察覺自己就是令她壽辰不快樂的原因。伊莎貝拉王后胡亂應了,顫抖着手請他入席。
三位王子的席位是列在一起的,葉卡特留希王子的位子便在亞歷威爾德和弗裡德瑞克之間。大王子陰沉着臉,冷冷看着他的兄弟走過來。
二王子就坐後,壽宴繼續維持着平靜的氣氛進行着。不過其中不少人都已是食不知味。
“王兄,我聽說最近黎盧中好像很不太平啊,好幾個大臣都遇到襲擊。不知王兄是否也有所耳聞?”
大王子沉着臉應了一聲。他當然知道,被襲擊的大臣都是他的人,他怎會不知道?
二王子開懷笑道:“呵呵,王兄平時出入也還是小心點好。這種混亂的時候,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啊……”
亞歷威爾德王子的臉色更沉。自從那次低估了葉卡特留希,中了他的計,令手下的精銳武者折損大半後,他就一直被葉卡特留希壓在下風,只能任他爲所欲爲而沒有足夠力量反擊。今天他更借拜壽之機,公然到自己的地頭來耀武揚威,嘲諷自己,真是囂張到了極點!
他也算計過如果趁他赴宴之時加以格殺,會有幾成勝算。奈何葉卡特留希飲食十分小心,在身邊護衛的又盡是他手下最強的精銳,而己方最缺乏的也就是強大的戰士。可恨那些魔法公會的老頭兒們雖是傾向自己這邊,卻多半隻懂搞研究,剩下幾個會實戰的,又堅持不願以魔法力對付本國之人。僅靠一般士兵圍攻必定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他們,到時發覺不對的王城護衛軍在城裡鬧起來,局面就很難收拾了。
眼下並不是好時機,且任他再囂張一陣吧,很快情況便會有變化的……那時他恐怕再也笑不起來了。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因爲這種口舌撩撥而發火未免太不智了。
亞歷威爾德王子像是聽不出葉卡特留希話中的挑釁,淡淡地向他點頭道:“多謝你的關心了,我自然會小心的。”只是點頭時,在沒人能看見他眼光的瞬間,怨毒的光芒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葉卡特留希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仍是暢快至極。這一陣主動權都在自己這一邊,完全壓制得王兄無力反抗。連日的暴力事件已經開始收效,不少原本是王兄那方的官員大臣爲了保住自己和家人安全,完全倒向自己這邊。這怎能叫他不得意呢?
現在,他只希望還在邊境的帝國雙聖不要那麼快趕回救援。只要再給自己一點時間,一點點時間就行,兩邊勢力此消彼長之下,就算帝國雙聖回來,王兄也無力挽回頹勢了。
這一頓飯就在僵硬的氣氛中進行着。王后吃了幾口,就因爲胃痛而回宮休息了,大王子和二王子交換着暗藏機鋒的對話,其餘的王公貴族們則小心關注着他們的動向。雖然御廚們費了不少心血,可惜幾乎沒有人吃得出盤中佳餚究竟是什麼。
不,有一個人例外。
弗裡德瑞克王子毫不理會旁邊兄長們的暗潮涌動,專心地品味宮中御廚的好手藝。如果御廚們看到他那副投入的吃相,多半會感動得流下淚水。他十二歲被扔到國外自生自滅,現在雖然回來了,不過備受宮人冷遇的他平素也沒有多少機會吃到這等好味。不趁這機會吃個痛快還等什麼?
……更何況,現在在大家的眼中,三王子應該是個頭腦簡單卻不知天高地厚,不足爲道的小子。在這種場合,王兄們也不可能泄露什麼重要的情報,那還理會他們作什麼。
懊熱的下午,人們多半在家納涼,但黎盧市區一個市集中仍是頗爲熱鬧。商販們搖着扇子,有一聲沒一聲地吆喝叫賣,顧客們討價還價的熱情絲毫不因天氣的炎熱而有所降低,柔和的聲浪如午後的清風一般穿行於集市中。
市集中的商店攤鋪多半隻有低矮的一、二層,因而市場旁邊那棟五層高的鐘樓便鶴立雞羣地高出一大截,是這裡視野最好的地方。若是從鐘樓上向下俯瞰,在下午明亮陽光的照耀下,市集中每個人的動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卻很少有人想到那頂上掛着大鐘、沒什麼立足之處的鐘樓上有沒有藏着人。
平常確實沒人會待在鐘樓上,不過今天卻是例外。蘿紗正頂着一大片荷葉盤腿坐在鐘樓頂層那小小的平臺上,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看着下頭夥伴的行動打發時間。
這些日子黎盧城中依舊事件不斷。長時間持續下來,市民們幾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每天若是沒聽說哪裡出了事,反倒覺得異常了。前日安幫又得到消息,今日傍晚時分二王子的人將會在北城一個鬧市中伏擊返家經過那裡的政務大臣。這位大臣是大王子的支持者,二王子數次派人遊說未果,反而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被觸怒的二王子勢必要殺之泄憤,以他的下場來威懾大王子的其他支持者。
安幫並不在乎政務大臣的安危,但二王子在鬧市中伏擊,必定會傷及無辜路人,自當加以阻止。而在鬧市中阻止那些武技不凡的戰士,若是本身沒有足夠高的造詣,恐怕反而會造成更多無辜傷亡,於是,重任理所當然地交付到了艾裡等人和若干弗裡德瑞克王子撥划來幫他們忙的戰士手中。
還不到中午,參與行動的人便僞裝混入市集,監視事先調查出的最可能進行刺殺的路線上的一切蛛絲馬跡,以發現誰是二王子的殺手。
至於蘿紗,因爲對魔法的控制不好,估計守在現場也派不上多少用場,可能還會把災難擴大化,大家便安排她守在這座可以俯瞰全場情況的鐘樓上。假如有需要的話她可以隨時提供魔法支援,殺手如果逃離了人羣,她也可以放手施爲。
從中午等到現在,大家似乎都有些煩躁,扮成乞丐的盧索顛起了二郎腿,還越抖越快,裡維也閒着無聊吃起了自己攤上賣的西瓜……呃,艾裡呢?
蘿紗很快找到了他的所在。因爲城中不少人記得聲名大躁的“聖劍士”的長相,爲了避免被人察覺,可憐他這麼大熱天的,又是斗笠又是斗篷地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把前發披散下來擋住面目,邋里邋遢的樣子讓蘿紗不由想起了當初見面時的狼狽樣。
大概是頭髮擋住眼睛,不好看路,這傢伙連路都走不大利索,晃來晃去地,忽然和一個在人羣中亂竄的小女孩撞個正着。看他手忙腳亂地又得拉小孩,又得扶斗笠、扯斗篷的模樣,蘿紗忍不住笑倒。
“咦?你一定是聖……”小孩剛被艾里拉起身,突然叫了起來。
艾裡聽得話頭不對,趕緊捂住了她的口。看看旁邊沒大人在,大概是到附近店鋪賣東西了,便拉到不惹眼處惡狠狠地威脅:“小鬼,叔叔在做要緊事。你不要亂吵哦!不然把你拖去賣掉!”
“我知道了,不說就是。”女孩壓低了聲音道。像是因爲能和心目中的英雄分享秘密而感到高興,灑着幾點淡淡雀斑的小臉露出燦爛笑容,“可是,我纔不相信劍士叔叔會賣掉我呢!”
艾裡詫異不已,自己這副模樣應該是連德魯馬、琉夜他們都認不出吧?“你怎麼會認得我?”
“我認得叔叔的手啊!”拉着艾裡的手,她把臉輕靠在他掌上,“那天我在閣樓睡覺,家裡突然着了火,就是叔叔的這雙手抱着我,把我救出去的。雖然那天眼睛被煙燻得看不見,不過我絕對會記得救了我的這雙手的!”
話剛說完,她想起什麼,利索地從揹着的小包中拿出筆和小本子,遞到艾裡面前:“叔叔,簽名!”想了一想,又從包中摸出四五本本子,“這是替我媽媽要的,這給我爸爸,隔壁的哥哥也很崇拜你,也替他要一個好了……”
原來她是稅務大臣府第着火的那天,自己從閣樓裡救下的那個女孩。知道自己的外表沒出紕漏,艾裡終於放心。再看看小女孩熱切的笑臉,他苦笑着搔搔頭。哪裡想得到自己給安幫幫忙,居然會因此而一嘗當偶像的滋味?他接過這一大堆本子提起筆,筆尖卻遲遲落不到紙上。
簽名,說起來簡單,他卻不知道自己該籤哪個名字。艾德瑞克,艾裡,現在又冒出個“聖劍士”……回想擁有這三個名字時所經歷的迥然不同的生活,不由深深感嘆人生際遇之奇,遠非自己事先所能料想得到。
在鐘樓上的蘿紗看着這一幕,心情忽然變得灰暗下來。
她知道艾裡雖然看上去一副爲難的模樣,心中其實是高興的。每次有黎盧的平民向他表現出感激之情時,他雖然會有些不好意思,卻都很開心。自他忍受着對被三王子利用的憤怒留在黎盧以來,大家的感謝恐怕是最令他覺得慰藉的了。
然而對於她而言,每次遇上這種情況,感受到更多的卻是壓力。
老實說,這些陌生人生活得好不好,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他們過得好,我也是這麼過,他們過得不好,我也是這麼過。當他們滿懷感激地說着因爲我,他們纔沒有陷入不幸時,自己怎麼也無法像艾裡那樣發自內心地爲他們而高興。
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大家都在笑,自己卻冷着臉不耐煩地想離開,別人看自己的眼光會變成怎樣?同伴們往日所知道的蘿紗,應該是純真善良、活潑愛笑的,一旦表現出真實的醜陋一面,大家怎麼可能接受這樣冷漠無情的我?他們是自己重要的夥伴,不想被他們鄙棄……而如果連艾裡都無法接受自己的話,可能走到哪裡都找不到能接受自己的人了,這裡是自己惟一的容身之所。
於是,只有隱藏着真正的感受,在人前擠出歡欣的笑容,彷彿自己真是一個關懷他人、溫柔博愛的好女孩。只是每當一個人獨處時,便十分厭惡這個表裡不一的虛僞的自己。但自己卻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究竟是誰的錯。
艾裡他們的善良不會是錯,那些平民只是想傳達他們的謝意,也沒有錯。而自己只是內心中無法爲這些不相干的人產生波瀾。非關道德,也不是不懂得道理,只是情感是怎麼勉強也無法變出來的。這一切,也不應是自己的錯吧?
她不知道這一切該歸咎於誰,不知道該怎麼改變,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鐘樓上陽光燦爛,清風徐來,頭頂上就是毫無遮蔽的清澈藍空,鐘樓周圍飛翔的鴿羣傳來陣陣鴿哨聲。身處如此宜人的環境中,蘿紗卻頹然低垂着頭,沉浸在陰鬱的思緒中。
恍惚中,下頭的大鐘響起震耳鐘聲。原來已經將近傍晚了。想起自己的任務,她忙回神站起身來四下打量看看情況如何。幸好下方還是沒什麼動靜,她的走神沒誤什麼事。
剛籲口氣,忽然感覺周圍有些不對勁,她猛然擡頭瞪視前方,便見兩道黑影自遠處向鐘樓這裡直衝了過來,速度快得令地上的人根本不及察覺這兩條疾掠而過的陰影。預先設想的情況中沒有這麼一條,她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猶豫了片刻,兩條黑影已經落在了鐘樓上。
大鐘頂上不過兩尺來方的立足地,小小的地方竟一下子擠着三個人,蘿紗跟那飛來的兩人面對面,肩碰肩。只見那兩人竟是長得一模一樣,連一身長袍的打扮都毫無二致,只是一個是黑色,一個是白色。
猝然間眼前冒出兩個怪人,近得衣角相觸,鼻息可聞,那種感覺實在怪異難言。而更怪異的是,這兩人一靠近,蘿紗竟突然有種身體內變得空蕩蕩的古怪感覺。準確地說,是力量正從體內流瀉出去,身體空虛綿軟使不上勁,小腿也開始打顫。
太過怪異的感覺令她心中震驚萬分,發抖的小腿突然一軟,原本就站在樓頂邊緣的身子搖晃兩下就要掉落下去,虧得那黑衣人一伸手拉住了她。她剛鬆口氣,竟覺得他的手和自己相觸的地方,力量以百倍的速度流失,心中大駭。正想讓那人放手,那人卻已先一步猛地甩開手。
這兩人年紀約在四十左右,相貌威嚴,整個人給人聖職人員般莊嚴自律的感覺。嘴角大概是因爲慣常嚴肅地抿嘴,已經出現淡淡的紋路,更顯出幾分嚴厲。黑衣人甩開蘿紗的手後,白衣人也輕噫了一聲,對視一眼兩人明白對方的感覺和自己一樣,隨即都冷冷看着蘿紗,像是在看什麼污穢之物。
蘿紗畏縮地全身微微顫抖起來。一直隱藏着不讓同伴發覺的醜陋一面,卻彷彿在這兩個陌生人冷厲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他們身上那股高潔的氣質,更突顯出自己內心的污濁。在這兩個人面前,她的感覺就像自己是一片滿是泥污的髒雪,在明亮的陽光下的燒灼下漸漸融化得什麼也不剩。她本能地感到,這兩人將會對她不利,顫聲問道:“你,你們是誰?”
那兩人卻似並不想和她多說,只是齊齊向她踏上一步。蘿紗立時感到強大的威脅感向自己逼來,但這窄窄平臺上退無可退,而心理上,她已經對這兩人產生極大的畏懼,再加上本已全身無力,根本興不起抵抗的念頭。一瞬間,心中想的竟是:“我這般污穢的靈魂,在這樣的人物手中了結也算不錯了……”
白衣人一揚手掌,向蘿紗前額輕輕按去,一股勁風卻在手掌之前便迫得她難以呼吸,頭髮四散飛揚。勁風中可以感覺到溫煦的暖意,這一掌還未擊實,暖意觸碰的地方已經覺得像是要融化了一半,卻也並不難受。蘿紗閉目待死。
然而下頭突然起了一陣喧譁,白衣人倏然收住手掌。黑衣人看着下方市集道:“果真出現了!”
白衣人一點頭:“先帶人趕過去吧。”一瞥蘿紗,輕蔑一笑,又道,“不過是未成氣候的小小魔族。雖然能藏起角,修爲卻不怎樣。這次算她好運,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遲。”兩人隨即騰身而起,並肩向市集飄飛過去。
鐘樓上又只餘下蘿紗一人。睫毛輕顫,她慢慢睜眼,失去血色的脣瓣微微翕動。“他,他剛纔,說了什麼?!”
以潦草得看不清究竟寫的是什麼的簽名打發了小女孩,艾裡扮做走累了停下來休息的路人,蹲在路邊的角落中。全身放鬆下來後,夏日傍晚殘留的淡淡暑氣包圍着全身,身體內部涌上一股慵懶的感覺,讓人覺得很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鐘樓上傳來六聲鐘鳴。被距離過濾後,清朗的鐘聲更顯得輕遠悠揚。薄薄暮色中,附近的房子上的煙囪開始冒出淡藍的炊煙。不算多美麗的風景,但有一種寧靜安逸的感覺,讓艾裡懷念起在那個恐怕地圖上都找不到標記的山中小村中的平靜日子。
閉上眼睛,忽略旁邊鹹魚攤的氣味,他想像自己已經回到了索美維。不再有煩人的王位之爭,沒有擔驚受怕的平民,當然,更不用受那可惡的三王子利用,只是享受單純的生活……現在可不是能閉着眼睛想心事的時候。
想起二王子的人隨時可能出現,他趕緊睜開眼。還沒調好焦距的眼睛,恍然間在前方人羣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比爾?”他猛地站起身再看向那個方向,卻被走過去的人羣擋住了。他想了一想,搖頭失笑,“一定是看錯了。”比爾當初回到村子後說過不會再離開那裡的,怎麼可能跑到這千里之外的國家來?一定是想起了索美維村,便把有些相似的臉看成了比爾。
剛放鬆下來,突然聽到前半條街那邊傳來一陣吵鬧聲。一個賣西瓜的小販大聲責罵他老婆多找了客人錢,老婆則破口大罵他自己看年輕姑娘看花了眼才弄錯。
聽起來沒什麼出奇,但對參與這次行動的安幫的人來說,卻不能當做平常。那是扮做西瓜販的裡維和化妝扮做他老婆的琉夜約定的暗號,表明他們那裡有情況!每個埋伏於市集中的安幫成員都不動聲色地快速向那裡圍攏過去。
艾裡還未趕到那邊,街道另一邊衣冠鮮明的一行人馬正向街心行去,正是那政務大臣和四個隨身侍衛。忽然間,人羣中異變陡生。表演團中的一條大漢,猛然掄起手邊一杆鐵槍,向騎馬走在前頭的政務大臣擲了過去。
沉重鋒利的鐵槍呼嘯着向大臣飛射而來,大臣身後一個侍衛眼看勢猛力沉難以招架,忙將自己的兵刃——一柄鏈錘向鐵槍拋去。鐵槍被鏈錘纏住失了準心,斜斜地向驚呼推擠着的人羣落去。
眼看一幕慘劇就要發生,忽然半空中突然急旋起一陣旋風,外圍的風力並不太大,內圈卻捲起了其中的鐵槍並着鏈錘近百斤的重量飛向上空。兩個鐵傢伙被強風送到街邊一棵巨木上方纔開始下落,穩穩卡在了枝杈之間。原來是在場的琉夜及時以魔法救了急。
扮做賣藝人的七八個殺手見大漢的那一槍落空,紛紛向大臣衝去。琉夜忙大聲招呼大家快點過來幫忙。她魔法威力雖強,但這種近身纏鬥、閒雜人等又多的場合卻很不利於魔法師。
幸好等候多時的安幫衆人早有準備,很快從各處趕到了那裡,出手阻擋殺手們會波及周圍路人的攻勢。擁擠的街中,刀光劍影閃個不停,又有許多路人驚恐地抱頭鼠竄,場面混亂之至。
以艾裡的功底,不要說壓制身邊那殺手,就是幾招之內將他拿下也是小菜一碟,但知道三王子之所以讓安幫阻攔二王子的行動,就是爲了削弱二王子的力量,他自不願費力氣讓三王子稱心如意,便不緊不慢地逗弄着那殺手。
玩了片刻,他忽然在人羣縫隙間看到一個人晃閃過,身材個頭都頗似先前在集市中錯眼看到的“比爾”,心中不由一驚。混亂中人影晃動,一直看不真切到底是不是他,很想過去看個究竟,只是此時各人應付各人的對手,實在不好抽身。
此時那些殺手見大臣的護衛纏鬥不休,威力大的殺招又被安幫的人出手搗亂,眼看難以在片刻間打倒侍衛完成任務,都萌生退意。一聲呼哨,殺手們便向各個方向逃離。安幫的人本來事不關己,也不阻攔,任他們逃走。只有艾裡心中始終掛着那個人影,便向着剛纔看的方向追去。
忽然又是十幾條人影從街道一道巷子中衝了出來。安幫衆人初時還道二王子安排了兩撥人,正想上前阻擋,卻見這十幾人緊追着正在四散逃逸的二王子的殺手,兩邊動起手來。他們便明白,這後來的十幾人應該是大王子的人。看來隔了這些時日,大王子的援兵終於趕到了。
先前戰鬥停息的片刻間,路人已抓緊時機逃得精光,安幫衆人自然沒必要插手兩隊王子人馬的拼鬥,便悄悄退場,自去找了個偏僻角落坐下看熱鬧。
大王子的人在人數上佔優勢,本領也都不弱,尤其是領頭一對長相驚人相似,只是一做黑衣,一做白衣打扮的男子,兩人身手更是高絕,又是並肩對敵,出手合作無間,被他們追及的殺手便如摧枯拉朽般被輕易擒下。其餘人服色蕪雜,看來像是召集來的傭兵,身手亦各有可觀之處。
這一幫人來得迅速,行動也是勁疾如狂風暴雨般。殺手們雖先一步逃走,卻仍是轉眼間被打倒了好幾個,剩下那些人自知不敵,不敢應戰,逃得更加快了。那兩位男子留下幾人將擒下的殺手押送牢房關押,其餘人和他們分頭追去,轉眼便沒了蹤影。
安幫人邊看邊七嘴八舌地議論,都說這次大王子的人還真厲害,看來以後兩位王子更是有的鬥了。
幾個聖愛希恩特的本地人,更告訴大家那一黑一白兩個男子,應該就是聖愛希恩特最負盛名的兩位武將,就任帝國第一軍團長和第二軍團長的“帝國雙聖”。
大家猜測,“雙聖”定是知道大王子的困境後便從駐守的外省趕回,還帶回那些傭兵以彌補武力上的薄弱。大概他們從哪裡得到情報,知道二王子今日的行動,卻趕不及通知那位政務大臣,或者他們根本是想將計就計地剿滅二王子的戰力。總之,力量大增的大王子是不可能再像前一陣那樣任人爲所欲爲,二王子風光的日子恐怕就到此爲止了。
眼看人都走了,大家也該收工回家了。清點一下人數,琉夜疑惑道:“咦?蘿紗怎麼搞的,今天從頭到尾沒見她下場幹活,不會在上面睡着了吧?哎,有人看見艾裡去哪裡了嗎?”
“艾裡?我剛纔看他往那邊追人去了。憑他的本事不會有問題啦,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