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雅的容貌氣質頗具欺騙性,認識未深的人都以爲她是溫柔沉靜、手腕靈活、八面玲瓏、具有知性美的成熟女子。如果你投她的緣,她纔會撕掉成熟睿智的面具,顯露出涉世未深的純真,甚至是活潑的一面。艾裡曾猜想,天性恬淡、熱愛生命的她卻生活在充斥着灰暗的權力爭鬥的拉寇迪,或許是爲了適應環境保護自己,她纔會展現出成熟的一面。純真和圓滑,同樣是出自本心,都是真實的她。
不過對蘿紗來說,以往在凱曼見過的任何有關修雅的記載上,都不會看到這麼碎嘴的護國女神。她微張着小口,母親真實的面貌顯然有些震撼到她。
“好了,寒暄完了,進入正題吧。”修雅看起來本來還想和女兒多哈拉幾句,不過還是剋制住自己。“你們大概都在疑惑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事不說清楚,別的你們大概也聽不明白,我就大致說一下吧。不過我能現身的時間不長,得斟酌着時間說話,在說完前你們請不要插話。可以嗎?”
見三人點頭,她便接着說下去。
“凱曼幾年前發掘出一塊被稱爲血冥幻晶的上古魔石——如果不知道那是什麼,你們自己去查查魔法書。他們利用血冥幻晶的魔法力,施法強行拉回我的魂魄,我的封印因此失效,羅炎便重新復活於人界。原本我的魂魄會被幻晶的魔力銷蝕掉,不過羅炎以他的力量護住我的魂魄,讓我依附在附近一塊水晶上,慢慢積蓄魔力恢復力量。”
蘿紗口脣一動想問些什麼,想起母親的交代又咽了下去。
“至於這塊水晶會流落到蘿紗的手中,倒真是巧了,或許這就是天意吧!蘿紗的魔法力很強,在她身上我能在短時間裡吸收到大量魔力,到達一定程度時,我就能發揮一些力量幫助蘿紗。你記得吧?在你遇到危險時,我曾經讓你領悟到一些高等魔法救命。”
蘿紗點點頭,心中暗忖:“難怪在集市一眼看到這水晶墜,就覺得十分親切喜歡,一定要把它買下。應該就是被媽媽的氣息吸引了。心裡難過的時候,墜子也常常發熱,那是媽媽在安慰我呢……”一直以爲自己是孤身一人,原來母親還陪在身邊,以她的方式照顧着自己……蘿紗的眼眶不覺又有些發熱。
修雅溫和地看着蘿紗,繼續說下去。“這些事消耗了一些魔法力,讓我一直無法具現出形體。不過剛纔蘿紗聽到紀貝姆的話時,心神激盪下魔力劇增,終於聚集了足夠的魔力讓我現身出來。”她放鬆地嘆了口氣,接着道:“本來還以爲要把事情向外人解說,說不定又要弄出一場封魔之戰,好在水晶是在你們手上,我說話也方便了。”
不知事情始末的艾裡,聽她說“蘿紗的身世”云云,一臉的茫然。而他隨即得到了震撼性的答案,雖然修雅的話並不是向他,而是向蘿紗說的。
“蘿紗,不論怎樣,不要怨恨你父親。羅炎現在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蘿紗的父親?羅炎?!艾裡瞪得眼珠都快掉了下來,在場另外三人卻都毫無異色,顯然不知情的只有他一個人。他雖是滿心疑惑,但不敢耽誤修雅的時間,咬牙忍了下去。反正既然紀貝姆和蘿紗自己都知道,想問什麼,回頭向他們逼問也是一樣!
“那塊血冥幻晶具有激發魔性,控制人心的奇異魔力。凱曼王他們趁着剛復活的羅炎全神保護我的魂魄之時,讓幻晶的魔力入侵羅炎的靈智……他的力量再強,也無法靠自己擺脫幻晶的控制,從此只能完全遵照凱曼王的命令,聽憑他們的差遣。”修雅幽幽地嘆了口氣,神色沉凝。“他受命於凱曼王與你們敵對,也許已經做下了許多殘酷的事。但是我想,他自己承受的痛苦,並不比受害的人們輕上幾分……”
雖作過相近的猜測,仍記掛着前王的紀貝姆的臉色還是變得難看起來。而艾裡和蘿紗同時心中一震,不約而同地想起每次與羅炎交手時從他身上感受最強烈的,與其說是戰意或是殺氣,倒不如說是一股求死之志。
艾裡神色複雜地想起在魔翼森林和拉雅達都曾受過他的點撥,終於明白過去從羅炎身上感受到的矛盾感源自於何。難怪他會對身爲他敵人的自己這麼溫和,不但在能放水的時候大肆放水,更是乾脆開口指點自己。或許他便是希望能讓自己強大到足以打倒他?
“但這世上不會有人的力量比他更強,他只能永遠忍受他所鄙視的人的使喚,想死也死不成。或許最痛苦的人就是他了。”修雅正色向房間中三人請託道,“我想請你們,幫我結束他的生命。凱曼單憑一國之力,是無法和整個大陸的力量對抗的,如果不是得到了羅炎,凱曼也沒有發動這場戰爭的資本。沒有他,戰爭應該很快就會結束。”
察覺紀貝姆和蘿紗的眼神變幻不定,她苦笑着解釋:“留在人世,羅炎只是不斷地承受痛苦。我相信這也是羅炎自己的希望。”
此時時間有限,她無法多等,只能先把該說的說了,其他的事讓他們自己去慢慢體會。修雅接着說道:“雖然我剛纔說過世上應沒有人強過羅炎,而且他還有不死體質,但還是有辦法封住他的。關鍵就是這塊水晶。”
她指向蘿紗胸口,自己所依附的水晶墜。
“當初封印住羅炎的‘神之永眠’依舊存在,並沒有受到破壞,只是因爲我的魂魄被血冥幻晶帶走才失去力量。換句話說,只要我的魂魄和羅炎一起返回神之眠地,封印就會重新發生作用。”
她向女兒交代道:“蘿紗,待會兒我教你修復封印的方法後就會返回水晶中。今後你們和羅炎戰鬥時,只要壓制住羅炎片刻,把水晶墜放在他身上,然後蘿紗就按着我教你的方法修復封印。這樣血冥幻晶便會從羅炎額上脫落,他可以就此擺脫血冥幻晶魔力的控制,再次被封印起來。至於血冥幻晶的處置,雖然麻煩一些,不過總有辦法的……嗯,要不然封印的時候就連它一塊封起來算了!”
雖然知道修雅絕對有資格稱得上是人界最強的魔法師之一,不過聽她簡直像是把封印當保險櫃般用的口氣,實在讓人難以信賴。艾裡聽得心中暗自打鼓。他忽然發現蘿紗時時有些脫線的性格,確實有其來源……
修雅立刻開始教蘿紗修復封印的魔法咒文。蘿紗對魔法的天賦極高,相當複雜的魔法,她聽了兩遍也就記住了,剩下的便可以靠自己揣摩。事情一搞定,修雅終於籲出長氣,輕鬆下來。
“還好,趕得上。我的時間還剩一些,有什麼想問的就趁現在問吧!”
紀貝姆對修雅的事知道最多,聽她說了這麼多,再加上自己的推測,便沒什麼疑問了。而艾裡是知道得最少,要問的話一時根本問不完,更何況蘿紗能和母親說話的時間只有這麼短,自然不該佔用,便也全不發問。
蘿紗想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一得到許可便冒出一大串“爲什麼”來。
“爲什麼要回到水晶中?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修雅無奈地搖頭道:“我必須留在水晶中儘量蓄存更多魔力,將來封印羅炎時才能對抗血冥幻晶的力量。現身需要消耗非常多的魔力,所以除非必要,我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然而,比較像樣的回答,也就到此爲止了。
“爲什麼羅炎會是我父親?”
“當然是做了愛做的事後,他就有了你這女兒嘍!”
這個答案未免太避重就輕了……
“爲什麼你會和……魔王在一起?你們相愛?”
修雅面上顯出一抹紅暈。“這個,待會兒你讓紀貝姆說吧。他清楚當年的事。”
“那爲什麼你們又分開?”
“讓紀貝姆來說!”
“爲什麼你們又會自相殘殺?”
“讓紀貝姆說。”
“爲什麼父親讓你知道他的真名,讓你有辦法封印他?”
“讓紀貝姆說……”
蘿紗挫敗地嘆口氣。越是心急,自己就越是在白白浪費時間。她懊惱地擡起頭,“……還有什麼是不用他來說的?老媽啊,你直接告訴我吧!”
“唔……有啊,那就是……”
修雅用雙手虛抱住她,低頭在她額心溫柔地虛印上一吻。明明不是實體,蘿紗仍恍惚覺得一股暖流從額心擴散到全身,整顆心都被溫暖了。她貪婪地看着母親向自己展露的寵溺的笑容。
“媽媽一直都好愛你。蘿紗是值得父母驕傲的孩子,要代替我們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哦……”
隨着聲音的低弱,修雅的身影也變得虛浮透明起來,重新幻化作白煙鑽入水晶之中。蘿紗握住水晶墜,將它貼在心口,怔忡了好半晌方纔回神。
見過修雅,艾裡蘿紗兩人的疑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被撩撥得更盛。修雅既把事情都推給紀貝姆解釋,她消失後,疑問的矛頭便指向了紀貝姆。而紀貝姆本就打算告訴蘿紗,現在雖多了艾裡這個聽衆,但蘿紗不反對的話,他也無所謂。
“請說說我爸媽的事情吧,紀貝姆先生。”
蘿紗的聲音十分平靜。紀貝姆忽地察覺,今晚她剛來時面上的惶然不安,現在已經消失不見,眼中的光芒清澈而坦然。
修雅臨去時的傾訴和擁抱,令蘿紗的心情奇異地和緩下來。自己是被母親深愛着的孩子,她希望自己過得快樂……意識到這個事實,勇氣便不斷地涌現出來。爲了媽媽的希望,就算面對再不好的事,也要笑着面對。
定下這個心念,思路就開始朝着樂觀的方向。仔細想想便發現,快不快樂本就是很主觀的事。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要控制自己將來的遭遇雖不大可能,不過心態卻是可以由自己來決定的。
生活中本就很容易找到許多歡樂。在拉寇迪時懵懂的自己,每天都過得十分簡單,卻也十分滿足。早上起來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會覺得開心;從繁忙的工作中可以得到成就感;休息時和朋友們說說笑笑,一樣令人愉悅;勞碌一天後,享受食物的美味,充實地沉入夢鄉,感覺也是那麼美好……這些快樂,都是隻要放開心感受就能輕易得到的。
而自己現在的生活並不比那時壞,所差的只是心境有所不同,便過得一片愁雲慘霧。反過來說,只要擁有了豁達開闊的心,就算處境再不堪的,就算同時也要揹負着痛苦悲傷,也還是能如母親的希望快樂地活下去。
既然問題的關鍵只在自己,還有什麼好害怕的?蘿紗已經做好了面對任何事的準備。
“魔界的土地貧瘠荒蕪,氣候酷烈。在嚴酷的生存條件的磨鍊下,魔族的平均實力要比人界高出不少。而人界物產豐盛、氣候宜人,魔族一向有着佔領移居人界的願望,只是被魔界與人界間的結界所阻。只有魔力極高強的高等魔族能穿過這道結界。而要發動一場戰爭,必須要有一定的兵力,僅靠少數強者是遠遠不夠的。”
以衆所周知的魔界與人界的情況作爲開場白,紀貝姆開始了講述。
“只有比那些能穿過結界的高等魔族還要強上百倍的人物,才能打通結界並持續一段時間,令其他魔族通過魔界。要隔上千百年,纔可能出現一個這樣的強者。而新的魔王羅炎,則是魔界有記載以來力量最強的人,他一次能讓數百魔族通過結界。雖然能到達人界的魔族數量仍不可能很多,不過魔族的戰鬥力要勝過普通人類許多,魔族已經有了和人族一拼的機會。因此,魔界的人在羅炎身上寄予厚望。
“而羅炎也沒有讓他們失望。登上王位後不久,他便開始着手準備攻打人界。但經過爭奪王位的內戰,魔界的力量有所削弱,許多戰士也傷病在身,不合適立刻行動,只有等待魔族力量的恢復。他決定趁着這段空閒時間,先了解人界的情況,便隻身來到人界。卻想不到,才踏上人界的土地,他便愛上了人界的……”
蘿紗似乎輕鬆過頭,忘了這該是她父母的故事,脫口問道:“公主?”
紀貝姆搖頭道:“不,是一個農家女子,也就是你母親修雅。她那時雖懂得魔法,卻只是在墨河鎮裡種田栽果爲生。”
“嘎?”英俊有爲的王子,不是都該愛上高貴美麗的公主嗎?
“羅炎的天性淡漠無情,很少有人和事情能長久吸引他。當初爭奪王位也不過是衝着面臨挑戰,擊敗強敵時的刺激和成就感,打到後來,也就麻木了。到後來,根本只是因爲無法脫身而應付了事。無聊的日子讓他越來越煩躁。修雅是個溫柔的熱愛生命的女子,從簡單的生活中也能發掘出許多快樂。羅炎說過,待在她身邊,不需要打打殺殺,卻經常能發現許多一向被他忽略的快樂。他也再感覺不到過去的煩躁,心情總是平和寧靜,不覺得有什麼缺憾不足。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覺了。”
回憶着過去,紀貝姆悠遠的神色浮起一絲苦笑。“王本來就是不在意其他人死活的人,和那女人相愛後就留在那小鎮上,完全把自己國家的人丟在一邊,任他們去等,他根本不打算回去了。”
“哈?”蘿紗駭然。這樣沒責任心的人也能當王,是不是她也該試着撈個王來噹噹?瞥了艾裡一眼,她暗忖:“這麼說起來,艾裡倒還真是有當王的潛質呢……”
“魔界的人等了兩年,羅炎卻是杳無音訊,他手下的軍師按捺不住,便召集了其他一些部下來到人界尋找他的下落。那軍師是羅炎最忠實的屬下,認定羅炎是天生的絕世王者,他有能力讓所有人臣服於他腳下。所以,當他千方百計找到了化名羅爾住在墨河鎮上的王,卻看見心中至高無上的王在那女人身邊俯首帖耳的模樣時,你們也可以想像他的震撼有多大……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冷酷暴戾的王,竟然在那笑得白癡一般的女人身旁笑得和她一樣白癡?!”
好……好惡毒的說法。本來有些想笑,但看到一向沉靜從容的紀貝姆,手掌竟微微顫抖,蘿紗似乎明白了什麼,心沉了下去。她靜靜地等紀貝姆繼續說下去。
其實換個故事背景,這簡直就是個老套至極的愛情悲劇。家大業大的天之驕子,不在意權位和責任與一個平凡鄉下妹墜入情網,於是天之驕子的家人自然得百般設法拆散他們。
羅炎的臣下們先是請求他離開修雅,進行攻打人界的計劃,卻遭到了拒絕,並且嚴令他們不得再來騷擾。至此那軍師終於確定修雅是絆住王前進腳步的障礙,必須儘快剷除。但他見羅炎那麼癡迷於那女子,便小心地沒有泄漏出半點心思,安分地和其他人一同離去,只在暗中進行他的計劃。只是羅炎平時便十分小心保護修雅,令他始終找不到機會向她下手。
但最後,終究還是被他找到了辦法。
藍色的血液和頭上的鬼角,是魔族不同於其他種族的特徵。修爲足夠高深的高等魔族,往往知道一些隱藏這兩個特徵的方法。羅炎便是掩藏了這兩個特徵,才能安然在人界中生活了這麼久。然而魔界中有許多人界難以想像的奇異之物。魔界極西之地,被無數奇險包圍着的冰山上有一潭魔湖,魔族若是飲下魔湖之水,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用什麼方法都無法掩飾身體的特徵。
軍師歷盡艱險取來魔湖之水,設計讓羅炎喝下,令他無法再掩飾魔族的身份。
變化是在羅炎獨自一人時發生的,修雅還沒有看到,但是露出魔族樣貌的羅炎已不能再在她面前出現。他知道修雅是個熱愛生命的溫柔女子,她一旦發現自己的真面目是人族眼中暴戾無情、慘殺生靈的魔族,所有的情愛必定就此煙消雲散。
愛之愈深,便愈加無法忍受所愛之人以仇恨的眼光來看自己。就算不能廝守,至少要讓她眼中的自己維持過去的美好。羅炎只有倉皇離開,無法解釋,不能道別。
就像當初來到人界時那麼突然,墨河鎮上的獵人羅爾又如一陣輕煙般消逝了,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而這還不是故事的終結。
羅炎知道自己是被魔界中的人設計,纔不能掩飾真實面目。回到魔界後,最懷疑的就是曾到人界找過他的那批臣下。但那些人個個都是跟從他出生入死的忠心部下,他不能不分好歹地一概懲處。羅炎雖曾多方調查試探,都沒有發現究竟是誰在搞鬼,此事便擱置了下來。
那軍師爲避免引起羅炎懷疑,也不急着敦促羅炎向人界發動進攻。憑着他對羅炎的瞭解,他相信自己只需要等待,有一天羅炎自己便會決定向人界發起進攻。
數年後,魔湖之水的效力終於消退,羅炎曾返回墨河鎮尋找修雅,然而找到他們過去所住的家中,卻已是人去樓空。
那時修雅已經帶女兒離開了墨河鎮,前往拉寇迪學習魔法,走前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去向。幾日後,墨河鎮附近她出發的方向正巧發生了一場大山崩。過了兩年,有人在山中發現了一大一小兩具女屍,屍體已經嚴重腐爛,辨不清面目,認識修雅的人便都以爲那是她和她女兒的遺體。他們也是封魔之戰後護國女神的聲名震徹全國,才知道修雅當時並沒有死。
只可惜羅炎並不知道其中關竅。站在空蕩蕩滿是灰塵的舊家中,他震駭莫名,又聽到鎮民們嘆息着談到修雅的死訊,他對此再無懷疑,失魂落魄地回到魔界。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終日頹唐度日。渾渾噩噩中,心頭的憤懣哀傷逐漸轉化成了暴戾乖張。
魔族尊崇力量,人族在他們眼中只是比他們弱小的種族中的一種。他們對人族的看法,與人族對蟻螻的看法並沒有太大不同。與修雅相處的兩年雖令羅炎有所改變,但所有的情感只集中在修雅一個人身上,對她以外的人族的死活依舊毫不在乎。他以爲修雅已死,人族在他看來便完全只是一堆無用的廢物罷了。
每當羅炎想到修雅已歿,自己過得這般痛苦,而人界中的雜碎們卻可以依舊過得好好的,胸中便燃起一股無名怒火。
如果自己生活在地獄,絕對要把其他人拖到更底層,讓他們也嚐嚐孽火燒灼的滋味!
於是,在與修雅分別十年之後,他終於帶領魔族大軍入侵人界。
他並不知道在這十年中,修雅爲了忘卻失去愛人的痛苦,一直潛心鑽研魔法。她的魔法資質極好,又頗有遇合,這十年時間已將她造就爲凱曼最出色的魔法師。魔族與人族的戰爭爆發後,她理所當然地入選爲人族對抗魔族的一員。
一對戀人,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敵對的道路。
修雅和羅炎都沒有刻意掩藏身份,只是作爲敵對方的重要人物,有關他們的傳聞往往會有許多偏差。而他們兩人也都完全沒有想過,本以爲已生死相隔的愛人就是敵營中的大敵。
曾有一次,羅炎的軍師在偶然的機會下,發現人族最強的魔法師就是修雅。於是他愈加小心,不讓任何可能令羅炎認出修雅身份的消息引起羅炎的注意。羅炎不是他能夠操控得了的角色,隱瞞或是欺騙都不可能,但他可以用其他虛假或錯誤的消息讓羅炎混淆。
在羅炎眼皮下搞鬼,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更何況軍師同時還要統籌安排與人族的戰爭。這消耗了他太多心力,終於有一次,他無意中露了口風,引起了羅炎的懷疑。羅炎步步進逼,他不得不承認當年就是自己在其中搞鬼。說出口之時,他已有死的覺悟。
羅炎盛怒之下,硬生生折斷了他的鬼角。這樣,一身堪稱強者的力量永遠再無法挽回,只有被驅逐出魔族的隊伍任其自生自滅,這對以力量爲尊的魔族來說,是比死更痛苦的懲罰,而軍師卻對當初所爲全然無悔。他相信自己的犧牲是絕對值得的,因爲羅炎的腳步不會再爲任何女子所羈絆。
向人界的戰爭進行至今,人族對魔族的仇恨累積得更加深厚,全無妥協的空間;而魔族也付出了不小的犧牲,勢必要得到一個令他們滿意的戰果,魔族將士們的期望都放在羅炎身上。羅炎自己也很清楚,戰爭必須要有個分曉,否則便是辜負了犧牲的魔族戰士們的鮮血。魔族之人可以殘暴,可以狡獪,卻不能忘恩負義!
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回頭,只能按着已經踏上的路繼續走下去。軍師篤信,這條路的終點,將是羅炎成爲第一位統一魔人兩界,真正曠古絕今的絕代王者。
但,他的預言只有一半正確。
人族集結了最強的軍力,孤注一擲地向入侵的魔族發起了攻擊。反攻進行得十分密集,不計犧牲,同時又巧妙地運用了各種謀略詭計。而魔族剛剛失去了軍師,謀略力量被削弱不少。雖然羅炎的頭腦也不容小覷,但身爲魔族最強者的他向來都在前軍打頭陣,而按着原先的策略,魔族隊伍已分作幾支行動,一時調度不及,令他無法同時親自指揮其他幾支隊伍。人族部隊在這微妙時機進行反攻,取得了令他們振奮的理想戰果。
魔族隊伍被分隔開來,小股的部隊有許多被人族以陷阱或是絕對優勢的兵力吞噬消滅。等到羅炎終於將魔族部隊集中起來,魔族的力量已經大爲折損。爲了扭轉局勢,羅炎率兵將元氣大傷的魔族部隊護在身後,由他來對抗追擊的人族軍隊。如果他落敗,魔族便大勢已去。不過知道羅炎力量的魔族沒人認爲他們的王會落敗。羅炎是魔族中最強者,不可能敗於任何人類之手。而此戰是以強對強,如果人族一方落敗的話,便等於折斷了人族最鋒利的尖刀,這將是魔族扭轉戰局的契機。
這一戰,實是此次人魔之戰最關鍵的一戰。就在這一戰中,羅炎終於見到了修雅。
曾是視對方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一對愛人,經歷了生離死別後終於重逢,卻偏偏是在一場絕對輸不起的戰鬥之中,作爲敵對的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