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御風而行數日,到達極北之海,常年風雪飄搖,千里冰封,從無人跡。
祝一夕感覺到無極聖尊停下來了,爬出他的衣襟,伸着脖子看了看,“魔尊帝鴻就在這裡嗎?旎”
“我只知道他是在極北之海,不過要找到他,還得需要時間。”無極聖尊望着冰封的海面,面色凝重地說道。
魔尊帝鴻一向行跡詭秘,他查到這個地方也是費了好些功夫,而且最近魔域那邊傳言魔尊在閉關,所以他一定是回了極北之海,不會待在魔域之內閉關,只是這偌大的極北之海,要找到他也不容易。
祝一夕看了一眼,就冷打了個寒顫,鑽進他的衣襟裡,“那要在這裡待多久?鞅”
他們這些仙魔之軀不怕風霜雨雪,可是她這凡人之軀,沒那麼可大啊,這要是把她擱出去,估計一轉眼的功夫就能凍成一個冰坨子了。
好在,這會兒她個兒不大,在他衣服裡,即擋了風,還有着他的體溫取暖,倒也凍不着。
“看他什麼時候肯出來了?”無極聖尊說着,並沒有再往冰面上走,而是御風而去帶着去了來時的方向。
“魔尊帝鴻會出來?”祝一夕覺得,風吹着還是有些寒意,於是爬回了錦囊裡,瞧見在裡面睡覺的重睛鳥,鑽到了它翅膀,瞬間就覺得暖和多了。
無極聖尊察覺到在胸口錦囊裡一拱一拱的人,有些無奈地皺了皺眉,“這是他的地方,他不會沒察覺到咱們來了,不用咱們去找他,等着他出來找咱們就行了。”
只是,魔尊帝鴻向來狡猾,他不知他何時會出現,必得時時提防。
不多一會兒,他帶着她到了一處風雪較小的地方,大約是以前住在這海邊的漁民留下的民宅,雖還有些破舊,但勉強能避風。
“出來嗎?”無極聖尊用結界,封住了屋子透風的地方,朝賴在錦囊裡的人問道。
“不出去,我要和重睛鳥在一起。”這個鬼地方,滴水都能成冰,她纔不要出去受凍。
無極聖尊以御火術生了火,獨自一人站在火堆邊,其實冷暖他倒沒太大的感覺,只是她那凡人之軀,實在難承受這裡的嚴寒罷了。
祝一夕半晌沒聽到他出聲,於是又爬出來,探了探頭,“不然你另外找個暖和的地方把我放着,你辦完事兒再去找我,我保證不會跑,這個地方太冷了。”
“這裡已經到了極北之境,找不到暖和的地方。”無極聖尊拒絕了她的提議,她那些古靈精怪的性子,沒他看着了,定會想盡了辦法跑。
而且,這裡已經在魔尊帝鴻的地盤了,要是把她放在別處,難保魔尊不會先去找她的麻煩,所以還是放在自己身邊安全一些。
祝一夕還是不肯死心,道,“這萬一你和魔尊兩打起來,你帶着我也麻煩不是嗎?”
“你想跑?”無極聖尊微微低頭,瞅了瞅趴在自己衣襟處,只露出頭的人。
“我現在這樣子能跑到哪裡去,不然你讓重睛鳥看着我。”祝一夕道,一來這個地方確實死冷死冷的,而且她實在不想再碰到魔尊帝鴻,上一次魔尊帝鴻現身的時候,她都快死了,只有魂魄在身體裡,都覺得冷煞異常,只想打寒顫。
現在雖然不是她要跟他交手,但總擔心會被殃及池魚。
“別問,沒得商量。”無極聖尊淡聲道。
“不講道理。”祝一夕說完,又縮進了裡面,不願再多做交流。
無極聖尊將錦囊取了出來,唸了道神訣將她放了出來,又長在原來的大小。
一出來便覺一股子寒意席捲而來,她第一時間窩到了火堆邊上,抱怨道,“都說外面凍死人了,叫我出來幹什麼?”
她想出來的時候,他不放她出來,她不想出來的時候,他又偏要把她拎出來。
“現在清靜,也沒有旁人,你我師徒該談談。”無極聖尊瞅着蹲在火堆邊上取暖的人,清冷的面上難得幾分認真。
他們之間心結未解,就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相處方式,他原本一直在等着她自己開口,可是她始終不願意跟他敞開心懷,說出心裡真正想說的話,他只能自己問出來。
祝一夕盯着面前的火堆,低垂着眼簾道,“別再師父師父的說,你已經不是我師父了,再也不會是了。”
他已經不
是那個只會拿他當師父一樣敬愛的徒弟,她有太多的私心貪念,而玉闕宮已經不是她再能回去的地方,她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要遠離他,遠離玉闕宮,可是如今她的決心已經在一點一點地消磨了。
她怕,再不能離開,自己又會沉迷下去,再難回頭。
“在輪迴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極聖尊低眉看着她,語氣頗有些強硬。
祝一夕驚懼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你想知道的,飛林不都告訴你了,每一次我出門,所有的行蹤,他不是都會彙報給你。”
“我在問,飛林不知道的事。”無極聖尊語氣嚴肅,頗有些懾人的威儀。
在一年多裡,一定有什麼時候,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是飛林沒有看到,也不知道的事。
而她回來之後,所有的變化,也一定與那有關係,只是她不肯跟他說實話。
“除了我和西陵曄掉在火鳳凰那裡,他全都知道,你還要問什麼?”祝一夕低垂着眼簾,始終不肯道出實情。
她不知道,他是從何處看出來了異樣,可是關於三世書的事情,她卻不能說出來。
雖然,她也想問一問她,爲什麼會有那樣的預言,可是燕丘一再叮囑她不可以說出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爲師一直給你機會,等着你自己說出來,可是每次問你就給我扯些其它的事,卻對那件事隻字不提,到底是什麼事,你連爲師也要隱瞞?”無極聖尊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看着她一瞬間慌亂的小動作,更加應證了自己心裡的懷疑。
“難道,我就不能有點我自己的秘密嗎,非要心肝腸肺都掏出來給你看一遍才行?”祝一夕冷嘲地笑了笑,擡眼迎上他的目光,再沒有往日那般乖巧的模樣。
“可是,這個秘密讓你的轉變太大了,爲師必須要知道。”無極聖尊追問道。
祝一夕垂目看着火堆裡跳躍的火光,沉吟了良久道,“若是能說出口來的秘密,那便不是秘密了,當初你逼我入玉闕宮,再後來逼我退婚,現在又要逼我說出我不想說的事,我已經受夠了。”
她不怨恨他不喜歡她,如果早知有如今這般苦痛,當初他沒有那麼寵着她,縱容她,也許她不會一顆心沉迷至此。
可是,當她自己發現之時,那顆愛情的種子早就生根發芽,她根本無法阻止那份心情,可又不能說出那份心情,爲他的誇獎而欣喜的難以入眠,爲他的不悅而擔憂得輾轉反側,一切的一切都只有她一個人。
“玉闕宮當真……那麼讓你痛苦?”無極聖尊微微嘆息,似有幾分無奈,幾分落寞。
他一直希望她在玉闕宮的生活是開心快樂的,如今才發現,是困住她的牢籠,她在那裡並沒有那麼開心。
“它曾經讓我很幸福,現在……讓我很痛苦。”祝一夕道。
在那裡,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細心呵護照顧,在那裡第一次有人那麼縱容她的每一個請求,在那裡……她第一次知道動心的感覺。
她太喜歡那個地方,所以現在,那個地方又成了她痛苦的根源,因爲那裡住着她心上最傾慕的那個人,那個她永遠無法說愛他,無法擁有的無極聖尊,這焉能不讓她痛苦煎熬。
無極聖尊聽了,只有深深的沉默,她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他也心疼她的痛苦,更不想自己成爲她痛苦的根源,可饒是他活了數千年,此刻卻無法解決這樣難題。
外面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破敗小屋裡師徒二人沉默相對,只有火堆偶爾出現細微的聲晌,打破兩人之間沉寂。
無極聖尊站在火堆邊,靜靜地看着低着頭蹲在火堆邊上的女子,“你恨師父嗎?”
祝一夕搖了搖頭,眼眶有些酸,她那麼那麼地喜歡他,她如何會恨他。
她只是難過,難過他喜歡的人不是她罷了。
有時候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沒有進玉闕宮,興許就不會如此有今日這般心痛難過,可是那樣的話,她也遇不到他了。
於是,她釋然了,哪怕喜歡他的痛多於快樂,她想她還是寧願遇到他的……
就算他喜歡的人不是她,就算永遠也不可能成爲他的愛人,都沒有關係,能夠遇到她,能夠有這六年的相識,一切就足夠了。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祝一夕擡頭看了他一眼,扯出
一絲笑意,低頭繼續看着火堆說道,“有一隻愉快生活在小溪裡的小魚,有一次她不小心順着溪流,游到了一處湖泊,遇到了另一隻魚兒,那隻魚兒很照顧它,對它很好很好,要它留在湖裡一起生活,於是那小魚就放棄了回到屬於自己溪流,想和那魚兒一起留在湖裡,可是那魚兒在那湖裡一直在等着另一隻魚兒,它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等到它要等的那隻魚兒……”
無極聖尊默默地聽着,平靜的眸光漸漸變得幽深,他知道她在說什麼,卻沒有開口去打斷她的話。
祝一夕停頓了好久一會兒,接着說道,“魚兒等到了它要等的另一隻魚兒,於是他們一起去了大海,只有那隻溪流裡的小魚孤獨地留在了湖裡,它也在等着一隻魚兒,可是她要等的魚兒,永遠不會回來找她,永遠不會……”
而她所愛上的人,永遠不會愛上她。
或許,她來到凡間,就是爲了尋找龍三公主的轉世,而誤入玉闕宮的她,只是無意闖進了他們之間,而他與龍三公主終究會攜手回到神域,那個時候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也許,那隻魚兒會帶着小魚一起走,不會丟下她。”無極聖尊說道。
祝一夕苦澀地笑了笑,說道,“那會比丟下她,還要殘忍。”
誰能忍受自己深愛的人,和另一個人相依相守,自己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相依相守的人有多幸福,那旁觀者就會有多痛苦。
無極聖尊微怔,不明其意地看着她,“爲什麼?”
祝一夕抿脣沉默了一陣,緩緩擡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聖尊,有時候溫柔和慈悲,是很殘忍的。”
無極聖尊沉默,久久沒有言語。
“人的心是奇怪,有時候它能強壯的得無堅不摧,可有時候它又脆弱得不堪一擊,你看了人間千百年,卻從來不懂人心。”祝一夕看着他,說道,“在輪迴塔的時候,我遇到了靈犀,我曾問她被關這裡幾千年,你後悔嗎,如果沒有遇到四海龍神,你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你猜她是怎麼回答我的。”
“她說了什麼?”無極聖尊問道。
“她說,她從來沒有後悔過。”祝一夕說着,微微笑了笑。
無極聖尊側頭望向外面的漫天風雨,道,“當年,四海龍神也是這麼回答的,爲師一直不明白。”
到如今,隱約又有些明白了——
題外話——聖尊慢慢在情商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