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開再次睜開眼已經是在醫院裡了。
眼前一片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牀單,白色的病號服,以及距離她很近的陳小塵白色的臉——粉底足有三尺厚。
“陳小塵,我拜託你買點高級的化妝品,遮掩你黃臉婆的形象。別老用這種夜市買來的粉底,顆粒感好重,太難看了。”
“哼,南看向北看。會嘲笑我,看來死不了。”陳小塵笑嘻嘻地回答。
林霏開閉上眼睛。
“你呀,剛纔真把我們幾個嚇死了。不過沒事,醫生說你是低血糖,再加上早晨沒吃飯的緣故,就昏倒了。人是鐵飯是鋼,你爲了那五百塊錢全勤獎,犯得着嗎?”陳小塵絮絮叨叨。
“當然犯得着,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我愛錢。”
“那你更應該吃早飯,要不然就算你拿到五百塊,也沒命花。”齊天朗推門而入,手裡拎了一大袋東西。
林霏開看了他一眼,把頭偏向一旁。小聲咕噥了句:“要你管。”
齊天朗將袋子裡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擱在牀前的小桌子上,全是食物。
“剛纔小趙他們幾個也在,我讓他們回去了,怕大家都跑了沒人幹活,社長不高興。小齊買了些吃的,你等會吃一點吧。醫生說啊,低血糖的病人,以後要隨身備點糖果,你可記住了啊。”陳小塵邊說邊剝了一顆大白兔奶糖強行塞到林霏開嘴裡。
“知道啦,你好羅嗦。”
“你想我羅嗦,我還沒時間羅嗦呢。我下午有個採訪,我得趕緊走了。還有,我已經把你搶救過來了,你現在是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待會要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傷亡事件,可和我沒關係啊。”陳小塵衝齊天朗眨眼睛。
“有我這樣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嗎?”林霏開晃晃插着針管的手腕。
“我這是合理虛構,對於未來的切實際的想象。”
拿了自己的包,走到門口,陳小塵忽又轉身。“對了,我還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早知道你沒這麼省事,說吧,全聽你的。”
陳小塵滿臉堆着奸笑,一副恨不得告訴全世界她要做壞事的表情。她對齊天朗說:“帥哥,站到窗戶前面去,捂住耳朵。我們有些唯男子與少兒不宜的事情要溝通。”
林霏開看見齊天朗瞄了她一眼,然後乖乖地照做了。
陳小塵俯身附耳。“你暈倒在辦公室的時候,他比我還着急。送來醫院,醫生給你檢查,我們在外面等,他滿臉傷心,真比死了親媽還難受。這些可裝不了。我看啦······”
“我看啦你眼睛有毛病。不想誤了採訪,就快給我滾!”林霏開揚起插有針管的胳膊。
“好好好!我很識趣!您老人家別動怒!作爲過來人,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明智的建議而已!別動怒,別動怒!我去幫你們叫醫生來看看啊。”陳小塵旋風似的跑出去,隨手關上門。半秒鐘後,門又開了,她的腦袋伸進來。“我會幫你請假的,你好好休息,注意身體,讓小齊送你回去啊!”
若非林霏開躺着,她真的會打人。
齊天朗拉了凳子坐到牀前,一臉嚴肅。
“瞪着我幹嘛?顯示自己的眼睛大而有神啊?”
“不是瞪,是看,是凝視。”
“我告訴你,齊天朗!今天你救我,是你應該做的!一屋子全是女人,你不抱我下樓誰抱我下樓!所以,我絕對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而對你心存仁慈——你的實習報告,該不及格就不及格。我不會手軟!”
“我早知道我跟了一個全世界最不講情面的師傅,我有心理準備。”
“我絕對超出你的心理準備。”
“顯然如此。不過總有些意外是我們不可預估的。”
“年輕人啊,是不是覺得自己說的這話特別有哲理,其實只要是稍微成熟點的人就能看出來,真的超級超級幼稚。幸虧我沒吃早飯,不然就要吐了。
”
齊天朗還想說什麼,醫生進來了。一番檢查後,確定林霏開沒事,吊水完畢就可以回家。
林霏開高興地對醫生千恩萬謝。
她謝個不停的時候,一粒巧克力被塞進她嘴裡。
“好吃嗎?”齊天朗拿着包裝紙,揉成小團。
不好吃!誰要吃這麼澀的巧克力,不會買甜甜的那種麼?裡面有酒,醉人的那種。
“我很喜歡這款,澀中帶甜。吃完之後,舌尖還有點清涼的感覺。”齊天朗繼續說。
“拜託你成熟點,別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別人。這麼苦的巧克力,吃一顆,厭三年。”林霏開毫不客氣。
齊天朗若無其事地把病牀搖起來。
“你幹嘛?”
“剛纔醫生不是說了嗎,你要吃點東西。”
“我不想吃。”
“那不行!你要是再暈倒,我可抱不動你!”
“齊天朗,你說我胖?”
“我沒說你胖,我只是說你重。”
“我不覺得有什麼區別。”
“別把自己的觀念強加給別人。胖,可能是脂肪,重,可能是肌肉或者骨骼······”齊天朗突然笑起來,酒窩欲隱還現。
要不要這麼迷人。
一塊紙杯蛋糕被撕開,遞到林霏開面前。
“沒胃口,感覺好難吃。我不喜歡吃蛋糕。”
“你真的很挑食······”齊天朗一邊說,一邊三兩口就把蛋糕給吞了。“你看,沒那麼難吃,是不是?”
又一個紙杯蛋糕被撕開,遞到林霏開面前。她直搖頭。“不餓。”
“聽話。”
林霏開在齊天朗亮晶晶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接過蛋糕說,“其實我更想喝點粥······”
“剛纔我跑了幾個地方,都找不到賣粥的。可能不是早上,所以沒有了。等會回家煮給你喝。”
“你說什麼?”
“這附近找不到賣粥的。”
“後面那句。”
“回家煮給你喝。”
“回——誰的——家。”
“你的——難不成你要去我家——”
又又一個紙杯蛋糕遞到林霏開面前。
林霏開要回家,齊天朗堅持認爲病人不應該獨自行動,即使林霏開百般拒絕,他依然跟着鑽進了出租車。兩人坐在後座。爲安全起見,林霏開儘量讓自己距離齊天朗遠一些。不要沾染他身上的——任何一根纖維。誰知道這連帽衫多少錢,萬一和那西裝一樣呢。
該死的西裝,不是爲了你,我今天能暈倒?
她看着窗外,行道樹高大筆直,一棵一棵,一閃而過。
畢業後就來到這座城市,居然從未注意它的行道樹如此漂亮。
林霏開在大學期間,參加過植物興趣小組,所以認得幾種植物。這些一閃而過的樹都是香樟,常綠喬木,可對抗汽車排放出來的尾氣等有毒氣體,也能經受短期水淹,所以很多城市會拿它來做行道樹。
不過每個城市在選擇行道樹的時候,又都會考慮具體的環境氣候,有時甚至會考慮歷史文化的積澱。比如,她讀大學的那座城市,就以滿城的梧桐聞名全國,這些梧桐大多年歲近百。夏天走在馬路上,好像走在童話故事裡。而且綠蔭成蔽、涼風習習,絲毫不炎熱,真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只可惜,聽說在她畢業之後,那座城市爲了建地鐵,砍伐了不少梧桐。無法言語的梧桐被迫爲人類的繁衍生息讓道,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這樣想一想,她已經畢業足足有六年了。彈指一揮間,滄海桑田。
“外面有什麼好看的。”齊天朗歪過身子張望,毛茸茸的腦袋差點蹭到她的下巴。林霏開聞到一股淡淡的洗髮水味道。
“你幹嘛!”她揚起手要打他,但是面對這張俊臉又感覺無處下手,最後只能悻悻地抓住自己的包。
“江城的香樟樹有什麼好看的?一股樟腦丸的惡臭。”
“是啊,就你好看。”
“去過南京嗎?那裡遍地梧桐樹,遮天蔽日,才叫一個好看。”
“沒去過,我討厭南京。”
“那你應該去一次纔不枉此生。六朝古都,烏衣巷口夕陽斜,夜泊秦淮近酒家,很有韻味。”
“我不要去。”林霏開閉上雙眼,拒絕將談話再進行下去。
閉了一會,估摸着他應該不會看着她了,林霏開才偷偷睜開一隻眼。
天啦!齊天朗的俊臉正對着自己,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地緊盯她。他的左胳膊擡起,袖子挽到手肘,大大的腕錶露在外面,手掌遮在她面前。
林霏開忙不迭地把那隻眼合上。
“哈哈哈!我就知道有人堅持不了一分鐘!哈哈哈!”不用看,也能猜到他的表情是怎樣的。這笑聲,還真是陽光、爽朗,並且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喂!你可以睜眼啦。我保證不笑你。”
“我不會上當的——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不是爲了我的安全送我回來,你是爲了自己笑得開心送我回來。”
林霏開感覺齊天朗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哼哼,她纔不爲所動。她繼續閉着雙眼,接着,她覺得眼前黑了一點又亮了一點,又黑了一點又亮了一點。
她睜開雙眼,看見他的大手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她推開這隻大手。“別鬧,坐好。”
齊天朗很聽話地坐好,只是忍不住又偏頭看她。林霏開裝作渾然不知,從包裡掏出手機來玩。
她的手機裡一款遊戲也沒有,要玩什麼呢。檢查已接電話和已撥電話?
“我的手機裡有遊戲,要不要玩。”他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
“你說什麼?”林霏開被嚇得手機都掉了,她趕緊低頭撿起來,藉以掩飾自己慌亂的心。
齊天朗,你是會讀心術嗎?又是南京的梧桐樹,又是手機的遊戲。我等會想吃皮蛋瘦肉粥多放點蔥花,不如你做給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