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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苑一直睡得很不安穩,然而夢被魘住了,於是暈暈沉沉地睡了很久,到她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黑,陳默不在屋裡,桌子上給留了菜,很男人的手藝,把食物弄熟,還能吃。苗苑嚼了幾口就覺得悲從中來,傷心得不得了,索性陳默人品不好,她也就分手算了。可現在這男人是她是非常喜歡,那婆婆她是非常害怕,於是苗苑覺得自己非常委屈。

沙發上放着陳默當年打槍給她贏回來的大兔子,很大的一個,長毛絨絨的,看着就覺得很暖。苗苑抱着兔子蜷腿盤在沙發裡,把臉緊緊地貼着兔子的耳朵,臉上冰冰涼的,眼淚又一次涌出來。電視裡開着很熱鬧的臺,各方專門耍寶人士效果十足,苗苑卻越看越覺得傷心。她想不通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跟陳默結了婚了呢?他媽媽這麼可怕,這將來的日子要怎麼過?

忍啊忍,實在是忍不住,苗苑把電話撥回家。

何月笛只來得及說出一聲喂,那邊就哇的一聲哭出來,何月笛嚇了一跳,連忙作手勢讓苗江把電視的音量關小。苗苑聲音哽咽地口齒不清,好在何月笛畢竟是她媽,從小聽習慣了,分辨起來也不太費勁,倒是對內容越聽越心驚,聽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吼:“你就這麼,登記了?”

苗苑本來就心虛,被她這麼一吼更加沒主意,哭得更厲害了。

何月笛撫着額頭深呼吸:“你等一下,你等一下,我先想想,一會兒打電話給你。”

苗苑很乖地掛了,像看着救星那樣看着電話機。何月笛愣了半天,轉頭問苗江:“你覺得陳默這孩子人怎麼樣?”

“挺好啊,怎麼了?”苗江很緊張。

何月笛定了定神,把電視關了,重新打電話給苗苑。

苗苑本來想說媽媽你聽我解釋……何月笛截口斷了她話頭,先別解釋了,聽我說!苗苑很弱地答應了,發出像小貓崽一樣的嗚咽聲,苗江拿着另一個話筒在聽,真是聽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何月笛是個醫生,她有職業性思維,喜歡邏輯分明條理清晰,對症下藥有病治病。

“首先,這麼大的事,事先不通知家裡人,這肯定是你不對,以後再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馬上打電話給我。”

苗苑抽泣着說嗯。

“其次,你想跟陳默過下去嗎?想清楚,他那個家,還有他媽全算進去。”

苗苑囁囁猶豫了良久,終於咬了咬牙,毅然決然地說:“想!”

何月笛嘆氣,心想陳默這招倒是真的狠,現在婚都結了,總不能真勸着女兒三天就離婚。

“那好,這婚是你結的,我也不會說你什麼,你想跟他過下去……反正你現在也知道他媽不好惹,你的日子可能不會像你想的那麼好過。”

“媽!”苗苑又想哭了。

“別哭,啊!證都領了,跑我這兒來哭,結了婚就好好過日子,這陳默這孩子吧,人是你選的,當然我看着也還不錯,人品應該還能過得去。你們新婚夫妻本來矛盾就多,你攤上這麼一婆婆,遇事忍着點,懂事兒點,別任性,結了婚就不比在家裡了,別以爲誰都像你爹那麼慣着你。”這本來就是感傷的話,何月笛說着說着眼眶開始泛紅,自己頓了一會兒,等情緒穩定下來。

苗苑哭着說:“媽,我一定會好好過的。”

“行了,最後一點最重要,你真要好好記得,聽你的意思,陳默和他媽好像不太對付。他那個媽我就不說什麼了,但是,你要記住,那畢竟是他媽,這年頭只聽說過離婚不要老婆的,沒聽說還有脫離母子關係的。反正無論如何,不管他和他媽怎麼鬧,你別插到他們中間去,別在陳默面前罵他媽,明白了嗎?就算是陳默發火了,你也別接他那茬,明白了嗎?”

苗苑委屈地說:“記住了……”

“別覺得委屈,你不該嘛,誰讓你嫁這麼一男人。”何月笛掛了電話,半躺在牀上臉色陰沉,過了一會兒急匆匆披衣起牀,苗江追着問,你幹嘛去?何月笛頭也不轉,我得給陳默那小子寫封信去。

那天晚上,陳默不自覺地就拖得有些晚,回去時看到苗苑臉上掛着淚痕,抱着兔子坐在沙發上已經睡着了,陳默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彎腰把她抱上牀。

似乎,只有在夜深人靜的角落裡,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時刻,陳默纔會承認他其實也會有恐懼。

苗苑已經睡熟,一隻手搭在他的胸口,失而復得的恐懼,得而又失的恐懼,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無畏,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想再做無畏的人。陳默慢慢側轉身,把苗苑抱進懷裡。

這是他的初戀情人。

即使一開始漫不經心,曾經有過反覆,有過錯失與怨懟,然而,這是他今生第一個女人。

唯一的妻子。

陳默仍然早起,苗苑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迷濛的雙眼在月下閃着微光,陳默伸手撫摸她皺皺的小臉,俯身親吻她的臉頰:我晚上回來吃飯。苗苑點點頭,手上慢慢鬆開。陳默握住她的手指說你不要害怕,我媽又不會吃人,我們家的事我會解決的。苗苑往旁邊蹭了蹭,雙手合抱圈住陳默的腰:“我告訴媽媽了。”

“嗯!”陳默不自覺握緊了苗苑的手。

“媽媽說,要我好好跟你過日子,但是你不能讓你媽欺負我。”

陳默鬆一口氣,說:“那當然。”

工作還是一如既往的忙,但是陳默莫名煩躁,怎麼說,怎麼回去開這個口,這事要儘快辦,可是要如何面對他媽,陳默完全沒有頭緒。會吵起來的,一定會吵起來,苗苑說得沒錯,他媽會氣死。

成輝見陳默難得的浮躁還以爲是擔心求婚的事,忍不住笑道:“你們家那個苗苗你還擔心什麼,都三隻手指捏田螺了。”

陳默苦笑。

何月笛挑了上午十點的樣子打電話,前後不着,這會是比較空閒的時候,陳默的耳朵靈敏,一聽就能分辨出是誰,馬上直起了腰背,其恭敬的程度遠遠超過面見總隊長。何月笛在電話裡沉聲說,給我一個可以發快遞的地址。陳默馬上報給她。何月笛頓一下,似乎對他的態度還算滿意,聲音柔和了一些,她說我寫了一封信給你,我和苗苗的爸爸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明天就能送到。

陳默按住手機說:“阿姨這個事情,能不能聽我……”

“不用了,直接看信吧。”何月笛打斷他,何月笛是個醫生,她喜歡直接下診斷書,她不喜歡和病竈辯論。

陳默筆筆直地坐着,慢慢軟化下來,成輝看出來苗頭不對,詫異地問怎麼了,陳默揮揮手,表示沒事。

苗苑其實是很好哄的姑娘,天生駝鳥加不死小強個性,第二天發現危險尚不在眉睫,到晚上的時候心情就好了很多。陳默趕了飯點回家,苗苑拎着鍋鏟跑出來給他拿拖鞋,陳默呆呆地愣着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說苗苗,你……

苗苑大氣地一揮手,你先去看會兒電視吧,還有半小時吃飯。陳默沒去看電視,他站在廚房門口看苗苑忙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苗苑做飯的架勢非常的可愛。

那天夜裡他們在靜夜星光中深情接吻,苗苑抓着陳默的衣角蜷在他的胸口睡覺,她喜歡這種姿勢,她喜歡睡覺的時候能聽到心跳聲,那種很純粹的屬於男性的陽剛的氣息將她包裹,非常穩妥幸福的感覺。

何月笛用了最好的快遞,第二天大早信就到了,陳默扣着信一直等到午休時帶回宿舍裡去看,他下意識地不想把這件事暴露在人前。

打開信封裡面只有薄薄的兩張紙,陳默深吸了一口氣,把信展開到桌子上。

陳默:

你們的結婚的事,苗苗跟我全說過了。怎麼說呢,你讓我很失望,當時你到我們家裡來,可以說我們全家對你都非常的照顧,我說過我決不爲難你,我只期望你能對苗苗好一點,別讓她哭着回來找我。

好,結果你們結婚當天,她打電話給我幾乎哭昏了過去。還有,結婚這麼大的事,我們雙方家長都沒有見過面,而且你母親那方面根本就是不同意,你在這種情況之下硬拉着苗苑跟你去領證,我很難不去懷疑你的動機。之前你讓苗苗跟我說你們軍區政審週期很長要半年,我完全沒有懷疑過你,戶口本,街道的證明我馬上都寄過去給你,但是我現在打聽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政審根本不需要這麼久,你可以說完全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本來你們都是大人了,我們做父母的對你們的生活也不想幹涉太多。我一直都認爲你是個比較實在的孩子,所以雖然離得比較遠,你們年齡也相差比較大,但是苗苗說她喜歡,我並沒有多加阻攔。我對你可以說沒有一點虧待,我把女兒交給你,我就這麼一個孩子,我從小養她到大不是這樣被你媽媽刻薄的。你將來也會有孩子,將心比心,你要體諒我一個做母親的心情。

另外,你和你母親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矛盾,我不想過問,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要拿我女兒做你們之間對抗的武器。苗苗是什麼個性你很清楚,她沒那麼大的能耐做這種事。如果你需要一個夠厲害的老婆幫你去對抗你媽,那就放過我女兒,她還年輕,還可以有新的生活。

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一個做媽的,我永遠都會覺得我這個女兒是最好的,是你過來跟我說,你要娶她,你說你會對她好。我們做家長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只希望你們可以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苗苗這丫頭從小就比較聽話,從來不鬧事,不知道給自己爭什麼,你既然娶了她做老婆,那也就是說,證明你是認可她的。

你是一個男人,你就應該要保護她不讓人欺負。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你就沒有資格結這個婚。

你與你母親的矛盾,請你儘快的和解。

我希望你好自爲之,不要再讓我們失望。

苗江

何月笛

陳默仰面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信紙攤在桌上,指間挾着一根菸。房間裡有淡淡的煙味,陳默敏感的眼睛可以感覺到那種細微的變化與壓力,煙氣,不過,沒有想象中那麼強烈。剛纔他聽到走道里有聲響,衝出去堵住了原傑問他要煙,原傑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上上下下亂七八糟地摸口袋,遞給陳默一包紅塔,還很狗腿地點上了。

陳默揮揮手轉身進門,說你可以走了,原傑再愣了三秒,夢遊一樣地飄走了。

陳默忽然想到他可能是特別固執極端的那種人,只因爲狙擊訓練的教官說抽菸對眼睛不好,他馬上就戒了煙,而且甚至不讓別人在他面前抽。他對精度的追求執着得可怕,他的隊長夏明朗當年勸過他,過分的追求精確可能反而會影響到成功率,一意孤行,一枝獨秀,在某一個點上做到極致,會讓整體安全係數變低。這話是很正確的,只是,有些習慣大概真的與生俱來。

他的母親……

陳默用力吸入一口煙霧,然後成功地被嗆到,狂咳不止,他隨手把菸頭捏滅,思緒卻在視野模糊的瞬間飛起。即使從來不願意承認,也不肯去面對,韋若祺仍然在他心中刻下痕跡,偶爾強迫自己打開心門反省,他都可以看清他性格中的哪一筆源自母親,哪些源自父親,還有哪些源自他多年的經驗與閱歷。屬於母親的筆墨很關鍵,好像金字塔最底層的支撐。

這些年,他與她的對峙,他只出格反抗過兩次,第一次是高考,韋若祺替他填完了從一本到三專的所有志願,陳默自作主張地冒名去班主任手上改換了志願。消息傳回來,他考上了。

韋若祺看着錄取通知書氣得發抖,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幹。陳默說,不這麼幹,你會同意嗎?

後來他媽媽是怎麼回答的?陳默發現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那一天,所有高三學生最開心的日子,他在客廳裡跪了半夜。再然後,當然,他還是去了,那個學校其實不太差,總不可能真的讓他去復讀。

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陳默想,爲什麼?

如果當初好好說,好好請求,母親是否真的就會同意?

如果當時母親願意好好解釋她鍾情的那些學校,他是否還會堅持自己的心願?

可是爲什麼,他們都喜歡把事情做得那麼硬?

陳默把臉埋進手掌裡。

陳默,別否認……

其實,你是在期待,期待總有那麼一次,她會像別人的媽媽那樣,放棄自己的意願,全心全意,只爲了讓你能如願。

作者有話要說:得,再誇我都得飄飄然了。

其實呢,倒是真沒那麼聖母心,只是我也看文我也買書,將心比心,一年看這麼多文,全買了就得破產了,一本書說貴不貴,可真要下手也得想一想。

買全集更是需要勇氣的,所以我更不會妄想讀者應該收齊我每一本書。

所以有些文覺得值,想買一本,有些文看過就算,都這樣,很正常。至於買書這種事,收藏也好,支持作者也好,我的文讓人感覺值得花錢,無論如何都是一種肯定,我當然會開心。

至於批評建議,即使你看的是盜版書,說得用心,說得有理,我自然要聽;如果胡說八道,即便是買了我十本書,也只會讓我恨不能退你錢。

一個手伸出去也有長短,各人的喜好都不一樣,只是對於我來說,每一個故事都是由我一字一字碼出,我對他們的感情是相似的,就像自己的孩子。

一個孩子備受誇讚,我會說哪裡哪裡,缺點不少。其實心中挺美。

一個孩子不那麼被肯定,我也會努力辯解,拼命指出其中優點。

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大家喜歡某個文,不太喜歡另一個文,只想買某本書,不太想買另一本書的心情,只是,不必說給我知道,我看到了心裡都會有點五味陳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