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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有苗苑攔着故意沒有吃太多,下午繼續暴走,可是當天晚上陳默仍然被震撼了。苗江提前請假半小時回家製造了一桌重量級的晚餐。

清蒸白條,紅燒排骨,栗子雞塊,蟹黃蛋,清炒魷魚絲,酸辣黃瓜,醬牛肉,外加兩個時鮮素菜和一大鍋魚頭湯。陳默一邊擦汗一邊說叔叔夠了真的夠了,別忙了。苗江在廚房煎炒爆煮,忙得風生水起,爽朗地大笑,沒事沒事,你先去吃,我再炒個菜就過來,於是再炒一個又一個。陳默壓低聲音問苗苑這些東西是不是得全吃完,苗苑轉轉眼珠說能吃完當然好,陳默目光一滯。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苗苑長嘆一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

陳默和苗媽聽了忍不住爆笑,苗爹最後捧了臉盆那麼大的一盆魚湯過來,困惑地掃過衆人的臉,詫異:什麼事這麼好笑?陳默便覺得自己的胃是真的有點疼了。

陳默長這麼大很少有吃傷的經歷,到最後咬牙切齒地在心裡發誓,有朝一日要把原來隊裡的那幫吃貨全拉到苗家吃一頓,充分地讓苗爹感受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戰鬥力,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接下來的兩天是週末,苗江找朋友借了輛車,一家人開着車子去杭州遊玩一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苗苑全家看慣了這種綠水青山的小情小調,也不覺得有多麼出奇驚豔的地方,倒是陳默出乎意料地喜愛杭州,天堂的蘇杭,甜蜜而清澈,完全抓住他的心。酒店房間是苗江訂的,不過出入飲食能付錢的地方陳默基本都搶在了前面,苗媽苗爹對這個女婿的自覺性很滿意。

一般喜歡說話的人都欣賞能安靜的,安安靜靜的傢伙們心裡其實也向往話嘮,陳默跟苗江一個屋住了兩天,深得老人家青睞。苗江儼然已經把陳默當成自家人,海口誇得沒邊,未來想得極美。

苗江拉着陳默說你放心,將來你們生了小孩拿過來我們幫你帶,保證幫你養得白白胖胖的,早上跟着我去鍛鍊身體,我找人教他練武術,我有個朋友……嘿,跟你說,很厲害的!

陳默賠着笑直點頭,說好好好,一定!他心道我倒是想呢,可也得你閨女樂意啊!

陳默過來的時候領了八方的告誡,做了萬全的心理準備,都聽說在南方女人當家男人沒地位,家裡寵閨女,女婿都不好當。成輝臨走的時候拍着他的肩膀說,兄弟啊,無論如何都得忍啊,得表現啊,別說是人家養了二十多年的閨女,就算是頭養了兩年的豬那也不能讓人隨便給拉走啊。可是陳默兀自緊張了半天,卻發現這警惕來得全無理由,苗媽何月笛的話不太多,溫和優雅,可看得出來心裡是喜歡的,言談舉止都十分給面子,讓人舒服,苗江就更別說了,陳默自認他親爹都沒對自己這麼親熱過。

週日晚上回家吃過晚飯,陳默躺在苗家的客房裡想心事,左手邊一本佛經散漫地開着。陳默心想,這世界啊,真叫一個諸行無常,無常得都讓他心慌了,他想來想去拿了手機找陸臻。小陸中校正在食堂裡吃晚飯,嘴裡嚼着菜葉聲音含糊不清,他說你且說着,我且聽着,這菜忒差勁了,正好讓我下下飯。

陳默坐起來細說從頭,陸臻聽到那頓剽悍的晚餐時 “啪”的一聲筷子拍上桌,怒了,太TM過分了!

陳默有點不高興,幫苗江分辯說人家那也是好意……

陸臻舔着牙尖,聲音隨着電波緩緩地飄過千里山河,我是說,太TM過分了,咱們中國就是貧富不均勻,這人民生活水平才上不去,你看你那邊好魚好肉的吃不完,我這邊爛菜葉子裡連點油水都沒有,這世道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哇!

陳默華麗麗地一囧,明智地決定繞開抽風陸的雷點,繼續說經歷。陸臻聽完全部報告安靜地沉默了幾分鐘,呼吸聲一起一伏響在耳機裡,陳默忽然有種莫名的心慌。而陸臻卻用一種慢悠悠詫異的聲調說道:“難道說,你遇上了,傳說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狗屎運?”

陳默咬牙切齒地回了一句:我靠!

陸臻抱着電話笑得心情舒暢,陳默故意追問,你當年去你老婆家的時候什麼心情。

陸臻乾脆利落地甩下兩個字:緊張!老實告訴你,當年,看到他媽切菜我都不敢往她身邊站,生怕那刀子一下就捅過來了。

陳默是厚道人,一下就被說啞了,不知道再如何繼續。

陸臻輕鬆地笑笑說沒事沒事,我現在不是還活着好好的嗎?所以,□□說得好,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不要躲,不能怕。對於岳父岳母這種存在,我們要充分地發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要善於並勇於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發展抗日……啊不是,泡妞民主統一戰線,要做好打硬戰苦戰持久戰的心理準備,在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要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總而言之未來是美好的,勝利必將屬於那些勤勞勇敢而又堅忍不拔的中國男人。

陳默失笑,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崇拜□□。

陸臻口氣淡然地說道那只是因爲你對我還不夠了解,知道爲什麼我比你能幹,比你進步,娶的老婆都比你厲害一個數量級嗎?那就是因爲□□的英名一直在我等心中迴響,是我前進道路上的指路明燈。

陳默忍無可忍地說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你有這麼貧呢?

陸臻靜了一下,笑道,這不挺好的嗎?兄弟,放鬆點,別緊張,將來你就會發現日子是一天一天過出來的,沒有歸宿沒有終點,沒有功德圓滿,沒有勝利的號角,我們能抓住的只有過程。所以別急,慢慢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生活是一場持久戰。

陳默苦笑,您真學術。

那是!陸臻大言不慚,皇城根是離着遠了點,咱現在再怎麼說也是在帝都十環之內了,怎麼能不沾點中央的氣息呢?

陳默說與時俱進啊……現在都建造和諧社會了,你還抓着□□思想不放呢?

陸臻嘿嘿一笑,咱思想過關,啥理論都過硬。

陳默實在受不了,毅然決然地掛了電話,陸臻聽着耳機裡嘟嘟地響,一錯眼看到桌上青白寡油的菜,終於嫌棄地皺起了眉頭。

陳默扔了電話躺在牀上心潮起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敲響,陳默一個激靈跳起來,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一個人關在房裡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陳默打開門,看到何月笛站在門外,笑容溫和說話開門見山: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

啊……哦!有有有……陳默連忙把何月笛讓到屋裡去。

客房裡只有一張椅子,何月笛坐了,陳默迫不得已坐在牀上,身體深陷到棉被之中的瞬間,陳默曾經被培訓過的無數談判心理學在一瞬間閃過他的大腦,包括前期麻痹及後發制人,談判時的角度問題,高位向低位施壓策略……

何月笛笑着說你別緊張,我跟你也不熟,將來很可能要成一家人,想跟你聊聊,大家都熟悉點。

陳默笑着說那當然。

何月笛笑得溫柔大方:“我聽說你們軍人都喜歡直接點,那我也就不兜什麼圈子了,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對我們家苗苗有什麼想法。”

想法?陳默頓時警惕,企圖?圖謀?打算……?

“別緊張。”何月笛見陳默緊張得不說話,只能笑得更加親切一些:“我就想聽你說說看,你覺得我們家苗苗是個什麼樣的人?”

哦,這個……

陳默腦子裡飛轉。

“很可愛……人很好,心善……很……”

說乖巧聽話好嗎?陳默猶豫,這樣會不會讓人覺得自己很霸道?

“嗯?”何月笛向前傾身,神情專注。

“這麼說吧,我覺得苗苑她很實在,沒那麼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她想要的我應該還能滿足她。”陳默讓眼神儘量誠懇,三堂過審一般,他覺得自己目前就是個嫌疑犯。

何月笛笑起來:“就因爲這個嗎?你喜歡她什麼?沒什麼特別?”

陳默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蛋糕很好吃。”他忽然發現優點這個東西還真是挺難總結,離自己越近的人越是說不清,行列裡隨便拉出一個士兵來,各方面的情況他都能爛熟於心,可是苗苑,他真的說不清。

喜歡她什麼呢?像個女孩子,溫柔可愛,不會有讓他爲難的要求,快樂樂觀應該能算,可是這樣特別嗎?

“那缺點呢?你覺得他有什麼不足的地方。”

“缺點……”陳默於是更謹慎了:“她不太固執……”

“這是個缺點嗎?”何月笛詫異。

“我不太會形容人。”陳默此刻強烈地希望陸臻能跟他換個魂,舌燦蓮花五味,好唬得丈母孃一愣一愣的。

“好吧,那麼……”何月笛有點挫敗地放棄了,陳默不動聲色地鬆一口氣。

“陳默,我想以你這個年紀談戀愛總是奔着結婚去的,”終於開始正題,何月笛表情鄭重:“你們年輕人談感情,我是長輩,而且我們家苗苗年紀上也比你小很多,所以我接下來要說的一些事可能會比較實際,你也別太反感,畢竟過日子嘛,本來就是比較瑣碎的。”

“沒關係……”陳默本來想親切一點叫聲阿姨,張了張嘴到底沒叫出口。

“結婚嘛,就是成家,說到家,比較現實的就是房子的問題……”

“這個您不用擔心,我們隊裡有房子可以申請,兩室一廳,不算太大但是應該還夠用。”陳默來之前被成輝灌了一堆婚姻基本資料,張口就來說得很順。

何月笛想了想說道:“你們軍官有轉業的問題,隊裡的房子畢竟是借的到時候要還,所以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置業?”

“可以,”凡是有關錢財的問題,陳默答應得一向爽快:“如果您對地段要求不太高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何月笛問道:“你們家獨資?”

“我的錢還夠。”

“這樣當然也不錯。”何月笛卻道:“不過我倒是覺得,現在都是獨生子女了,沒什麼嫁女兒也沒什麼娶媳婦的,我們也就別搞什麼彩禮陪嫁的虛來虛往,兩家人合力給你們小兩口買套房子,這樣你們將來生活的負擔也小一點,我們呢,也算是盡了心了,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陳默一開始沒聽清,等反應過來之後恍然覺得陸臻說得還真沒錯,他大概是真的撞上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狗屎運,他連忙說不用不用,我真的還付得起,不用阿姨你們這麼吃力。何月笛擺了擺手攔住他,神色鄭重完全是一個母親看女婿的態度,她說其實一開始苗苗跟我說起你,我是不太同意的。陳默馬上安靜下來,聽她說那個但是。

何月笛說凡是做媽的,最擔心的就是怕女兒吃虧,你年紀比苗苗大了不少,社會上的事也見得多,這孩子又從小就沒心眼,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而且西安那麼遠的地方,說真的我們其實不想讓她嫁這麼遠,畢竟人生地不熟。

陳默心裡打鼓一樣的忐忑,他說噢,也是。

何月笛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但是,我想算了,她自己喜歡。上一次你們鬧分手,後來她說她好了沒事了,可是我做媽的看得出來她不開心。其實我跟你沒情分,我對你好點,我不爲難你,就是希望你能對我女兒也好一點,我很感謝你能讓我原來那個活潑快樂的女兒又回來。現在我把女兒交給你,我對你沒什麼大的要求,就是別再讓她哭着跑回來找我。

何月笛說到動情,止不住眼眶還是溼了一半。陳默覺得心裡發堵,熱血壓在胸口漲得發疼,他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話:“阿姨你放心,我不會的。”

何月笛點頭,說那你先休息吧,明天還要坐車。陳默一直把人送到門口,回頭栽倒在牀上,心臟還在砰砰地跳,很有激情的感覺,壯懷激盪,好像年青時領到了衆人眼中最挑戰性的任務,臉上聲色不動,心中慷慨澎湃。

一個母親對他說我把女兒交給你,別辜負我的期待。

陳默想,這應該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所能得到的,最重要的信任了。

苗苑縮在苗江身邊心不在焉地看電視,何月笛上下看看她,苗苑馬上撐不住,小聲囁囁地問:“媽你跟他說什麼了?”

何月笛在她身邊坐下:“什麼都談了一下,婚姻房子什麼的……”

“啊,”苗苑慘叫,“你跟他談錢了?”

“談錢怎麼了?你媽很俗嗎?我把你養這麼大還要倒貼二十萬才能嫁出去,我都沒地方喊虧本去!”何月笛瞪她。

苗苑被她罵得一縮,小聲抱怨:“人家部隊明明有房子可以住,是你非得讓人買一個!”

“房產證上沒你的名字,這種房子你敢住我還不讓你住呢,你當是在家嗎?!”何月笛恨鐵不成鋼,苗江很狗腿地遞個眼色,苗苑只能乖乖靠過去摟着她媽。

何月笛順着女兒的頭髮,聲調感慨:“你也該長大了,做事多點心眼,有事呢,多跟家裡商量。”

“噢。”苗苑的聲音悶悶的:“我這還沒結婚呢,你就開始幫我想着離婚的事兒了。”

“你這丫頭沒良心啊!”何月笛忽然覺得心酸,聲音一哽。

苗苑馬上賠笑:“是是,主要是離婚這個事情,你讓我想我也想不好。”

何月笛捏着苗苑的臉頰,眼中泛出淚光:“人是你選的,將來再要有什麼,要哭也別給我回來哭,你自己挑的東西,自己被扎着了,活該!”

“是是,我知道,一定!”苗苑一本正經地點頭,反倒把何月笛的眼淚給招了下來,苗苑這下沒招了,只撲上去抱着她媽的肩膀。

“嫁那麼遠,身邊一個親戚都沒有,吵起架來都沒地方躲。男方出房子,聽起來是好聽。可是裝修家電什麼的,錢花出去沒人看得到,不實際!你以爲我樂意想這麼多?我這是爲誰,我還不是爲你?”何月笛很傷心,一句句數落。

“對對,媽你說的太有道理了。”苗苑挖空腦子想詞轉話題:“不過,那個什麼,對了,怎麼我好像記得這屋房產證上是我爸的名字啊。”

“是的,”苗江笑眯眯的,“所以我一直跟你媽說要是把我惹急了,給你一個箱子,裝衣服走人。”

何月笛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晚上臨睡前苗苑向爸媽說晚安,何月笛到底還是不放心,她說你別覺得談錢傷感情,我和你爸現在是不談錢了,那是多少年走過來了,我們的感情已經到這份上了,你們還年輕,對婚姻的心態放平一點,踏實一點,反而更好。

苗苑用力握着何月笛的手說我會的。

何月笛看着女兒的背影苦笑,會與不會都只是一句話,輕飄飄的,你問她要,她就說給你聽,其實心裡根本還是什麼都不懂。有太多的事要經歷過以後纔會明白。

她明明是知道這一點的,只是,她仍然妄想把這些年所有生活的感悟與智慧都直接交給她。

因爲那是她的女兒。

(大家保護我不要被桔子砍死,瑟縮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