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留戀
微黃的燭光把夜塗抹得朦朧又曖昧，秦烽原本是關注着新鮮的表格記錄方式，後來不知怎麼就被辰砂奪去注意力。喝下“無生”卻能恢復意識，法術天賦奇佳卻無法使用任何法術，原本有武功卻被人封了經脈……究竟這個少年有怎樣的經歷？
“盟主，您看這個，”辰砂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保持着一貫的柔和，沒有讓秦烽產生任何被打擾的反感情緒，“這張紙上畫的方格可以讓記錄變得清楚整齊。辰砂今日聽眠瑾姐姐講解生意上的事情，又看過貨物記錄，覺得這些記錄做得雖詳細，但太過雜亂，重新查看的時候非常浪費時間，所以就畫了這個。”這個時代應該還沒有“表格”這種名詞，所以辰砂說的時候特別留意這裡。
被炭粉染黑的手指移到紙面最上部：“這種記錄方法比較直觀，您看，進貨的日期寫在這裡，進貨的種類、數量、價格、檔次等等依次往後寫下。比如您要查找元月十八日進回來的那批綢緞，按照日期去尋找，後面的信息一目瞭然。”
秦烽的思維一直跟着辰砂走，聽着聽着，他的眼神漸漸亮起來。辰砂瞄了他一眼，趁熱打鐵：“其實不光是貨物記錄，其它方面比如賬目也能用這種方格去做。改善一下記錄方法，在處理事情上也能方便不少吧。”
辰砂記得自己前生從一本青年雜誌上看過，有個人一畢業就在衆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順利找到了工作，並且讓好幾個部門都搶着要他，原因就是這個人很擅長製作各類統計報表。其實不止表格，還有線性座標圖、扇形分佈圖、矩形座標圖等等數學中很常見的數據統計方法，也適用於古代商業領域。
辰砂講解完便安靜地等秦烽發話，而對方卻對着滿紙的過期記錄沉思。見秦烽被提起興致，辰砂乾脆一次性把前生各種最普通最常見的統計方法一一演示給秦烽看。現代初級統計學知識並不難理解，秦烽又是聰明人，所以學得很順利。
待講解告一段落，辰砂的嗓子早就冒煙了，見桌上有之前浣花倒好的茶水，他伸手去拿，卻被秦烽攔住。秦烽不讓他用黑炭一樣的手碰茶杯，而是自己端起茶準備喂他喝。
辰砂擡起頭方便秦烽喂水，哪知秦烽看着他的臉，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拿水杯的手也僵在半空。是不是剛纔講的太仔細……露餡了？！辰砂的冷汗“唰”的冒出來，臉色也開始變得不自然。
秦烽臉色更加奇怪，眉毛抖抖，嘴角抽抽，生生扭曲了一張俊臉。辰砂不敢繼續說，只得裝無辜，用水汪汪彷彿能一望見底的杏眼回望秦烽。
“你……”忍了好一會兒，秦烽終於再也憋不住了，別過臉肩膀直抖，杯子裡的水起碼倒出一半。辰砂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可是回頭看到辰砂這個表情，好不容易止住笑的秦烽又開始把臉扭向一邊，杯子裡剩下的一點水也被抖了個乾淨。
辰砂現在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秦烽放下杯子，看了辰砂一眼：“我會加強你的守衛……今晚就先睡吧……咳，你這些想法不錯……叫……‘表格’還有‘座標圖’是吧……我讓下面人試着這麼做做……你……”他說不下去了，只好咳嗽兩聲掩飾，轉身走出去。
秦盟主一走，浣花和漱花就進來了，辰砂無語地看着她們，希望有人能給他解釋一下爲什麼秦烽忽然笑得這麼開心。浣花一見他的臉，脣角一彎，趕緊用袖子一掩嘴：“公子，浣花去打水來，您先坐下歇歇。”
又跑了一個，辰砂轉而直直盯着漱花，大有她也敢溜就緊追不捨的架勢。
漱花掩脣偷笑，笑夠了才指指桌上的表格：“公子您……您的臉，現在和這個很像……”辰砂看看雖然文字整齊但是黑糊糊的紙面，又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黑糊糊的紙面……悟了，臉一紅，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幸好現在燭光不怎麼亮，他的臉又黑，所以沒被人看出來。
兩位侍女把煤礦現場和辰砂收拾了一遍，這一晚的講解加清理居然弄到了天邊放亮。今日的課是不用上了，辰砂請浣花漱花幫自己給眠瑾請假，換洗得乾乾淨淨之後躺在牀上，又開始想着以後的事情。
只是這樣的小事還不足以讓秦烽留下他，從秦烽對他的保護就知道，他的價錢根本不止三千兩白銀。不過不管怎麼說，秦烽好像開始一點點重視他了，親自跑來救他不說，還爲他增加守衛。針對他的暗殺已經展開，也就是說他接下來得自己主動一些了嗎？既沒有武功，又不能用法術，他必須藉助秦烽的力量纔有可能跟暗殺者對抗。
不會再放棄自己……我要努力地活，認真地幫助你，所以請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吧，秦烽……
辰砂這一覺睡到夕陽西下，醒來時這樣日夜顛倒的生活讓他恍惚覺得回到從前。搖頭甩掉這樣的想法，辰砂洗漱完畢，把住在隔壁的夜崢和小竹叫來一起吃晚飯。
兩位侍女心疼自家公子勞累一夜，特地叮囑廚房做了不少好菜。辰砂的飯量不大，所以浣花和漱花也被他拉上飯桌。夜崢一如既往的遲鈍，大家聊天他好半天才能插上一句話，還是過期的。不過他過期的回答加在現在的討論中往往有搞笑的效果，大家反而吃得越發開心。
一頓飯完畢，一刻鐘也過去了，辰砂送走小竹和夜崢，路上被清涼的夜風一吹，之前擔憂傷感的負面情緒再次冒頭。他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想了想，還是對守在門口的浣花說：“浣花，辰砂想沐浴。”
浣花應下，去叫下人擡了木桶進來，自己也去拿辰砂要換的乾淨衣物，沒過一會兒就準備好了一切。辰砂坐進浴桶，盯着水面發呆，熱騰騰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視線，卻讓他心裡的感情更加清晰。深吸一口氣，把頭也沉入水中，被溫暖完全包圍的感覺讓辰砂稍微擺脫了一些抑鬱。
過去的事情已經只剩下追憶，畢竟還有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他明白這一切，但總也放不下對過去的思念。過去的世界，過去的人，即使都貼上“過去的”這樣的標籤，依舊在心底佔據了最重要的位置，然後在不經意間從隱藏的地方冒出來，化作冰針扎進心臟，通過血液把全身的溫度都降低，帶來冰冷的疼痛和悲傷。
躲進水裡更緊地環抱住自己，辰砂吐出一口憋住的空氣，不能呼吸的感覺漸漸壓下來，終於讓他忽略了因爲思念過去而陷入的悲傷情緒。直到實在憋不住了，辰砂才從水中出來，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然後掬起一捧熱水澆到自己臉上，閉着眼睛感受水的溫暖。湛海國出身的人似乎比較親水，泡在水裡能讓辰砂感覺舒服很多。
丟乾淨抑鬱，辰砂哼着歌把自己洗刷刷洗刷刷再洗刷刷直到水變涼，心情不錯地從水裡出來，換上一身乾淨衣物。浣花帶着下人進來把東西撤出去，貼心地送上熱茶和點心再關門離開。辰砂現在精神很好，點亮蠟燭把前些日子剛從書庫借來的書拿出來繼續看。
深夜，窗外依然不時有訓練有素的守衛安靜巡視過去。辰砂感嘆秦烽對自己的保護簡直達到了皇親國戚的級別，如果放守衛進來貼身守着，拿真是皇上纔有的待遇。爲了不再日夜顛倒，辰砂看到月上中天就合上書，不管怎樣還是要睡覺的，畢竟明天早上他得去眠瑾那裡學習相關知識，以便早點接觸秦烽的工作。
解散頭髮，吹滅蠟燭，辰砂剛剛準備脫下衣服上牀就寢，忽然有一隻冰涼的手從背後輕輕卡住他的脖子。他嚇了一跳，下意識要叫出聲，卻被另一隻手捂住了嘴，同時有一個被故意壓低不少的聲音從耳旁傳來：“不要說話，現在打劫。”
字正腔圓的發音，還帶着點稚氣的聲線：“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
話還沒說完，一陣輕微的“咕嚕嚕”的聲音從辰砂背後傳來，兩個人一起沉默……
“咳……那個……要想……”少年掩飾性地咳嗽一下，繼續說，但是辰砂的手忽然附到少年卡住他脖子的手上。少年一愣，聽到辰砂的小聲叮囑：“安靜。”
“辰砂公子？您還好嗎？”警覺的守衛似乎聽到裡面有聲音，高聲詢問。
“真是不好意思，辰砂在背剛纔看的東西。沒有什麼事情，打擾了。”
“是！公子也要注意休息。”辰砂客氣的話讓守衛很感動，同樣客氣的回話。
“辰砂知道，現在就睡下，辛苦你們了。”瞞過守衛，辰砂能感覺到少年的手都僵硬住了，他摸索着少年冰涼的手，輕輕握了握，對方好像這時才反應過來，乖乖任辰砂握住了自己的手。
這個少年的行爲很奇怪，但至少辰砂能肯定對方不是來暗殺他的。他轉身想仔細看看少年，不過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楚少年的樣貌。對少年的身份和打劫目的好奇，辰砂不想再驚動守衛，於是附在少年耳旁輕聲說：“不要大聲說話，跟辰砂到牀裡來。”說罷拉着少年上牀，放下簾子，在黑暗裡小聲問，“你是誰？怎麼會現在到辰砂這裡來？”
少年並沒有回答辰砂的問題，而是忸忸怩怩的小聲說：“我餓了……”
辰砂有點好笑：“桌上有點心，你既然能不驚動守衛進來，完全可以去吃那些點心吧。”
少年沉默了好一會兒，聲音更小，像是蚊子哼哼：“不行……我是……”
“那些點心的味道不錯。”辰砂好心推薦大廚們的心血。
少年憋了一會兒，豁出去一樣坦白：“那些我吃不飽，我一定要吸血纔可以的。我是……我是吸血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