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父子合作
陽光刺不破層層疊疊的烏雲和紛紛揚揚的雪花, 灰濛濛的視野多多少少衝淡了廣興城裡的人們之前的那種喜悅。陸宇辰早在天還未亮就輕裝騎馬出發，與他同行的是他之前帶來的那一羣百餘人的護衛。從這樣大批人馬的行動居然沒有驚動其他人就可以看出來，這批護衛都是曉光軍隊裡精銳中的精銳。
江憐砂是在廣興城裡醒過來的, 昨夜他們擅自離城, 傳出去影響總是不好, 所以陸宇辰離去之前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把依舊熟睡的愛人交給江桓, 拜託他好好安排自己走後的一切。
陸宇辰這麼急着走, 也是從雪天行動不易考慮的。按照湛海祭司長的占卜，這雪會越下越大，早一刻踏上旅途, 他們就有多一分的機會搶在事態急劇惡化之前做出些什麼。例如——逼着江惜月退位！
江憐砂比誰都瞭解陸宇辰，所以從陸宇辰平時流露的那些點滴細節, 他很輕易地就能推斷出陸宇辰最終想做什麼。不出兵吞併蒼炎已經讓陸宇辰展示了絕佳的政治手腕, 至今爲止曉光還是沒有出動一兵一卒去發動戰爭, 忙着休養生息的曉光比起現在破敗不堪的湛海，孰強孰弱一目瞭然, 若是陸宇辰想趁着這個機會逼身邊無人的江惜月退位，簡直輕而易舉。
他們都是在另一個世界走了一世的人，他們都知道，統一是大勢所趨。與其讓某個梟雄點燃烽煙來一場羣雄爭霸，讓這片土地生靈塗炭, 他更願意選擇陸宇辰做事的方式, 以不流血的代價換取統一。
這個天下最終會冠上“曉光”之名還是“湛海”之名, 江憐砂並不在意, 他深愛着自己的國家, 卻無力從根本上改變那樣積蓄了千百年的腐朽與落後。江惜月是明君，然而也僅僅只是一個湛海的明君。當時局變動, 她的一項項旨意都已無法再挽救湛海的頹勢，甚至把湛海陷入與空嵐的持久戰中——所以結局，已經明瞭。
只是這次雪災來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準備。江惜月聽信了祭司長的話讓他替空嵐的百姓承擔一次災難，的確是有收買人心的意思，卻不知她已經被信任的人欺騙，親手寫下聖旨，讓自己的兒子去死。
他們這些聖子，受到水屬神明庇佑，可以在由祭司長輔助的儀式上把那些天災的損害分出一半來放在自己身上，前提條件是聖子完全自願。當災難的侵害面積與程度擴大，降臨在他們身上的損傷也會隨之增加。湛海國土廣闊，每每出現大範圍災害，天劫就會讓聖子臥牀至少一個月，歷史上也有不少聖子在儀式成功之後倒在祭壇上再也沒有起來的事例。
當然，就更不要說一次性承擔七國的災難了……
敲門聲打斷江憐砂的思緒，他靠在牀頭，疲倦地問：“誰？”
“憐砂，是我。”江桓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江憐砂想起來自己醒來後拜託虛空去找江桓，讓他把龍王玉交給自己，這會兒應該是江桓送東西來了。掀開被子下牀，江憐砂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江桓站在門外，安安靜靜地看着自己神情憔悴的兒子，還未說話先嘆了一口氣。江憐砂見他手裡並沒有拿着龍王玉，有些奇怪：“父聖，龍王玉……”
江桓聞言擡眸直視着兒子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說：“讓我和你一起去。”
“父聖……”江憐砂還累得很，並不想站太久，藉着旁邊的門框支撐痠軟的身體，“快把龍王玉給憐砂吧……時間不多了，祭司長已經在準備了。”
江桓平靜地看着他：“憑你現在的狀態，根本撐不到儀式結束的。”
江憐砂苦笑了一下，父親的性格溫柔沒錯，卻也在堅持意見的時候絲毫不給別人商量的餘地：“憐砂這十天會好好休息，一定可以在儀式前恢復到最佳狀態。父聖，憐砂也不是第一次做這個了，您不用擔心。”
江桓目光一黯：“我只怕你是最後一次做這個。”穩了穩心情，他再度提出要求：“憐砂，我要和你一起去。”
“父聖。”江憐砂一改之前商量的語氣，同時站直身體。兼修武道的他體魄比起父親要強健許多，光身高就多出半個頭，現在居然是他略略低着頭對上父親的目光：“第一，現任聖子是憐砂，龍王玉本來就該由憐砂保存。第二，母皇陛下的聖旨裡說得很清楚，這次讓憐砂來承擔天劫，而不是父聖您。第三，憐砂既然說了會恢復到最佳狀態再去，也請父聖相信憐砂的能力……母皇陛下還有一個兒子，所以絕不能失去好不容易纔回到身邊的丈夫。”
江桓只是看着江憐砂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笑了：“惜月說你很嚴厲，果然是連我……也會被你責怪啊。”
江憐砂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了，卻固執地沒有移開視線：“父聖……憐砂不敬不孝，實在是大過。但公私分明，還請您……”
江桓笑到這裡，慢慢斂去笑意，同樣用談公事的語調說：“陛下命我攜龍王玉率領援軍來援助你，自然現在龍王玉的保存者也是我。只要我還有這支軍隊最高階術士的名號在，龍王玉就不會是你來保存。”
江憐砂還想說什麼，江桓忽然放軟了語氣，深深地凝視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止是想盡前代聖子的責任，更想履行一個普通父親的義務，憐砂，你明白嗎？”
沒有任何一個父親會看着親生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赴死而無動於衷，他也一樣。除開前代聖子的身份，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希望用自己的肩膀爲孩子扛起壓下來的天空，這樣的心情，已經身爲人父的江憐砂瞬間就完全理解了。
把個頭比自己還高的有些顫抖的兒子抱住，江桓溫言道：“憐砂，我做不到看着你一個人去走有去無回的路。惜月還在等我們，瑾兒還在等我們，你的愛人，也在爲這件事情全力以赴。我們誰也不想離開他們，誰也不願讓他們爲我們傷心落淚。所以讓我和你一起，哪怕還有一分希望，就有努力的必要，不是嗎？”
江憐砂把頭埋在父親肩頭，聲音同樣顫抖，微微帶着點乾澀：“可是萬一……萬一我們都……”
“那也沒關係，到時候就讓我牽着你，像以前一樣，一邊走，一邊給你講故事。奈何橋、忘川水、彼岸花……對了還有孟婆湯，這些我好像都看過、嘗過呢。”
江憐砂不再說話，只是抱緊父親，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十天是江憐砂離開湛海以來最輕鬆最愜意的日子，每日與父親相伴閒聊、冥想、賞雪，不理世事，拋卻煩惱，活得好似神仙。儀式前一天的傍晚，雪意外地停了，大片大片白雪被橙紅色的夕陽染透，明明是寒冷的環境，卻讓視覺欺騙而感到溫暖。
站在城樓之上，望着下方一頂頂紅光籠罩的帳篷，江憐砂一邊爲父親攏了攏披風，一邊笑着說：“父聖，您看下面這些帳篷，像不像我們過年時常吃的通寶南瓜餅？”
江桓起先沒往這方面想，被兒子一提醒，再仔細一看，也忍不住笑出來：“可不是麼……你都不記得你小時候因爲這個鬧出什麼好玩兒的事。那時候你不肯好好吃晚飯不說，連等到吃點心的時候也不願，非要吃最新鮮的通寶南瓜餅，懷雨也是，跟着你吵着鬧着要吃雪花碧玉糕。結果我抱着一個牽着一個溜去御廚房被抓個正着，我們三人一起被你母皇訓斥了好半天。”
江憐砂的臉變得與夕陽一色，赧然道：“那……那不是因爲憐砂年幼無知嗎……父聖總記着這個做什麼……”
江桓笑眯眯地回答：“這些事兒也是你母皇爲了幫助我早點恢復才告訴我的，我忘了很多事，雖然明明可以感覺到你們就是我最愛的親人，但總覺得心裡缺了什麼。要不是這些回憶，我哪兒能擺一擺當爹的架子。”
結果還是因爲這個吧！江憐砂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天色漸漸暗下來，父子二人結伴回院。桌上精美的小菜讓人胃口大開，聊着過去事情的二人不知不覺連飯帶菜一掃而空。洗漱過後，兩人分別躺在牀上冥想靜心，待到睜眼，兩人眉心的水屬符文都閃亮起來，江桓的那枚更爲耀眼。
江憐砂看着父親，眼角微微泛紅：“果然您還是湛海歷代術法最強的聖子……纔不過兩日，您就超過憐砂了……”按照兩人的約定，儀式前最後一晚，誰的術法更強，那麼龍王玉就由弱的一方佩戴着踏上祭壇。在這場幾乎毫無生還希望的儀式中，戴着龍王玉的那個必然會有更大的可能性存活下去。
江桓微笑：“你也有你的優點。明日就是儀式，我們都好好休息吧，還有很多人等我們一起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