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看到的潘孝嚴似乎在生病,很不景氣地靠在一張鋪了厚厚一層錦緞臥榻之上,頭上纏着白布,臥室之內還瀰漫着中藥的味道,身邊還有兩個丫鬟在給他揉肩捶背。
這是怎麼了?武好古見到一副病中模樣的潘孝嚴就是一驚,這是要不行了還是怎麼着?早知道這樣今天就該叫杜文玉帶着畫具過來,自己順便幫潘孝嚴把遺像給畫了……
“刺史,您這是……”武好古關切地問。
潘孝嚴看了眼武好古,苦苦一笑道:“大郎,叫甚底刺史?叫三哥吧。”
原來潘孝嚴並不是潘家這一輩的長子,而是排行第三,只因爲是嫡出,所以才當了一族之長。潘巧蓮則是他的十八妹,他們是同輩的,所以娶了潘巧蓮的武好古也就和潘孝嚴同輩了。
“三哥,您這是怎麼了?”武好古一邊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一邊發問道。
“別提了!”潘孝嚴一擺手道,“我家老祖宗的墳給大水淹了!這可如何是好啊?那個墳可是祖墳吶!風水好的不得了,怎麼就給淹了……”
原來是潘家的祖墳給大水淹了!
說實在的,這新黨主導的三易回河真是坑苦了一幫河北人了。家宅、田地、祖墳,有什麼淹什麼!前一陣子差點把大名府城都給淹了。河北就這副模樣,怎麼支持宣和北伐?
和那個北伐相比,怎麼把黃河治一治彷彿才更要緊一點。
“三哥,”武好古想了想,“潘家的祖墳還好吧?”
他的意思是墳還在吧?
“好?”潘孝嚴連連搖頭,“好了老夫還能這樣?淹了兩個月啊!老祖宗就這樣水裡泡了兩個月……這可真是,真是造孽啊……”
“要不給老祖宗挪個地兒?”武好古試探着問。
說實在的,治理黃河這事兒他也沒招,就是有招這事兒也不歸他管,想來想去也只有給潘家祖宗挪個安全一點的地方,省得老遭水災。
“挪……肯定是要挪的!”潘孝嚴嘆了口氣,“可是如今的這個墳地它是風水寶地,庇佑了潘家一百多年,這樣的風水寶地上哪兒去尋?”
有啊,武好古心說:雲臺仙山就不錯啊!趕明個把武家的祖墳也遷一些過去。
潘家的根基幹脆也別擺在大名府了,這地方就算不被女真打下來,也得叫黃河給淹沒了,還是早早搬去海州吧。
不過這個建議不能這樣就提出來,還是得靠忽悠。
武好古想了想說:“三哥,這事不着急,得尋個高人給找塊寶地。”他頓了頓,“聽說端王最近結識了兩個道人,很是靈驗,不如請他們給看看?”
“這倒是個辦法。”潘孝嚴說着話咳嗽了幾聲,不過人倒是精神了一些,看上去暫時還不至於去見祖宗。
“大郎,你來我這裡有事嗎?”潘孝嚴這時又問道。
“哦,”武好古笑道,“其實也沒甚底大事,就是想請三哥出面,給我家二哥兒做個媒。”
“做媒?你家二哥兒看上了誰家的閨女?”
“也沒看上誰家的,”武好古一笑,“就是想攀一攀相州韓家的門第。”
“攀?”潘孝嚴噗哧一笑,“你家祖上出過女皇帝的,相州韓家怎麼能和你家比門第?”
“現在又不是武周李唐,”武好古道,“相州韓家可是出了韓忠獻這樣的兩朝顧命的。”
潘孝嚴點點頭,笑道:“你家二哥兒聽說是個才子?”
武好古自嘲道:“是啊,我家的二郎和我可不是一個路數,自小就用功得緊,也是個讀書的種子,入太學試也考得好,所以今年就想搏一搏,沒準就能在東華門外唱名了。”
潘孝嚴有些奇怪地問:“大郎,你不是和蔡學士關係匪淺麼?怎就不去蔡家宗族裡面尋一個?可別說你沒那個路子。”
蔡京、蔡卞都是距離宰相只有一步之遙的大官,族裡也有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和屬於舊黨,如今已有點沒落的相州韓家相比,興化蔡家該是更好的聯姻對象吧。
而且武好古這個近幸和端王趙佶算是哥們,趙佶可是即位的大熱,即便皇位輪不到他,也一定是他兒子的。由趙佶出面去說,蔡京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嫁一個族裡面的閨女給武好文的。
可是武好古卻偏偏不想給弟弟找蔡家的閨女做媳婦,而是瞄上了已經變成冷門的相州韓家。
武好古笑道:“二哥兒和我不一樣,他就是個書呆兒,和蔡家的閨女合不來的,還是韓家的女兒合適他。”
武二郎唸書當然是很刻苦的,什麼大宋才子風流倜儻什麼的,都是屬於極少數天才書生的,絕大部分在考場上憋出個進士的好男兒都是頭懸樑、錐刺股熬出來的。
要整天寫詩泡妞遊戲人生,最後多半是個窮措大的苦命!哪怕是蘇東坡、章惇這號天才,說不定也在沒人的時候用功讀書呢!
順便說一句,現在的武大髒官其實也很苦逼的。他是玩“素質教育”的,繪畫、騎馬、射箭、讀書,一樣不能落下!而且還得應付官場上的腐敗和商場上的各種俗務。
往大名府來的這一路,閻婆兒安排的娛樂活動他就沒從頭到尾參加過,別人盡興的時候,他就會悄悄溜走去跟着林萬成習武,或者去和杜文玉一塊兒寫生,再有點時間還要讀書充電——蔡京給的“蔡注”《三新經義》,還有慕容老兒給他的官修武經七書和《慕容兵法》草稿,武好古都在認真研讀。
武好古又是習武又是讀兵書的,當然不是爲了上戰場殺敵了,而是準備四年後的科舉。進士無論如何都要中一個的,哪怕中文進士有困難,搞個武進士也行啊!
因爲沒有一個進士出身,在官場上低人一等不說,也不利於他日後辦學……自己都憋不出個進士,還有臉教學生?
言歸正傳,武好古要替武二郎尋一個韓家閨女做老婆也不是因爲武二郎太書呆,而是想燒一下舊黨的冷竈。
別看舊黨現在不景氣,等哲宗皇帝一死,他們就又要抖起來了。到時候武好古和韓忠彥是親戚了,對方下手整治的時候總可以輕一點吧?這樣還是幼苗期的界河商市就能獲得寶貴的發展期了。
不過武好古本人是不能入舊黨的,舊黨也瞧不上他一個近幸吏商,最多就是一個能用的髒官——舊黨也是需要髒官的嘛!要不然舊黨大官們怎麼享受封建主義腐朽的生活?
而武好文是可以入舊黨的,因爲根據宋朝官場的遊戲規則,武好文的官場生涯是從東華門外唱名開始的,不是武好古保舉他入仕的,所以和武好古沒有關係。
潘孝嚴想了想,已經明白了武好古的心思,點點頭道:“相州韓家子嗣衆多,待字閨中的閨女也不少,尋常的支脈你家二郎想必也瞧不上的,怎麼都得是韓忠獻這一支的。”
韓家在相州是大族,家裡面的男丁好幾百,混的好的也就是韓琦的後代,五個兒子(總共生了六個,一個早死了)全都是高官,其中還有一個尚了宋神宗的齊國公主。
“最好是韓大府這一支的。”武好古又進一步提出了要求。
尚齊國公主的是韓琦的六子韓嘉彥,他和韓琦的五子韓粹彥都只有三十多歲,沒有待嫁的女兒。剩下就是長子韓忠彥、次子韓端彥和四子韓純彥了。在這三個支脈中,當然是韓忠彥家的閨女最好了。
說着話,武好古就取出了自己親筆畫的《武好文寫真圖》交給了潘孝嚴。潘孝嚴拿過畫卷,展開看了看。相當英俊的一個少年,看上去比武好古還要俊,而且還多了幾分書卷之氣。
“倒是不錯,”潘孝嚴點點頭,“若真能高中,定能和韓大府的女兒相配。也罷,老夫就替你走這一遭。”
“那便多謝三哥了。”
……
“畫得倒是不錯啊!”
當天晚上,病中的潘孝嚴就帶着《武好文寫真圖》去大名府衙拜訪了韓忠彥。
“人也不錯。”潘孝嚴笑道,“太學裡面的才子,和武好古不一樣,那點聰明都用在了道德文章上面了,這一科很可能高中啊!”
韓忠彥點點頭,“其實那武好古也是極聰明的,年紀輕輕就是畫中第一人,還賺下了諾大的家業,對於北面之事也看得通透。若是生在漢唐,必然是個治事的能臣,在我朝卻是少了一個進士的身份。”
武好古也算是士族出身,又能討官家和親王的歡心,治家理政的能力看上去也不錯。如果生在投胎做官的士族門閥時代無疑是能混到重臣的。不過在宋朝,想要薦躋兩府,文進士身份還是必須的。
所以武好古的前途,應該不會太好。而這個武好文,若是真的能中進士,憑着他哥哥武好古的財力和活動能力,想不飛黃騰達都難啊!
“大府,”這時潘孝嚴咳嗽了幾聲,“您可看得上這個武二郎麼?”
“看得上,如何看不上?”韓忠彥笑道,“不過這事兒不急,現在是讀書要緊,等春闈大比過來,再安排相親之禮如何?”
“大比之後?”潘孝嚴似乎不太確定,又追問了一句。
韓忠彥道:“對!不管中不中,都安排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