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這事兒好辦。”
武好古還沒想好辦法,他爹武誠之卻先開了口,笑呵呵道:“就讓店宅務接了,我們再從店宅務那裡把都亭驛的地皮買撲下來就是了,把本來準備加契稅的錢加給都亭驛就行了。大不了再出個幾萬緡,上上下下疏通則個。”
店宅務在仁宗天聖年間之前,那是正經在官辦的,有人收租沒人修房,結果房子陸續塌了好幾千間,沒得辦法,只好搞承包。業務都買撲給個人,店宅務就是養點老爺,再分配維護一下給高官居住的宅邸,順便收點賄賂。不過分配那些給高官住的房子照樣是破的,只是不會塌掉而已……這事兒連王安石和章惇這樣的兇人都沒轍!
是啊,一個讀聖人書的青天大老爺,怎麼能嫌棄官家賜給居住的宅邸太破舊呢?難道要朝廷搜刮民脂民膏來給你修房子嗎?這太不青天了!
武好古也是個老汴梁,這時也想起店宅務的狀況了,笑着說:“店宅務的牌子都砸了快100年了,真要讓店宅務來蓋房子,買回去也得大修一遍才能住人啊。”
蔡京也苦笑起來了,他雖然是福建人,不過卻長期在開封府居住,知道店宅務給人的印象就是“破”、“舊”、“塌”。因爲店宅務的房子租金比較低廉,所以在住房短缺的開封府,出租起來並不困難。
但是要讓人家花幾萬緡去買店宅務蓋的房子,恐怕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就是買下來,也得先大修……這多麻煩啊!
蔡京看着一對得意洋洋的父子,淡淡笑了笑道:“這次的事情要是任由店宅務的那些吏員去搞,興許也就買撲給私人了,這多容易啊?坐着就能撈錢。
可是爲官之人吶,並不都是求利爲財的,也不都是務實的……大郎,你現在是蘇東坡的弟子了,也該知道這個道理了。”
蔡京說的是理想主義者!蘇東坡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和章惇的關係可是很好的,如果肯投降新黨,混個富庶地方的知州還是穩穩的,根本不會落到亞龍灣看海的下場。
另外,蘇東坡主要的弟子們大多也是理想主義者,哪怕被恩師連累,也沒有人想要背叛師門去投靠新黨奸臣的。
“是啊,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道……”武好古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不瞞學士,其實下官也和恩師一樣,都是爲了實現聖人之道而做事的。”
武好古真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爲的!要不然他搞毛《共和商約》,搞什麼雲臺學宮,還推什麼殿前武士?
這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爲了抗拒少數民族南下的大勢?
蔡京摸着鬍鬚,彷彿很欣賞武好古的模樣兒,“老夫早就看出大郎你的爲人了……你我都是同道中人,全都是爲了國家,爲了實現三代之治纔出仕的。
而王荊公和追隨王荊公的衆人之中,也有許多和你我一樣,一心爲國爲民的君子……只是大家的道是有所不同的。”
蔡京你不是豐亨豫大嗎?怎麼也是一心爲國爲民的君子了?你是僞君子還差不多!
武好古腹誹了一番,不過還是滿臉堆笑着附和蔡京道:“官家其實也是知道學士爲人的……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該啓用學士了。”
蔡京只是笑了笑,沒有接武好古的話題,他今天跑來給武好古通風報信,就不怕得不到回報了。
武好古雖然是小人,但是爲人還是很好的……是個好樣的小人!
“學士,您說的那個和你我不同道的君子是誰?”武好古打聽起來了。
蔡京一笑,“知樞密院事安厚卿是一個。”
原來是安燾!
武好古馬上想起這個人了,他可是王安石路線的堅定支持者!在宋徽宗任命他做知樞密院事時,曾經召其獨對,問及了“紹述”的好壞。當時安燾就極力爲熙寧、元豐年間的“官營化”路線辯護,而且還詆譭在官營化問題上退步的章惇、曾布主持的紹聖紹述。
按照安燾的論調,熙寧、元豐新政的路線是完全正確的,達到了富國強兵的目的。而章惇、曾布只是在對西夏的作戰中取勝,國家並沒有真正強大,財政也沒有真正寬裕。
蔡京頓了頓又道:“其實和安燾一樣想法的君子還是很有一些的,所謂新黨舊黨之中,都有這樣的人。舊黨一邊的關洛之學,便有一部分是源出盱江先生的‘富國’、‘強兵’、‘安民’、‘致太平’、‘民言’等論。
而曾子固、鄧溫伯都曾遊學於盱江書院,王荊公的新政也用了許多盱江先生的辦法。便是本官,昔日也對‘富國’、‘強兵’、‘安民’、‘致太平’的辦法頗爲贊同的。”
蔡京說的盱江先生名叫李覯,後世知道的人不多,不過在北宋中後期是非常有名的大儒。
當然了,這位大儒的研究方向和二程、蘇東坡他們又不一樣了。二程主要是把儒學往宗教的路子上變化。蘇東坡則側重文化藝術,說他是奇技淫巧的儒也不爲過。而盱江先生李覯則是個“致太平”的儒,他的研究方向是解決宋朝面臨的實際問題,可以說是荊公新學的源頭。
而這種“致太平”的思想,其實也不是李覯發明的,而是源遠流長,儒家天下爲公和天下大同思想纔是源頭,早就是儒家這個大雜燴中的一部分了。
歷史上,王莽這個“社會主義皇帝”實際上就是想用他的“致太平”去解決西漢面臨的社會問題。
王莽雖然搞得身敗名裂,但是他所代表的路線,卻還是深藏在儒家思想,甚至藏在每一箇中國人的思想當中。
而普遍存在於宋儒心目中的理想社會的形態,大約就是“均田”(井田)、“官營”(工商)、“鄉兵”……當然還有科舉了。
均田現在是不大敢說的,而官營工商和保甲鄉兵,都在王安石的新政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所以武好古想要搞的地產興邦,必然會引來官營的主張。因爲開封府的地產業是存在暴利的,甚至超過了冶鐵、茶鹽和鑄錢!這麼賺錢的事情,怎麼能不官營?
“學士的意思是,”武好古思索着道,“官營建房的事兒是很難阻擋的?”
蔡京一笑:“大郎,螳臂擋車的事情,想來你也是不會做的……至於要如何從中取利,老夫一介儒生,自是不懂的。”
僞君子蔡京說的不錯,別看武好古現在是幸近心腹了,可是在儒家官營的理想跟前,也就是車輪前的一隻小小螳螂。
擋是擋不住的!
那些新黨君子們不一定能該好房子,但是絕對能讓武好古吃不了兜着走。
武好古衝蔡京拱拱手道:“下官多謝學士提點,下官還有一問,請學生賜教。”
蔡京笑了笑道:“你是想知道曾布、安燾何時會向官家提出官營之法吧?
上元節前是不可能的,元月十六可能會提出吧。”
“多謝指點。”
……
“四叔,你聽說了有人想賣了都亭驛給官家修園子的事兒沒有?”
紀憶在開封府的宅邸門外,現在是門可羅雀。他現在可是第一號大奸臣章惇的孫女婿啊!看着都奸,誰還敢和他往來?就連入對面君的事兒,也被閤門司一拖再拖,都排到三月份了——他是和張叔夜、武好古一起被趙佶召回來的,現在張叔夜和武好古早就同趙佶見過面了,就他給撂一邊了,想想都鬱悶。
不過也不是沒有人上門來陪他一起過春節的,章惇的兒子章援現在也一般落魄,守選不知道要守到什麼時候?整天無所事事,除了走訪一些和他一樣倒黴的章惇黨羽,就是往紀憶這邊走動。
所以今天就帶着家人來紀憶這裡吃除夕夜宴了。
現在夜宴還沒有開始,兩個“奸黨小人”就在書房裡面密謀破壞朝堂上的“新舊和諧”了——現在是舊黨君子和新黨裡面吃過章惇虧的大佬們在和諧,就是章惇和他的黨羽們倒黴……
“聽說了。”聽了紀憶的問題,章援笑了笑,“這事兒我知道,監左廂宅店務的強淵明是蔡京的死黨。
這事兒是武好古整出來的,一邊想給官家弄點錢修園子;一邊也想自己賺一點。不過卻被曾布、安燾堵上了。”
“曾相公和安樞密?他們不讓官家蓋園子?”
“哪兒敢啊?”章援一笑,“你當他們傻啊?他們是不想讓武好古從中撈錢,想要讓店宅務去官營。”
“哦。”紀憶點了點頭,“店宅務能做得了?”
“這就不知道了。”章援看着紀憶,“怎麼?你想插一手?”
紀憶笑道:“我要是不插一手,武好古怎麼會和曾布、安燾起衝突?他們兩邊要是不咬起來,武好古又怎麼會揭發我嶽祖丈謀反?他要是不去揭發,朝堂上怎麼會大亂起來?”
章援笑問:“他會揭發嗎?”
紀憶只是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