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崇政殿。
太尉高俅壯烈犧牲的時候,遠在開封府的君臣們剛剛接到“和局已成”的奏章。
這是高俅在把500萬緡賠款送到遼營,並且得到了遼主耶律延禧的保證之後上奏告知朝廷的。
賣國求榮當然是不對的!不過滿朝正臣也沒有誰上疏反對,反而是人人長出口氣。
和平的代價雖然高昂,但總比讓遼人打到開封府強吧?不過是500萬緡加上歲幣翻倍,大宋朝有的是錢,不差這幾個。
不過彈劾的奏章還是如雪片一般到了趙佶的案頭。不是彈劾高俅的,而是彈劾武好古的。
武好古擁兵自重,心懷叵測!
武好古擅開邊釁,玩寇自固!
武好古一手遮天,無視君上!
武好古妖言惑衆,曲解聖學!
武好古貪贓枉法,聚斂禍國!
武好古私通契丹,賣國圖財!
武好古……總之,武好古現在就是大宋第一號奸臣國賊,人人得以誅之的存在。所以御史言官們的彈章也不客氣,都少不了“請誅武好古”、“乞誅國賊武好古”、“乞誅武好古以謝天下”之類的言語。
不是人人喊打,而是人人喊殺了!
武好古可不是殺不得的文官,而是腦袋沒有上過保險的武臣。不過殺與不殺,也不是御史言官們說了算的。宋朝御史彈劾別人的時候就喜歡喊打喊殺,要是如了他們的意,朝中一半的大官都得掉腦袋。
而趙佶還是頗念舊情的,真要殺武好古也不忍心。不過也不能任由武好古在界州繼續胡作非爲……說起來這個武好古胡作非爲的事情也太多了!那些御史言官們的彈劾,可不是風聞言事,多數都是有憑有據的。
比如說擁兵自重,難道沒有嗎?勞什子界州騎士,界河公民兵,還有騎士學院,還有博士團,還有海路帥司水軍,不都是武好古蓄養的武力?
武好古是一手把持着兵權,一手還捏着海路帥司這個賺錢的衙門,而且還是實證學派的頭頭。真是要兵有兵,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當然了,武好古能做大,也是趙佶睜一眼閉一眼的結果。
這位大宋天子比起以往的歷屆官家,在用人方面是有點大意的。歷史上他重用的朱勔在江南就養了數千精兵,胡作非爲,還惹出了一場大亂。後來燕京暫時收復後又對郭藥師這個軍閥信任有加,不僅讓郭藥師同知燕山府,而且還將燕人之地(燕地人口送給金人了)給郭藥師養兵五萬!甚至一度還想“議封爲燕王割地與之,使世守”。對郭藥師都能如此,對武好古這樣的心腹,自然也會大大縱容了。
現在他之所以對武好古不滿,也不是因爲武好古擁兵、斂財、辦學、擅權,而是因爲遼兵打到了黃河以北!
這讓趙佶非常惱火!他之前已經暗示武好古破財免災了,武好古如果能秉承聖意,趙佶照樣會保他。
哪怕武好古不能秉承聖意,只要能三下五除二把燕地拿下,趙佶照樣給武好古封王。
其實這也是武好古的打算,而且他拿下燕京的速度也挺快的。可問題是耶律延禧入侵的速度更快!
如果樑子美一開始能聽從河北宣撫司的佈署,守住定北三口,現在耶律延禧也打不進來。若是鍾傅能聽河北宣撫司的指揮,守在定州,現在也沒那麼多麻煩。
可是樑子美和鍾傅偏偏都掉了鏈子,讓武好古的如意算盤全都落了空,也讓趙佶和武好古之間生了嫌隙。
不過他還是不會殺武好古的,也不會沒收武好古的財產女人,只不過想免了他的差遣,奪了他的軍權,讓更加可靠的高俅去替代他。僅此而已……
……
一大堆的彈章早就送到趙佶的案頭了,大部分都是露章彈劾的。不過在和局大成前趙佶也不能馬上免了武好古的差。因爲沒有人能去替代他。趙佶也不想冒着河北東路戰局崩潰的風險,所以就一律留中。
今天高俅的奏章送到,宋遼和局基本上定局了。而武好古早就得到了退兵的旨意,現在大約也收兵回了界河南岸。
差不多是時候把武好古這個不聽話的傢伙給擼掉了!
趙佶將目光投向了御史中丞石公弼,“石卿,御史臺這些日子有不少人露章彈劾武好古,朕也看到了你的彈章。武好古真有彈章上說的那麼壞嗎?”
石公弼出班回道:“武好古的所作所爲,早就天人共憤,士林百姓,皆稱其爲武賊!”
“武賊?”趙佶還真知道這個說法,是從報紙上看的。現在開封府的報刊越來越多了,大部分都是比較傳統的讀書人辦的,當然不會說武好古的好話。
在他們看來,武好古以吏商出身,妄言孔孟之道,推動科舉改革,就已經是十惡不赦了!
趙佶又看了眼左相蔡京,“蔡卿,你怎麼看?”
“陛下,”蔡京道,“臣以爲武好古有三條大罪,皆屬不赦。一是擁兵自重,壞了祖宗家法;二是妄言天理,壞了孔孟之道;三是在界河商市實行共和,壞了四民等級。所以老臣提議,不僅要治武好古的罪,更要撥亂反正,以固國本!”
蔡京的刀子捅得也夠狠的,不過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或者說,是捅得很有道理的三刀。
擁兵自重不必說了,瞎子都能看出來!
不過和擁兵自重相比,武好古在治學和商業上的“錯誤”更嚴重,這是在動搖天下的根基。
現在聖人之學已經分成了實證派(包括理性派、天理派)、理學派、新學派(實際上是舊學了),互相爭吵辯論,大大的擾亂人心。
更有甚者,儒學的分裂也波及了佛道兩家。一部分道士(主要是參加了安西大教化團的道士)接受了天理派的觀點,將“道”和“天理”合一。把多神並立的道教,變成了對“道”的絕對崇拜——“道”本身是創世之主,道家諸神不過是“得道之人”。
佛教同樣也受到了影響,不過不是在哲學上發展,而是向簡單化發展,只強調對佛祖的崇拜,將佛教神秘化。
總之,這幾年宋朝人民的思想越來越亂,已經讓蔡京感到了危險的苗頭!
至於武好古在商業活動中的錯誤就更嚴重了。武好古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已經有了尾大不掉的苗頭。工商賤民登堂入室,擾亂國家的經濟,破壞國家的專營專賣。而且建立銀行,插手錢業,依靠海外流入的黃金白銀爲基礎,試圖打造以金銀爲本的貨幣體系。
這是在和國家爭奪鑄幣權啊!
大宋的流通貨幣,向來是以銅爲基礎的,不是金銀!
另外,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在冶鐵、兵器、造船等干係國家穩定的產業中的野蠻生長,也讓蔡京感到了危險。
關係國家穩定的產業,始終應該堅持官營的!
不過察覺到問題的蔡京,因爲武好古的勢力太大,也不敢公然發難。現在天子擺明了要動武好古了,蔡京當然想趁機踩上幾腳,順便整頓一下工商業,遏制一下學派鬥爭。
“武好古的所作所爲卻有不妥,”趙佶說,“不過他畢竟是朝廷重臣,一方閫帥,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可以治罪的。”
“陛下,臣願意遠赴界河,調查武好古所犯之罪。”御史中丞石公弼上奏道。
“也好。”趙佶道,“今日多有御史露章彈劾,依據慣例,武好古應該停職聽參。石卿往界河去,當儘快查明真相。若武好古無罪,當還以清白,讓其早日視事。若是罪證確鑿……”
官家說到這裡,露出了幾分不忍。就在這時,大殿外面忽然跑進來一個閣門宣贊,向趙佶揖拜一禮,用帶着驚喜的語氣奏道:“陛下,河北有露布飛捷到。”
什麼?露布飛捷?怎麼可能?不是已經議和了?難道高俅背盟偷襲了契丹人?這倒也不錯!
就在羣臣訝異的當口,報捷的奏章已經有小黃門送到了趙佶的手中,趙佶打開一看,臉上突然佈滿了驚喜:“好!好一個武大郎!武好古攻破了燕京城!是十月二十二日(其實武好古的軍隊在十九日就完全控制燕京城了)……是八日前攻入燕京城的!”
什麼?攻破了燕京城!?蔡京和石公弼兩人的臉色都是一陣青一陣白的,他們倆這惡人做得真是太失敗了,除了得罪人,啥意義也沒有了。
“不好!”大殿之內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衆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原來是都軍機張叔夜。
“張卿,”趙佶笑道,“奪取燕京總是好事!太祖、太宗的心願,終於達成了!武好古還是有功,功可抵過,不必再議罪了!朕還要給他封王!石卿,你也不必去界河了。”
趙佶並不是刻薄寡恩之君,之前對武好古的那點怨念也就消失了。
“陛下,臣不是說武好古攻佔燕京城不好,而是高俅所部兵馬很可能會遭到耶律延禧的攻打!”張叔夜的話說得又急又快,“高俅現在很可能還不知道武好古攻佔了燕京城,而耶律延禧很有可能會早上幾日得知消息!這樣高俅很可能在完全無備的情況下,被耶律延禧揮軍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