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是深沉。
花廳內的一場家宴還在繼續。和常見的士大夫飲宴時以歌舞助興不同,今天在遇仙莊內舉行的宴會,卻沒有歌舞,也沒有絲竹曲樂相伴,只有兩個講故事的女人——奧麗加和墨莉。
兩個花一樣的女人,講得卻是讓人心碎的故事。
她們講得是兩個歷史和中國一樣悠久的古老而又璀璨的文明的隕落!一個是羅馬,一個則是波斯。
講羅馬故事的自然是“十字軍女戰士”奧麗加。她用有些生硬,還帶着一點福建口音的漢語,講述了一個泱泱大國的崛起、分裂、沒落。從古羅馬城的建立,說到了羅馬共和時期,羅馬帝國時期,說到了分裂時期和蠻族的入侵,當然還有基督教在羅馬的傳播,以及如今還殘存的東羅馬帝國(也叫羅馬)的餘輝。還提到了古埃及、古希臘和迦太基人的一些歷史。
當然,少不了還要濃墨重彩的說一下天方教的崛起和薩拉森人對東羅馬的入侵……哦,還有十字軍東征和十字軍騎士團的奮戰!
其中羅馬共和時期、帝國時期的歷史,奧麗加也不是很清楚,她說的故事一半是武好古給他的書冊上記載的,什麼凱撒大帝,什麼埃及豔后,什麼奧古斯都,什麼迦太基人和漢尼拔……她只是隱約知道一些,卻沒想到在東方聽到更完整的故事。
而之後薩拉森人對東羅馬的入侵和民族融合的故事,都是奧麗加聽父親還有正教神父們說的——武好古反而不大清楚這些事情,在後世東羅馬帝國是沒有資格寫歷史的失敗者!而且天方教勢力強大,幾乎就是惹不得說不起的存在!誰敢去宣傳天方教的野蠻、殘忍和統治世界的雄心?
至於最後一段十字軍東征和十字軍騎士團的故事,則是武好古根據在後世所瞭解到的相關歷史,再加上自己的一番腦補後得出來的。倒是讓奧麗加激動不已,講到那一段的時候還不住在胸前劃十字,用希臘語說“感謝上帝”什麼的……還真有點基督教聖鬥士的意思!
如果說奧麗加的故事還有那麼一點振奮人心的內容——羅馬好歹沒死透吧?十字軍東征也許能給羅馬帝國帶去復興的曙光。那麼隨後摩尼教聖女墨莉所說的,就是完全讓人傷感到欲絕的故事了……
她不大清楚古波斯的事情,所以主要是從薩珊波斯替代安息帝國後開始的……古老的國家再度復興,成爲了拜火教和摩尼教(其實摩尼教在波斯帝國也不吃香)庇佑下的偉大國家,和西方的羅馬爭鬥了四百年不分勝負,直到天方教突然崛起於薩拉森人聚居的沙漠之中,本來是散沙一片的遊牧部落被天方教的穆罕默德以及之後的幾個哈里發擰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用劍與火傳播着穆罕默德的教義,同時吊打羅馬人和波斯人。
羅馬人憑藉着堅固險要的君士坦丁堡和擁有“羅馬火”的海軍,三度擊敗了入侵的阿拉伯大軍,保住了自己的文明。到了如今,又有了一大羣基督教化的蠻族從西方源源不斷趕來支援,看來很可能讓羅馬復興。
而波斯人沒有那麼幸運,他們被徹底的擊敗和征服了!失去的不僅是文明,是土地,是自由,而且還有靈魂!
戰敗的波斯人失去了靈魂,在劍與火之下皈依了薩拉森人的天方教,哪怕在薩曼王朝驅逐了薩拉森人之後,仍然將薩拉森人的天方教當成了自己的國家,將薩拉森人征服波斯的英雄當成了崇拜的對象……
失去了靈魂的波斯,不再是一個偉大的國家了!所以薩曼王朝的復興只持續了短短的百年,就被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蠻族所征服。
波斯……已經不存在了!
出生在中國,成長在中國的墨莉因爲是純正的波斯人,又屬於摩尼教原教旨的選人家族,所以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中國人,而是以一個波斯亡國奴自居。
說到了傷心之處,她便低聲啜泣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摩尼教的聖女天然的就有影響人心的能力,花廳裡面的人們也都感到了一陣陣心疼。屋子裡面,也是一片的沉默!
波斯這樣一個西方大國,居然在天方教的打擊下片瓦無存,完全的湮滅了,只剩下極少數流亡到中國的波斯摩尼教徒還記得他們的故國……不過對於故國的記憶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總有一天,一度偉大的波斯帝國就會變成一段段記錄在紙上的文字……
“沒想到天方教恁般厲害啊!”
“這是真的嗎?極西之地居然也有恁般古老的大國?”
“那個金字塔真的有三千幾百年到四千年的歷史?還有五十幾丈高嗎?那豈不是說三千幾百年前的那個埃及國比我中華還要好得多?”
“三千幾百年前我中華還是三代之治的時候吧?”
“真的恁般古?”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東坡和他的弟子們終於開始議論起來了。天方教的強大固然讓他們震驚,但是更讓他們感到驚訝的還是西方的古老文明。
實際上,被後世某些人認爲是文明古國的中華並沒有西方那麼古……大儒們最喜歡說的“三代之治”,在宋朝只是傳說。甲骨文是在清末才被發現的,也沒有什麼古代遺蹟可以證明商朝和夏朝的存在,更不用說之前的“三代之治”了。
而西方那邊卻有幾千年前留下的高達五十丈的巨大石砌陵墓!
如果這是真的,豈不是說西方古國比中國更古老嗎?
聽到蘇東坡和幾位同門老師兄的議論,武好古在心裡暗笑道:就是要你們好奇!你們好奇了,纔會提出派遣使團去西方一探究竟啊!
“老師,”武好古斟酌着說,“奧麗加說的事情是真是假,我們在雲臺山上用嘴說也說不清……還是得派人去尋啊。”
“派人去西方?”蘇東坡看着武好古,“那得多遠?去得了嗎?”
“怎麼去不了?”武好古一笑,“大食國的海商年年往來西方和中華,我們怎麼就不能去呢?”
“就爲了看那幾個石頭堆?”黃庭堅有點不大感興趣。
他是進士出身的堂堂文官,雖然還在守選,但是肯定會有安排的,而且他還要挑挑揀揀,中央的官他還不想幹呢!那地方太危險,一不小心又捲入黨爭……要當就當個州官,要是能接替曾肇(曾肇的知海州事就快任滿了)來知海州就太理想了。
“當然不是爲看那幾個石頭堆了。”武好古笑道,“這也是爲了求道,爲了傳播儒學啊!”
“求道?”黃庭堅問,“求小道嗎?”
“對啊,”武好古點點頭道,“若是西方真的有古國曆經數千年,必會有許多小道傳下。據說這些小道都被天方教理性派蒐集,彙集到了天方教的首善之城巴格達的智慧宮中。
等老師當上了提舉雲臺學宮事後,或可以上奏天子,請求派出使團西行,且求小道且傳播儒學,一舉兩得,豈不妙哉?”
在陪同蘇東坡回到鬱州島的途中,武好古已經和蘇東坡商量過請他擔任提舉雲臺學宮事一職了——蘇東坡當然不會拒絕了,他其實也不想再回開封府那個是非之地了,省得皇上什麼時候又想去他這個“奸臣”再把他逮去御史臺大獄。
乾脆就在海州眯着吧!現在不是貶官止於海州了麼?自己都已經到了海州了,就別麻煩御史臺了……
“一邊西行一邊傳播儒學?”蘇東坡拈着鬍鬚,“要一路開設書院嗎?”
“是啊。”武好古笑道,“使臣可以向沿途路過的國家提出開設書院的要求,或許再給點賄賂,只要取得了許可就能大刀闊斧的上了。”
“誰去教?”蘇東坡皺着眉頭說,“莫說西行途中的蠻夷之國了,就是儋州、瓊州那邊,也無幾個儒生啊!”
“是啊!”黃庭堅也道,“儒生都是要趕考的,誰肯萬里迢迢去海外?走一趟沒個十年八年的回不得家鄉,豈不是要耽誤三次科舉了?”
這的確是個問題!讀書不就是爲考科舉嗎?耽誤三次科舉,花費十年時間,就爲了傳播儒學……這個是不是太高尚了?
“辦法總是有的。”武好古笑道,“我們先定下去不去西方,再想辦法找人……反正一開始也去不了太多的人,大不了多出點錢,先佈局而已。”
西去傳播儒學的事情並不着急,武好古推動這個使團的主要目的還是爲了巴格達智慧館裡面的西方學術經典。有了這些東西,再加上從《夢溪筆談》等中國技術類書籍中總結歸納出來的“小道”,雲臺學宮附屬的大學(其實是獨立的大學)就能順利開張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過往日本傳播儒學的事情得抓緊一些……得幹出點成績,我們的雲臺學宮纔好發展啊,老師的儒家泰斗地位也會更加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