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是以談判兩國劃界的名義邀仁多保忠見面的,保忠當然不能拒絕了,這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兒啊!
現在的情況,哪怕宋人想要得到古骨龍城,仁多保忠也要燒高香感謝佛祖了……
雙方見面的地點,在古骨龍城東南,浩亹河的一處淺灘。兩人在騎兵的護衛下抵達河邊,然後再獨自騎馬走到淺灘中間,面對面談判。
仁多保忠高大的身形騎在馬上,雖然沒有攜帶任何兵刃,卻穿了一副青唐瘊子甲,顯得威風凜凜。
而和他見面的張叔夜,則是一身文官的常服,同樣沒有攜帶兵刃。不過他的身形也同樣魁梧,還有久在西北軍中養成的殺氣,看上去更像一個將軍而不是文官。
“本官知蘭州事張叔夜,來人可是仁多統軍?”
張叔夜看着對面策馬而來的仁多保忠,明知故問道。
“某家正是仁多保忠。”仁多保忠也能說漢話,一口的隴西話,久在西北的張叔夜完全能聽明白。
仁多保忠接着說:“本官奉命駐軍古骨龍城,不爲開釁,只爲避免戰火波及我國。”
“你國?”張叔夜冷笑着,“仁多統軍難道忘了乾順已經受封爲大宋西平王,定難軍節度使了嗎?”
“張知州,”仁多保忠看着面色不悅的張叔夜,皺着眉頭道,“我大白高國已經立國六十多年,國主受大宋官職只是一個名義。”
“是嗎?”張叔夜繼續冷笑,“不知統軍願意接受這樣的名義嗎?”
仁多保忠臉色大變,看着張叔夜:“張知州,你這話是何意?”
張叔夜淡淡地道:“我大宋天子久聞統軍善撫羌人,又因爲青唐路途遙遠,難以掌控,所以想請統軍出任大宋的青唐城主,知鄯州事,世襲莽替!”
什麼?青唐城主,知鄯州事,還世襲莽替?
仁多保忠的心臟急劇跳動起來了!青唐城周遭可是肥沃富饒之土,青海周邊更是地勢平坦,水草豐美,宜耕宜牧,比喀羅川、仁多泉城這些破地方不在好了多少倍。
昔日李元昊就垂涎青唐富庶,率部前來爭奪,結果被唃廝羅用堅守城池和游擊戰的辦法給打敗了。之後西夏就再沒機會入主青唐,沒想到現在大宋朝廷居然拿出青唐城來拉攏仁多家了!可真下了血本啊!
只是仁多家世代都是大白高國的世選名門,深受國恩,族中還有不少子弟在興慶府做官呢……
“怎麼樣?”張叔夜笑着,“這個條件夠好了吧?統軍願意歸順我朝嗎?”
不歸順是不是就要開打了?仁多保忠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不遠處的宋軍大營,營寨依舊不怎麼堅固,不過駐紮在那裡的軍隊卻比剛開始的時候多了不止一倍啊!
仁多保忠收回了目光,冷冷看着對面笑容可掬的張叔夜,然後僵硬地點點頭:“張知州,在下早就有歸順之意。不過我族畢竟世受國恩……總歸需要一些時日進行佈置。”
“是嗎?”張叔夜不置可否。
仁多保忠又道:“若是知州信得過在下,就讓在下先領兵退守仁多泉城,那裡是我仁多一族的老巢。又緊挨着青唐城,只要能讓在下整頓一番,最多一個月,就能舉族歸附了。”
仁多保忠的話似乎合情合理,他雖然是仁多家族的族長,但是因爲老打敗仗,所以沒有絕對的權威。想要舉族背叛,必須說服族中其他的長老,還要儘可能召回在興慶府做官的子弟。而仁多泉城是仁多家的聚居地,不少族中長老就居住在那裡,仁多保忠的家眷也在仁多泉城。
“如此甚好,”張叔夜笑道,“那麼明日你我再見一面,盟誓立約,仁多家再交出人質如何?”
“好!”仁多保忠重重點頭,“一言爲定!”
……
“歸順?”
“仁多保忠歸順?”
“那麼爽快?”
“只怕有詐吧?”
“定然有詐!”
宋軍大營的帥帳之中,童貫、高永年和高俅聽說仁多保忠要歸順的消息,都顯得非常吃驚。
高俅的臉色是最難看的,他的弟兄們可都伸長了脖子等着上陣割腦袋的,怎麼就歸順了?
到手的功勞眼看就沒了!而且,張叔夜這廝還是用殿前御馬直和御龍猛士直浴血奮戰打下來的青唐城去拉攏仁多保忠的……
張叔夜的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然後笑了起來:“仁多保忠有沒有詐,一試便知。”
仁多保忠答應的太痛快了,張叔夜也覺得可疑。
“怎麼試?”高俅插話問。
張叔夜瞅了高俅一眼,微微皺眉,這廝有點跋扈了!他畢竟是個品級不高的武官,只是相當於正將的級別,卻壓根不把童貫、高永年還有自己放在眼裡……
童貫卻是一點兒也不在乎,還笑吟吟的提出建議道:“今夜殿前御馬直和御龍猛士直就開拔,沿着浩亹河向西北開進,搶在仁多保忠前面把他的退路給封了,他就不得不歸順了。”
“好!就這麼辦!”高俅笑着,“某家統帶的兒郎都急得不行,總算可以上陣割西賊的腦袋了。”
驕兵啊!
張叔夜眉頭大皺,高俅的底細他再清楚不過了,雖然也和高家將門沾點兒邊,但並不知兵,也沒有在開封禁軍裡面混過。不過是蘇東坡、王詵和當今官家的府中小吏出身。就因爲帶了一支彙集天下精銳的強兵,又遇上了幾個蠢笨的對手,才僥倖取得大捷。但是驕傲跋扈如此,實在有點不像話了,對國家,對他自己,都不是好事兒啊!
“高都統,你覺得如何?”童貫笑着問擔任熙河軍都統制的高永年。
高永年道:“還某家帶2000輕騎先行吧。仁多保忠那廝讓古骨龍城的溫家族人先走了……某家可以帶人從浩亹河西岸急行,抄到那羣溫家老弱前面,用溫家人去堵仁多保忠。大官和高都指揮再率領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從背後追擊,一定可以打垮仁多保忠的。”
這廝也夠狠毒的!
張叔夜也是久在軍中的文官,如何不明白高永年的打算。這廝是要繞到溫家一族的人馬前面,然後用刀劍驅趕溫家人去衝仁多保忠的大軍。
浩亹河兩岸的道路是很窄的,很容易發生擁堵。而要堵上仁多保忠的兩三萬大軍也不一定要用房奴猛士,用溫家蕃部的平民也是一樣的。
只要有個一兩萬拖家帶口,拉着大車,載着行李的老百姓堵在路上,甚至驚恐奔逃和仁多保忠的兵馬撞在一起。如果仁多保忠背後再有幾千殺紅了眼的騎士、猛士……到時候仁多保忠想不歸順也不行了。
張叔夜都有點同情仁多保忠和溫家的婦孺了。
不過慈不掌兵的道理,張叔夜還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明智的選擇了裝糊塗。
張叔夜笑着對高俅說:“師嚴,某家就和你一塊兒,咱們從後面輦仁多保忠如何?”
“行啊!”高俅笑道,“狠狠割他幾千個腦袋,把仁多殺成‘人少’,他就不敢不降了!”
……
“傳令下去,準備七天的乾糧,全都分發給兵士,今晚開拔撤兵!”
同一時間,仁多保忠也在安排大軍開拔,而且趁着夜色退兵!仁多保忠果然還是忠的,至少現在還沒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青唐城雖好,但是仁多保忠也是世受西夏皇恩的世選重臣,他的兒子還在興慶府做官,他怎麼肯輕易背叛國家?就算要叛國投敵,也得好好謀劃一番。
再說了,他雖然是一直捱揍的常敗將軍,但是宋軍不大會打殲滅戰。所以仁多保忠總是潰而不滅,敗了許多次,卻也沒賠光老本。因此他也不覺得和宋軍扛上一仗會有什麼災難性的後果。
“安忠,”仁多保忠又把自己的心腹安忠叫道身邊,“你帶5000步軍殿後,多備矛杖符牌鐵蒺藜,若是宋人追來,須得結陣相抗,徐徐進退,可明白嗎?”
“省得了。”仁多安忠滿口應着,然後又問,“統軍,今天你和宋人談了甚底?”
仁多保忠哼哼了一聲,衝節堂裡面的心腹勇士打了個眼色,勇士們會意而退,保忠才壓低聲音說:“宋人想招降咱們,說是要把青唐城給咱家。”
“青唐城?”仁多安忠瞪着眼睛看着保忠,“真,真的嗎?”
“誰知道?宋人狡詐的很!”仁多保忠搖搖頭,“不過古骨龍城不能呆了,得退回矬子山(仁多泉城所在)再說。”
“回矬子山……不會卓羅城了?”仁多安忠又追問了一句。
他當然是想要青唐城的,他的兒子還不夠資格去興慶府當人質。而且青唐城是偏安之基,經營好了仁多家族是可以在青海之畔稱王的!而繼續呆在西夏陣營中,仁多家族就只能充當宋夏交兵的消耗品。而且西夏現在是大族凋零,王室獨大,仁多家作爲大族之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步了那些被消滅的党項豪門的後塵,還是去青唐城當土霸王安心……
仁多保忠瞅了眼一臉期盼的安忠,低聲道:“回不回卓羅城得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