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封府民間繁華熱鬧的時候,垂拱殿內的朝覲活動還在繼續。
此時在殿內覲見大宋皇帝的是高麗國使臣尹瓘和副使趙珪。兩個高麗使臣都能說漢話——此時高麗國並沒有自建文字,雖然出現了用漢字的音和義標記高麗語的“吏讀”,不過尹瓘和趙珪這種層次的高麗文官,都是能說一口流利漢語的。畢竟漢語纔是高麗王國真正的官方語言,科舉考試和吟詩作對時都要用到的。
和宋遼之間時常劍拔弩張的關係不同,大宋和高麗國之間的關係,至少在表面上還是非常和睦的。
當然了,小的摩擦不是沒有。因爲大宋一直實行“聯麗制遼”的政策,對高麗國使團一向優容,因此就讓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麗使臣鑽了空子,在往來路上需索揮霍,不過這樣的情況在哲宗親政後大大改善了——趙煦和章惇都是比較計較的性格,沒有之前的官家和宰執那麼窮大方。
“聽說你們高麗國想要對千里長城以北的生女直部落用兵?”
一番寒暄問候之後,大宋天子突然就問起了一個讓尹瓘和趙珪都始料未及的問題。
大宋天子提及的“千里長城”是此時高麗國的北方邊牆,是高麗靖宗在位時修建的。據說是爲了收復被契丹人佔領的鴨綠江以南地區,至於要怎麼樣用一道距離鴨綠江很遠的邊牆去收復鴨綠江以南的土地,這個問題只有高麗人自己才能想明白了。
在千里長城竣工後,這道西起鴨綠江入海口附近,東跨威遠、興化、靜州、寧海等十三城,東傅於大海,延袤千餘里的石城,就成了高麗國和遼國以及附屬於遼的生女直部的邊境線了。
至於越過千里長城北伐遼國的事情,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
而這一次,因爲契丹人主動從生女直的土地上撤退,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高麗西北邊境外的權力真空。
於是高麗君臣就想起了靖宗先王的遺志,想要收回一部分鴨綠江以南的失地。不過他們還是不敢去招惹遼國,所以不敢在西線靠近鴨綠江入海口的地方東手,就打算向位於高麗國東北部的曷懶甸下手。
不過這事兒現在還處於討論階段,雖然開京城內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可是這個年頭信息傳播速度很慢,在開京城外都沒什麼人知道。沒想到宋朝的天子已經得知此事了!
“陛下,”尹瓘摸着自己的鬍鬚,一雙標誌性的高麗三角眼眯了起來,看着眼前這位“昏聵”名聲在外的大宋昏君,斟酌着用詞道,“我國並無意對千里長城以北用兵,只是現在大遼國勢稍退,撤出了部分駐紮於我國東北邊境外的駐兵,使得生女直諸部羣龍失首,因此有一些生女直部落意欲歸附我國。”
他的用詞很謹慎,但還是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第一是遼國的確從生女直屬地撤兵了——這事兒也可看成是契丹人衰弱的標誌!
第二是生女直諸部現在還沒有一個共主,是羣龍無首。
第三是高麗國將會通過徵撫並用的手段吞併一部分生女直部落。
第四嘛,就是高麗國並不想和遼國因爲生女直部落的地盤翻臉。
也就是說高麗國會先請求遼國的同意,然後再向千里長城以北出擊——實際上,高麗國對千里長城以北的出擊,對遼國是有利的,因爲高麗國很可能同企圖一統生女直各部的女直完顏部爆發戰爭。
這場戰爭無論誰勝誰敗,都會拖延生女直統一的步伐,而給遼國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趙煦和章惇對望了一眼,章惇微微搖頭,趙煦則輕輕點頭。這對君臣之間是存在某種程度的默契的,對個眼神,做幾個小動作,就知道對方的意思了。
趙煦開口道:“朕聞女直民風強悍,野性難馴,尤在契丹之上,高麗國若要用兵於千里長城以北,須得千萬小心。
若高麗國大王許可,朕希望可以派出翰林圖畫院的畫師前往貴國,以記錄高麗國大兵與生女直交戰之場面。”
尹瓘心想:宋朝的官家一定在打聯合女直對付遼國的主意……派畫師赴高麗就是想看看女直人到底能不能打?
此事倒不大好拒絕,畢竟高麗國從宋國那裡得到的好處是很不少的……
……
“來來來,再幹上一杯,小乙哥,我們一醉方休!”
武好古殷勤的給西門青斟了一碗酒,又給自己滿上。
和西門青在大相國寺外巧遇之後,武好古就帶着她和趙明誠、李清照、潘巧蓮一起去了佳士得行,又給趙明誠和李清照《夢溪筆談》的卷二十四、卷二十五(內容都是雜誌)。然後又請趙明誠、李清照等人在潘樓用了午飯,才和趙明誠、李清照、潘巧蓮和潘影兒分了手。最後纔跟着西門青一起回到了大相國寺——西門青原來就住在大相國寺出租的僧房內,怪不得纔會和武好古巧遇。
兩人又在大相國寺內逛了一會兒,才找到燒豬院酒樓要了一個包間,點了一些酒菜,擺出了一個促膝談心的架勢。小瓶兒則很盡責的在旁邊伺候。
看見武好古起身給倒酒,小瓶兒就趕緊接過了酒瓶,小心翼翼的給他們倒上,又邁着小碎步退到了一邊兒。只是那張粉嫩的小臉兒上,寫滿了委屈的表情。
西門青的目光中則微微帶着些幽怨,她大概已經知道了武好古和潘巧蓮的“訂婚”,只是不知她爲什麼還要到開封府來?
難道是想給自己做妾?武好古心想:這可真是委屈她了……
心裡這麼想,武好古的嘴上卻一本正經地問:“小乙哥,聽馬二哥說你想和我一起去遼國?”
和你?聽着像私奔啊……
西門青聽到這問題,臉頰就稍稍有些發燙。
“嗯。”西門輕輕點頭,“這是我大爹爹的意思……”
大爹爹就是爺爺的意思,西門青的爺爺難道想把孫女給自己做妾?
武好古當下就心思盪漾起來——他和潘巧蓮的感情是“繼承”來的,和西門青纔是真正自由戀愛的……
武大郎剛想問個明白,卻發現西門青的目光在朝自己身邊掃,武好古這纔想起小瓶兒還在呢。
這事兒,最好還是先瞞着點小瓶兒……她太小了,不能理解複雜的感情問題。
“小瓶兒,”武好古說着話就從招文袋裡面摸出了個銀挺,遞給了小瓶兒,“你拿這個僱輛車,去十八姐那裡取了自己的衣物再去我家,可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
小瓶兒接過銀挺拿在手裡掂了掂,沉沉的足有二十兩重,“郎君,可花不了恁多銀子。”
“剩下的就留着花吧。”武好古很大方的一揮手。
他現在早就不是剛穿越那會兒了,行賄受賄的事兒都幹了,還會搞不定一個小丫鬟?
“謝大郎君。”小瓶兒果然喜滋滋的收了銀子,一蹦一跳的就走了。
“大姐,”看到小瓶兒走了,武好古馬上對西門道,“你放心,將來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什麼意思?
西門青一愣,隨即臉頰變得更紅了,低着頭道:“我大爹爹是知道你此行不易,才叫我沿途護送照顧你……”
說到這裡,西門青自己也覺得怪怪的。她雖然常常行走江湖,但終究是個女流,怎麼能去照顧武好古這個大男人?
聽上去好像還是要給他做妾啊!
武好古則喜上眉梢,笑眯眯看着西門,心想:西門老爺爺還真是個大好人啊,恁般漂亮的孫女就送給自己了……不對啊,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西門青爲情所困,不顧禮法,投懷送抱,自薦枕蓆也就罷了,可那老頭圖個啥?
“大姐,你大爹爹爲甚要你跟我去遼國?”武好古問。
西門看着武好古,含情脈脈,過了一會兒,才幽幽一聲嘆息:“還不是爲了祖宗。”
爲了祖宗?
西門又道:“大郎,你該知道我家先祖是幽州牙將吧?”
武好古點點頭。
西門說:“昔日石賊割讓燕雲十六州與契丹,我家先祖和其他一些幽州鎮牙將不甘永世淪爲異族奴僕,便聚義立誓要恢復幽燕,驅除胡虜。他們有些人詐降契丹,在燕雲之地暗自聚集力量,有些則南遷到了河北、京東等地安家,作爲潛伏幽燕的漢家志士們的外援。我家先祖,便是南遷諸將之一。不想一百六十多年恍然而過,北復燕雲卻遙遙無期。只是祖宗之志,身爲後輩者不敢忘懷。”
原來是這樣!
武好古聽完了西門的述說,眉頭卻微微擰起。西門的故事很感人,但肯定是半真半假。她家祖上是幽州鎮牙將多半是真的,不甘心做契丹人的走狗也是真的。至於其他……就姑且當是真的吧!
想到這裡,武好古點點頭道:“好吧,大姐,你還繼續女扮男裝,就先住到我家吧。我會讓人給你收拾個乾淨的房間,也不叫人去打掃,保證不會泄露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