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和王厚一同出了東華門,年紀和武好古彷彿的武誠久(他是武好古的十九叔,現在是武好古身邊的前後行)立即牽了兩匹高高瘦瘦的戰馬過來。
“東門,您看這馬如何?”武好古指着其中的一匹棕色的大馬,笑着問王厚。
“怎恁般高大?”王厚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這馬起碼有四尺八高了……都夠得上御馬了!”
這兩匹馬都產自界河馬場,全都是波斯種馬和高大的河北母馬雜交的雄性後代,算是第一代界河馬吧。因爲不夠高大神俊,所以沒有成爲種馬,而是閹割以後給武好古帶來了開封府。同來的還有另外兩匹更加高大的閹馬,都送入了天駟監給趙佶當御馬了。
另外,還有十四匹同一代的種馬和二十二匹同一代的母馬被留在界河馬場,用於交配繁殖——馬一般在三到四歲以後才完全成熟,可以繁殖後代。也就是說馬匹的育種週期是四年到五年一代,從現在開始到靖康之變,大約也就是五代到六代。並不足以得到穩定的馬種,但還是可以提供足夠數量的優秀戰馬。
所謂的“穩定馬種”是指可以量產的馬種,也就是不必再百裡挑一或是十里挑一選擇良馬,而是每一匹同種的馬匹都有差不多的體型、耐力、速度和智商。這樣一來戰馬就可以量產,而不是從一大羣馬匹中選擇可以充當戰馬的良馬了。
而可以量產的優秀戰馬,在成本和生產效率上的優勢是草原羣牧所無法比擬的。
不過即便沒有辦法獲得穩定的馬種,界河馬場的工作還是很有價值的——哪怕將良馬的“產出率”從二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也能讓界河馬在成本和生產效率上對草原馬、女真馬取得一定的優勢了,至少是可以對抗了。
“一共帶來四匹,其中兩匹給官家挑走了,還剩下兩匹官家看不上。”武好古笑着對王厚道,“不如咱們一人一匹……到時候去牟馱崗做演武官的時候就騎它們,這纔不失天朝體面啊。”
武好古其實是想送王厚一匹好馬,又怕他清高拒絕,所以才找了這麼個理由。
王厚哪裡不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不過他也沒有拒絕,而是上前去接過了那匹棕色大馬的繮繩,伸出一隻大手,在大馬的肩頭拍了拍。然後笑着問:“好馬啊!宣贊,你這馬是從遼國走私來的吧?花費了多少?”
“東門,這馬不是從遼國來的,而是用波斯馬和河北馬雜交出來的。”武好古也不隱瞞,“不瞞您說,下官在界河商市搞了個馬場,還從遼國弄得了兩匹波斯種馬,又從天竺國弄來了四匹折耳種馬。”
聽到武好古竟然辦了個馬場還從波斯、天竺恁般老遠的地方弄來了種馬,王厚也是吃了一驚:“宣贊,沒想到你還懂養馬啊!”
武好古翻身上了另一匹界河馬,道:“我哪懂養馬?不過就是有幾個閒錢,能夠買來上好的種馬母馬,還能請到好的馬伕。”
王厚搖搖頭,也爬上了馬背,“有錢的多了,能花在刀刃上就是懂了……朝廷的馬政花費的錢也不少吧?搞了那麼多年最後咱們這些西軍的廝殺漢還是得買羌人的馬。”
武好古笑了起來:“花朝廷的錢能和花自己的錢一樣麼?”
“宣贊說的也是。”王厚點了點頭。
“羌人的馬比這兩匹界河馬如何?”
武好古騎着馬,往馬行街走去的時候,向王厚打聽起了河曲馬的情況。
“的確不如這兩匹界河馬高大,”王厚搖搖頭說,“不過也算不錯,成年的公馬大約能有四尺五寸到四尺六寸,如果在一歲多就騸了,四尺七也是能長到的。
不過咱們現在能得到的,還不是最好的青塘馬,最好的青塘馬出自西寧州以西的青海周圍之地。宣贊知道青海嗎?”
“知道啊,就是鹹水大湖。”武好古知道王厚指得是青海湖。
“對,對,”王厚道,“青海周圍的羌塘吐蕃部落有一個養馬的風俗,他們會在冬天將挑選出來的良馬送上青海之中的一個小島上,任其交配產崽,生下的馬駒稱爲龍種。”
武好古知道,這就是一種非常原始但是有效育種手段,只要持之以恆,就能逐漸改善馬種了。對於很少用人工干預的方法進行育種的遊牧民族而言,這種“風俗”就使得青塘馬的品種逐漸得以改善,變成了相當不錯的馬種。
“若是能盡得青塘牧馬之地,我朝就再也不會受困於良馬之缺了。”
王厚接着又說:“有了足夠的良馬,西軍就能建起數萬鐵騎之軍,有了足夠的鐵騎才能確保野戰取勝。這樣我軍就能沿無定河西進,先拔掉西賊在戈壁以東的大據點夏州和宥州,之後就能進一步謀取興靈二州了。”
拔掉夏州和宥州是王厚真正敢想的,越過四百里戈壁去打西夏的老巢興慶府也就是說說罷了……那可是四百里戈壁,後勤轉運時還得考慮水源。而有限的水源肯定會被西夏方面提前污染!
所以跨過戈壁出兵並不現實,唯一可行的就是從西線的會州、西安州(天都山)方向進攻靈州。不過走這一路,西軍的後勤線又會拉長几百里,物資轉運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一定要鐵騎才能確保取勝?”武好古雖然知道王厚的話語不實,但還是虛心向王厚求教道,“步軍在西北戰場上用處不大嗎?”
“步兵騎兵,各有各的用處。”王厚道,“步兵利於山川,騎兵利於戈壁草原。特別是在戈壁草原中作戰,沒有騎兵是萬萬不能的。
我們在東線(指宋夏戰場東線)已經拿下了橫山—天都山一帶的山川之地,如果要進一步拔除無定河畔的夏軍要點,就必須以騎兵伸入戈壁,阻擋自興州西進的夏軍。
我軍在西北一直採取聲東擊西的戰略,放着靠近陝西的夏州和宥州不打,而是在西線的河湟反覆用兵。就是因爲沒有辦法在戈壁沙地中擊敗西賊的騎兵,無法擊敗西賊的騎兵,就無法阻止西賊大軍在我方久攻疲敝之時出援宥夏二州。”
“原來如此。”武好古輕輕點頭,“其實燕雲方面也是一樣啊,我軍一方面要攻打燕京堅城,一方面又得隨時和越燕山而下的契丹宮帳軍決戰……”
“必須有數萬鐵騎啊!”王厚說,“騎兵不僅能用來打堂堂陣戰,還能用來牽制、騷擾和屏蔽戰場。若是有數萬騎兵散佈燕雲左近,契丹人就很難掌握我軍的虛實動向。虛實不明,又如何敢盲目投入倚爲國之靠山的宮帳精銳?”
“那王東門有把握拿下河湟二州?”武好古又問。
其實這個問題武好古早就知道答案了,現在只是例行公事的問一下。
“如何沒有把握?”王厚笑道,“所謂河湟二州,乃是昔日大吐蕃分裂而來的幾個小國中實力稍強的一個。他們吐蕃人稱爲宗喀國,乃是吐蕃王子唃廝羅所創,唃廝羅者,乃是佛子之意也。該國以佛教爲根本,之所以一度強勢,也因爲利用佛教號令吐蕃諸部。但是在我朝熙寧年間,吐蕃高地上一個名叫古格的大國開始舉辦託林寺大法會,一舉奪取了宗喀國的佛教領袖地位。從那時起,宗喀國就開始走下坡。
而且在唃廝羅死後其繼任之君,也都無法再取得佛子地位,自然就權位不穩,整個國家便有逐漸瓦解的趨勢。如果我們不趁機奪取,早晚也會被西夏或者那個勞什子古格所得,到時候必爲國家之大害。”
還有這種事情?武好古心道:原來唃廝羅政權是個宗教國家,在國主失去宗教領袖地位後,沒落也就不可避免了……看來王韶、王厚父子想要拿下河、湟二州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河、湟二州的吐蕃部落也不是那麼容易順服的吧?而且西夏還會增援這些吐蕃部落。”
武好古不知道歷史宋徽宗的河湟開邊遇到了多大的困難,但是卻知道神宗朝和哲宗朝的兩度開邊失敗,都和吐蕃、羌人部落的反抗不無關係。
王厚聞言只是苦苦一笑:“宗喀國本是我朝的友邦,在唃廝羅時代還和我們一起對抗西夏。可是雙方的盟好早就不在了,而且還變成了仇寇……即便我們退出河湟,歸附朝廷的趙懷德(木徵子隴拶)還不是被與我朝敵對的‘小王子’溪賒羅撒所迫?既然他們橫豎是要與我爲敵了,那還不如以力服之!”
武好古明白了,原來宗喀吐蕃原本和大宋聯盟對付西夏,可是後來大宋趁着宗喀吐蕃衰弱就搞河湟開邊,雙方也就從盟友變成了仇敵。而宗喀吐蕃和西夏則從唃廝羅時代的仇敵變成了現在的盟友……而大宋又不能坐視西夏將宗喀吐蕃這支力量收入囊中,所以再次開邊就不可避免了。
只是這次的河湟開邊,能結出一個正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