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秦王川。
雖然開封府現在還是比較暖和的秋冬之交,但是在地處河西的秦王川,天地間已經是一片初冬的肅殺。寒風凜冽,萬物蟄伏,細小的雪花也紛紛揚揚落了下來了。
不過寒冷的天氣並沒有阻止不計其數的民伕把秦王川的東北角變成了一座大工地。
可以供數萬人駐紮,同時再囤積上一百萬石糧草的城池,已經在熱火朝天的建設之中了。從西涼府甚至更西邊兒的甘州徵集來的民伕,正在夾板築牆。就是用兩板相夾,填土於其中,用杵搗實。
四堵長度達到數裡的城牆,現在已經被壘到了一丈多高!周圍的壕溝,也已經初具規模,又深又闊。四個城門洞也修起來了,八扇厚實堅固的城門,已經加工完畢,就等着安裝了。
四堵還沒有完工的城牆內有數百個簡易的糧囤,一部分已經囤滿了糧食和馬料,還有更多的糧草正源源不斷用馬車拉來。每到一輛裝滿了糧食的馬車,就會有西夏的士兵驅使民伕上前,將裝在蒲包或麻袋裡面的糧食從車上扛下來,運入糧囤放好。
西夏都統軍,晉王察哥此時正抱着胳膊,站在一處木頭搭建的高臺上看着細小的雪花從堆滿了烏雲的天空中飄落,不由得吐出一口鬱氣。
“終於下雪了!”
對於人心惶惶的西夏來說,現在沒有比下雪和降溫更好的消息了。雖然寒冷的天氣對於西夏的軍民來說同樣是難熬的,但是更加耐不得苦寒的宋人多半不會冒着嚴寒發起攻勢,這意味着正處於風雨飄搖中的西夏又多了幾個月的喘息之機。
“大王,也許宋人並不想和咱們來一場死戰,要不然他們爲何不趁着仁多保忠投敵的機會攻打卓羅城和喀羅川?”
一個穿着紫袍,體格魁梧,從面相上看有西域胡人血統,不過表情卻非常溫和的中年人跟在察哥身旁,笑呵呵的猜測着宋國的意圖。
察哥瞧了眼這位新任的卓羅和南軍司的統軍,名叫曹勉的漢人親貴將領,搖搖頭道:“曹統軍,卓羅軍司不比西平軍司,面對的敵人是咱們大白高國的死敵東朝!東朝君臣亡我之心不死,因此是萬萬不能鬆懈的。”
卓羅和南監軍司大致就是原來的右廂卓羅監軍司,在仁多保忠叛變後進行了一番清洗還改了名字,又從西面的西平軍司調來了大批援兵。而新任的統軍曹勉就是原本的西平軍司統軍,長期鎮守西夏的西部邊境。
別看他長了一張有些像是白番的面孔,不過卻是個漢人,是瓜州曹氏的族長。據說祖上還是赫赫有名的譙郡曹氏,就是曹操他們家!
而他那張面孔上的番人成分則是來源於母系于闐王族,就是那個“唐粉”李天聖他們家——于闐王族李氏和歸義軍曹氏關係極爲親密,幾乎代代聯姻。而曹勉的祖上就是出過八個歸義軍節度使,執掌瓜、沙二州將近一百年歸義軍曹氏家族。在西夏景祐三年被嵬名元昊擊敗,被迫歸順西夏。
不過嵬名元昊雖然打敗了歸義軍,迫降了瓜州曹氏,但是沒有將瓜、沙二州的歸義軍勢力斬盡殺絕或者棄之不用,而是將他們收爲己用。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在歸義軍政權覆滅前的8年,佛教在西域對抗天方教的支柱于闐王國被信奉天方教的喀喇汗國滅亡,一部分于闐王族也逃到了歸義軍——而這場戰爭並不是一場單純的兼併戰爭,而是一場宗教戰爭!
于闐的戰敗意味着佛教勢力在西域的潰敗。在於闐亡國之後,于闐王國最堅定的盟友,同時也是佛教中心的歸義軍,就成了佛教抵抗天方教入侵的橋頭堡。
而歸義軍長期以來就依靠佛教進行統治,因此包括瓜州曹氏,沙州慕容氏在內的瓜沙豪門望族和敦煌佛教其實一體的。如果要消滅兩州漢人豪族,那麼敦煌佛教的根基也就會被剷除。到那時天方教就將乘虛而入!
對於同樣以佛教爲精神支柱的西夏政權而言,已經投降的歸義軍勢力非但不是威脅,而且還是遏制天方教勢力滲透的有效工具。
因此投降的瓜州曹氏就成了西夏的世選豪族,世世代代都有人擔任高官。設在瓜沙二州的西平軍司下轄的官兵,更是以瓜沙二州的漢人爲主。
也許是看到瓜沙二州無懈可擊,也許對於西夏背後那個龐大而兇殘的契丹心存畏懼。喀喇汗國在征服于闐之後,並沒有繼續向東擴張,所以西平軍司在過去的百年間都沒有遭遇什麼大戰,最多就是討伐一下盤踞在南方高原上的草頭回紇、黃頭回紇。
而西平軍司中的漢人將領和官員,則大多同他們的祖輩一樣沉迷佛教。別看曹勉生得高大威武,臉上還流着一部大鬍子,眼窩凹陷,還有一隻鷹鉤鼻子,瞅着挺兇悍的。但是性格卻溫和的很,是個吃齋唸佛的善人將軍。把他從瓜州調來,也實在是沒人可用了。
自從嵬名元昊的時代開始,西夏政權高層的內訌就非常嚴重,早期跟隨元昊一起開創大業的党項名門,已經在各種內鬥中凋零殆盡,只剩下嵬名家獨大。
可是嵬名家的人丁也不興旺,眼下能派上用場的也就是嵬名察哥、嵬名安惠、嵬名景思、嵬名仁忠、嵬名仁禮等寥寥幾人。而且除了察哥之外的其他人都沒什麼用兵打仗的天分。
無奈之下,乾順、察哥兩兄弟不得不啓用門第較低的党項人和漢人大族子弟爲將。
“善人將軍”曹勉皺着眉頭彷彿在苦苦思索,“宋人擺着唾手可得的勝仗不打,是不是有詭計?”
“有甚詭計!”嵬名察哥眯起來的眼皮掩不住眼中的精光,“打垮仁多保忠的那支精兵只要趁勢進軍,在本王知道仁多保忠降宋之前,喀羅川和秦王川就丟了,仁壽山城的百萬石軍糧也都歸了宋軍。現在大白高國就得西遷了!”
嵬名察哥的分析一點兒沒錯,他雖然精通軍略,但是也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仁多保忠投敵的消息他是在七八天後才知道的。
如果宋軍趁勝進兵,又有仁多保忠這個帶路黨,別說是嵬名察哥,讓嵬名元昊活過來也只能大敗虧輸。
“那宋人爲何不進兵?”曹勉不解道。
嵬名察哥笑了起來:“因爲他們是宋人啊!那麼多年以來,他們出的昏招還少嗎?如果沒有這些昏招,我大白高國早就滅亡了。”
“那咱們接下去該怎麼打?”曹勉又問。
“等!”嵬名察哥說,“等宋人再出昏招,自己一頭撞到秦王川堅城之下!”
鍾傅的昏招給了察哥一個喘息的機會,但是察哥仍然意識到右廂軍沒有禦敵於國門之外的實力,而且也沒有野戰取勝的把握。
所以他選擇了後退決戰和築城防守的戰法。將決戰的戰場擺在了距離蘭州150裡的秦王川,又在秦王川修起一座堅城作爲兩軍決戰時候的依託。與此同時,他還下令疏散黃河北岸和喀羅川一帶的軍民,只留下極少數人虛張聲勢。而且還把囤積在仁壽山城的糧草全部搬運到秦王川城——這百萬石糧草,可是嵬名察哥打敗來犯宋軍的一張王牌!
因爲對交戰雙方來說,在蘭州以北的秦王川作戰,都存在後勤轉運艱難的問題。誰手裡有糧食,誰就能在秦王川集中最多的軍隊。
“曹統軍,”察哥笑道,“這座秦王川城就交給你了。若宋軍來犯,只需死守待援便可……城中存糧多至百萬石,足夠三萬大軍吃上七八年了,水源也不是問題。秦王川地勢低窪,到處都能打出水井。你若能在此堅守兩三個月,本王就將盡起國中大兵來援,必能全滅來犯之敵!”
察哥現在大約也能猜到宋軍下一步的戰略了,一定是東西兩路同時下手,讓大白高國首尾難顧。
而察哥的應對之法也簡單,就是堅壁清野加上築城堅守再加上組織強大的機動兵團,等待宋軍師老兵疲後再集中舉國精銳反擊。
在西線,嵬名察哥選擇在秦王川修築一座新城用來抵擋北進的宋軍。而在東線,無定河流域的城堡衆多,倒是不用新築城池。不過也不可能分兵把守每一座城池,要不然三十萬大軍也是不夠用的。
所以察哥就在一衆城堡中選擇了兩座進行固守,一座是位於無定河畔的夏州城,察哥將原本駐紮銀州彌陀洞的左廂神勇軍司遷往了夏州,並且命令增築城池,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
另一座則是位於無定河谷西部的宥州城,此城是嘉寧軍司的駐地。察哥同樣向嘉寧軍司下達了築城固守的命令。
同時,原本被分散於無定河畔諸州的存糧,也在察哥的命令下,基本都運往夏州、宥州存放。而無定河畔的其餘州城和城堡,都只留下了少數的兵力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