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當然。”趙何眼前一亮,站起來。
“何兒!”
趙雍皺眉,聲音低沉的叫了趙何一聲。“我告訴過你多少次,爲王者,要能沉心靜氣。雖千軍萬馬奔騰而色不變,美人珍寶積如山而目不瞬。你都忘了?”
“兒臣不敢。”
趙何連忙認錯。趙雍的臉色死寂如古潭水,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是怒是靜。趙何卻不敢私自揣測,如果猜錯了,難免又要受一頓責罵。而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呢,趙何憤憤不平,不就是站起來嗎。
衛墨非在一旁說:“大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衛墨非想讓趙何去代城,卻不先問他,而是先問趙何本人。這本就讓趙雍有些氣惱,現聽衛墨非又有話要說,趙雍反倒來了興趣,想聽他能說出了什麼花樣來。
衛墨非說:“作爲王的人,一定會遵從自己的意願,就算有一百萬人阻止他,他也要把這件事情做下去。大王在推行胡服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所以羣臣都聽從您的話,沒有一個敢違背您的。現在太子已成年,行事卻軟弱可欺,事不能斷,言不於口。這樣的君主,怎麼能夠繼承您的霸業,統治趙國呢?”
衛墨非一席話,不僅批評了趙何方纔逆來順受的舉動,更是直指趙王,認爲他獨斷專行,管得過多。這樣的舉動,簡直放肆到了極點。
趙雍聽在耳中,臉上也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火辣辣的疼。但一陣憤怒之後,他卻又突然覺得大腦清醒了過來,看身邊事物似乎都清晰明白許多。再仔細想想,衛墨非的話雖然放肆,但卻句句在理。
趙王雍看向趙何。此時趙何正因爲衛墨非的話羞愧的低下頭,捏着衣角,一副軟弱無能的模樣。
趙王雍不禁怒從心起。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夠繼承他的王位呢?
“大王,”卻聽衛墨非說,“所以說,太子既然想要去代城。您不僅不能阻止,而且還應當鼓勵他,在代城中多行王道,展王威,虜獲民心纔是。”
趙王雍長嘆了一口氣,說:“也罷。何兒,如果你想去代城,就和左相一起去吧。記得多聽聽左相的話,爲王者,必須從善如流,心懷寬廣,既不能廢棄良言,也不能偏聽偏信。你可明白?”
“是,父王。”
這一聲是,趙何答的尤其響亮。趙王雍甚至覺得,這是他今日最響亮、最自信的一次回答。趙王雍讚賞的看了衛墨非一眼,閉上眼睛。
馬車在大道上緩緩行駛。日落時分,便生火烹飪;即使在野外之中,趙王的三餐也絲毫不落,百宴雞、酥裡羊肉,春筍豆腐,秋水蔥清湯、點杏紅炸糕,各色各樣的菜餚應有盡有。衆人蔘天露宿,與草同眠。第二日復行,路過一小鎮,便在小鎮中歇息。
就是隨行之人,便將整個小鎮佔據。
又復行數日,終於抵達沙丘。
沙丘。雖然名字中帶着一個沙字,沙丘卻並不是黃沙漫天的荒蕪之地,反倒處處草綠花紅、鶯歌燕舞,一派自然生機勃勃的景象。
沙丘自趙宣子始,歷來是趙氏一族的休閒避暑的行宮。經過年年擴建,如今有宮殿數座,樓閣連橫;其間雜清流怪石、小亭花草,景色甚爲秀美壯闊。
趙王雍下車,惠妃挽着他的手;兩人多日以來都被囚禁一般,只能待在車上,早就呆的氣悶不已。剛一下車,便攜手從正門入,穿過恭候兩旁的侍從;又從一片碧綠碧綠如一張張小手般張開,散漫的藤木架下經過。路過一處魚若空遊的池水,從一處大殿中穿行而過。這才抵達宮殿。
這時已入夏日,太陽高懸,陽光刺眼,雖不炙熱,卻也惹得人心煩。
“大王。”
孟姚掏出手巾,小心擦拭趙王雍額頭上的汗水。趙王雍咳了兩聲,連連笑嘆,“老了,老了。”是啊,算日子,他曾在這座行宮內度過三十三個夏天。其中只有幾年因爲戰爭,生病,或者其他什麼無可阻攔的原因,纔會停留在其他地方。嘲諷的是,這是第一次因爲戰爭而來到這裡。
“大王怎麼會老呢,”惠妃嬌嗔,“您永遠都這麼年輕健壯。”
說話間,惠妃眼波流轉,欲迎還拒,手臂青嫩如藕搭在趙王雍肩頭,低喘連連;趙王雍一手託着惠妃細腰,在她臀部上拍了一把,孟姚雪白豐腴的身體透起一陣陣惹人心癢的熱氣。“小妖精。”趙王雍笑着,將惠妃壓在身下,一團柔軟,如墜雲端。
正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誰啊!”趙雍撫摸着惠妃柔軟順滑的身子,低沉吼道。惠妃的眼神迷離,仍自解着趙王衣衫,手指在他胸前輕輕劃過。
“大王,是我。”
費高站在門外,對屋內之事絲毫未覺。“大王子已經到了。肥義丞相和吳大人也在大殿內等候您!”
“那就讓他們等着!”
趙雍咆哮一聲,低下頭咬住孟姚嘴脣,一雙手在美人身上游走。可是,不知爲何,無論趙雍如何輕攏慢捻抹復挑,卻沒辦法再提起興致。“老了,老了。”趙雍咬牙,恨恨地坐起來。惠妃眼神如水波碎裂,一副委屈的樣子,掛在趙雍肩頭,低聲道:
“大王,您又怎麼了?”
趙雍撫摸着孟姚的小手,柔聲安慰:“沒什麼,我先去見見丞相他們,待會兒就會來。乖,你先安安心心的睡一個午覺。等候寡人一定好好補償你!”
說着,趙雍捏了一下惠妃的臉蛋,趙雍對着鏡子整理好衣服,開門走出房間。
門外,費高仍恭敬的侍立在臺階下。我怎麼帶了這麼一個蠢貨,趙雍撇了費高一眼,暗自悔恨,早知道就不派李悅到魏國去了。反正去了也沒有什麼用,要是李悅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又從繁花似錦的爛漫花園中經過,趙雍大步走入大殿。臺階下,除了衛墨非,該在的人都在了。趙氏先王在修建沙丘的時候,還額外修建了這座大殿,就是爲了趙王在休息時間,也能夠在行宮內處理政務。趙雍現在對這種做法有些憤恨。
“拜見大王!”階下之臣紛紛行禮。
趙雍在陳舊的椅子上坐下。這把椅子據說是趙宣子坐過的,到如今已有三百年之久。趙雍一手撐頭,靠在椅背上,俯視羣臣。
丞相肥義首先上前,拱手道:“大王,據臣所知,如今大將軍趙牧已經成功將魏軍阻隔在邯鄲外城。”
“李悅呢?他有沒有消息傳來。”
“稟大王,暫時沒有。”
趙王雍揉了揉太陽穴,問:“那,有沒有趙辰的消息?”
一旁,郎中令史健躋身上前,行禮道:“稟大王,現在城衛軍已全落入趙辰之手,對臣的命令陰奉陽違,拒不執行……”
“我問你有沒有趙辰的消息。”趙雍壓抑着憤怒,輕敲扶手。
史健臉色有些尷尬。“稟告大王,沒有。”
“大王。”
一個輕緩平穩的聲音響起。趙雍轉過頭,臉色稍微緩和。卻聽那人繼續說:“趙辰大概早已逃出邯鄲。大王您就算封鎖邯鄲城,日夜巡邏搜查,也不可能再抓到他。當初臣就提醒過大王,這趙辰野心勃勃,有不臣之心。大王卻將城衛軍交之他手,現趙辰殺前任都統領,血腥鎮壓城衛軍,早已將城衛軍整合得如鐵板一塊。您就算再如何催促史大人,他也無能爲力。不是嗎?”
“是的,父親。我認同這一點。”在邊上的公子章開口。這是一個健壯魁梧的男子,就像他的父親。今天公子章穿了一件黑色長袍,上面用紫色絲線鑲邊。那種顏色繡在黑衣上,看久了會讓人想要嘔吐。
他們在說趙辰,我卻在關心兒子的衣服。趙雍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情多麼荒謬,整整衣襟,他坐直身體。
“不,吳大人。”肥義卻對此表示反對,“信安君是否叛國通敵,尚且沒有定論。您怎麼可以如此武斷的說出這樣有損榮譽的話?”
“信安君?”
被稱爲吳大人的那人喉嚨古怪上下抽動,翻動眼珠,聲音如同死屍般不適生澀。“你信任他?”
肥義聽着那人聲音,感覺嘴裡像被扔了一坨狗屎。他吸了口氣,點頭。“是的,您可以這麼說。信安君無疑是一個正直忠誠的人!”
“可你卻曾打壓他?”
“他有野心。”肥義如此回答。
“野心?呵呵,是了。所以他纔會背叛趙國,在得到大王封賞,得到百姓信任,得到羣臣的友誼之後,背叛!無情的背叛!他殺了趙先,然後逃走。秦國人救走了他,殺死了忠於大王的僕人,地牢的守衛和長官。”
肥義感覺一陣無力。吳大人沒有一句話是謊言,肥義知道這一點,可是,就算這些話等同於鐵證,放在他的面前,爬進他的耳朵。他仍然會想要問問自己,信安君真的會背叛趙國嗎?“不!”肥義的態度斬釘截鐵,“信安君不會背叛趙國,背叛大王。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