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里眼,趙辰可以清楚看到魏軍進入山谷。
陳實冷峻的臉龐,如同用小刀,一絲一毫,一刀一刀的雕刻出來。兩顆眼珠,像是用鑿子,硬生生鑿進去的黑瑪瑙。鼻子瘦削,平的看不見。這人騎在馬上,鷹視逡巡兩邊的高山密林。有那麼一瞬間,趙辰覺得他已經看到了自己。那雙眼睛,尖刀般插進趙辰的胸口。
趙辰笑笑,將這種想法拋之腦後。
陳實之後,魏國大軍緩緩進入山谷之中。“再等一等,”趙辰低聲提醒自己,“如果現在就進攻,敵人就會立即退出山谷。”
趙辰想要在這裡,徹底擊潰魏軍,以絕後患。
趙辰聆聽着自己的心跳,感受它劇烈的搏動。以前,趙辰會因爲心跳過猛,而覺得自己膽怯。但現在心跳讓他感覺到強烈的存在和生命力。
“弓箭手——放箭!”
趙辰站起來,高聲下令。
隨即箭如雨下,兩岸山坡,無數羽箭落進山谷之中。山谷並不算狹窄,但龐大的軍隊進入之後,仍舊擁擠。陳實勒着戰馬,左右躲閃,揮動長劍掃開羽箭。副統帥跑到陳實站馬旁,大聲吼着什麼。魏軍如沒頭蒼蠅一般,前後亂竄。只有少許人舉起堅盾,擋住趙軍箭雨。
陳實大吼着下令,讓魏軍鎮定。魏軍開始向着中心靠攏,等第二波箭雨降臨時,魏軍已經舉起一面面盾牌,如龜甲般將箭矢擋在陣外。
這樣下去可不行,如果不能一舉讓魏軍潰逃。趙辰不認爲趙國步卒能夠正面戰勝魏卒。
“滾木!落石!”
令旗揮舞。
無邊落木蕭蕭下,滾木順着山坡向下滾,每一棵,都是一人環抱粗細。藉助着下滾的速度,碾壓過下方的魏軍,來不及逃跑的人,瞬時吐血而亡。而落石更是讓人心生絕望,鋪天蓋地的石頭從天而降,雖不密集,卻給人一種無法躲開的窒息壓抑的感覺。
‘咚,咚,咚’
石頭落到人羣中,就算是有盾牌防護的魏軍,也難逃被砸成碎泥的厄運。張揚一步一晃的,舉着一塊四五人大的石頭,走到山崖邊,奮力一擲。巨石呼嘯着飛向魏軍,伴隨着淒厲的慘呼和絕望的祈求,將一大片魏軍碾碎。巨石仍因爲衝勢繼續翻滾,碾壓一旁的人。
被落石滾木覆蓋的部分,魏軍緊緊縮成一團,驚恐絕望的望着兩旁的山壁。但因爲山勢緣故,可以供落石滾木投擲的地方並不多,更多的魏軍仍只是遭到羽箭的攻擊。但場景如此混亂,只看到戰友死狀慘烈,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魏國邊緣的軍隊,頓時潰散,朝兩邊逃竄。
是時候了!
“全軍突擊!”
趙辰拔出長劍,向前一揮。趙軍順着陡峭的山勢,向下衝鋒。這時,已沒有人顧及地形的不利了。所有人都嗷嗷叫着,靈巧如猿猴一般,朝着山下衝鋒而去。只見一個個人影在山林間起躍落下,敏捷快速的靠近魏軍。這一下,魏軍更是慌亂不已。亂成一團之間,魏國人無法獲知到底有多少敵人朝自己衝來。於是以更快的速度四散逃走。
在戰場之上,一旦潰逃,便只剩下屠殺。
趙辰站在山崖上,居高臨下俯視蒼生。遠遠的,他看到陳實騎着戰馬,從戰場逃脫。如果這時趙辰能夠彎弓搭箭,他就能把陳實留下來。但手臂的疼痛和身體的虛弱,提醒他這是不可能的。趙辰眼睜睜的看着陳實逃脫,心裡有些氣憤。或許,陳實面對這次伏擊,也是同樣的氣憤。
任由任何人,一看到空蕩蕩的營地,都會認爲敵人已經連夜逃走。趙軍已經逃了那麼久了,會連夜逃走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陳實怎麼會想到趙軍還有勇氣調轉頭伏擊他們。
陳實不是一個優秀的統帥。如果換做魏東河統軍,深夜離開的趙軍就會遭遇半路伏擊,根本不給趙辰在前路埋伏的機會。至於魏東河能不能看穿,空着的營地是一個詭計,趙辰就不知道了。
一個人的目光,全都停留在一件事情上的時候,便無法看清其他事情。
或許就連趙辰自己,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中計急迫追趕。
另一邊,爲了製造大軍離開蹤跡的騎兵,在薛平統帥下,靜靜等候着魏國騎兵的到來。與楚國相同,魏國也不是騎兵大國。魏國人的騎兵,也許剛好熟練的掌握了騎馬而已。七國之中,大概只有秦國的強力輕騎兵,可以與趙國騎射兵一戰。
一陣馬蹄聲響起,魏國騎兵姍姍來遲。
“拉弓!”
薛平下令,趙國騎兵隨即拉開弓箭。長弓如滿月,斜指蒼穹。魏國騎兵見到敵人,自知不可能轉身逃跑,便迎了上來。
羽箭橫飛,射向魏軍。
魏國騎兵並沒有裝備弓箭做武器,只好硬着頭皮,朝趙國騎射兵衝來。薛平靜靜等候着魏國騎兵靠近,趙國騎射兵又射出第二輪羽箭。
“匈奴戰術!”
薛平下令。以他的指揮能力,還是無法將繁複的命令下達給每一個趙國騎射兵。如果要使用精銳匈奴戰術,每一個騎兵在什麼位置,將要向什麼方向移動,什麼時候射箭,什麼時候停下。種種因素都要納入考慮,是在過於繁複。薛平沒有逞能的打算,僅是匈奴戰術,已經足夠擊潰這些魏國騎兵了。
趙國騎射兵隊形開始朝着一邊拖拽,同時,不斷向着魏國騎兵射箭。
魏國騎兵連趙國人的毛都沒摸到,便倒下了很多人,更是怒氣衝衝,不顧一切的鞭策戰馬,加速衝鋒過來。薛平沒有料到這一出,魏國騎兵徑直衝入趙國騎射兵隊列,將長蛇斬成兩段。如果趙辰現在在這裡,一定可以很快指揮騎射兵分散躲開敵人的攻擊。薛平心裡苦澀不已,等他的命令抵達的時候,魏國人已經衝了進去。
趙國騎射兵沒有接到命令,只能憑本能的向着四處散開,同時仍不忘回頭射箭。
但是戰爭之事,聚則生,散則死。
薛平深深明白這一點,忙下令趙國騎射兵再次聚集起來。化作長蛇的趙國騎射兵,尾端雖然被截掉一斷,但仍舊很長。蛇頭在薛平的率領下,快速的調轉身子,襲向魏國騎兵的後軍。
這一下,趙國騎射兵又化身爲輕騎兵,拔出長劍,突入敵人的陣列。
魏國騎兵後方突然遭遇襲擊,頓時慌亂起來。騎兵前列無奈,只好死死咬住趙國騎射兵,但魏國的戰馬沒有趙國的戰馬優良,怎麼也追不上。反倒是趙國騎射兵不斷放箭,殺傷了許多魏國騎兵。再加上後軍被敵人襲擊,魏國騎兵潰散開來。
趙國騎兵被衝散,這時反倒成了一個優勢,可以從另一邊遏制住魏國騎兵的攻勢。
三方夾擊,魏國騎兵終於四散逃走。
夜色降臨。
陰暗的樹林中,燃起細微的火堆。火焰驅散潮溼和陰冷,卻無法驅散黑暗。
黑暗如霧,包裹着魏申。
在逃亡的過程中,點燃火焰是非常愚蠢的做法。黑暗中的火焰,會像吸引飛蛾一樣吸引追捕的人。那些人嗅覺比狼還要靈敏,在黑夜中的火焰,對於他們而言就像黑夜裡的太陽一樣耀眼。但魏申必須這麼做,火焰搖曳,映着聶無雙的側臉,蒼白堅毅。在之前的一次衝破追捕的時候,聶無雙中了箭傷。沒有醫藥治理,外加風餐露宿,聶無雙的傷勢開始惡化。如果不點燃火焰,魏申擔心聶無雙連這一晚都無法躲過去。
這一夜可真冷啊。魏申裹了裹破爛的外衣,恨不能貼進火裡去。
聶無雙緊抿嘴脣,沒有制止魏申的舉動。經過了沒日沒夜的逃亡,他們現在離上樑還有一天的距離。只要進了上樑,他們就安全了。
這堆火焰,權且當做勝利前的焰火好了。
魏申撥弄火堆,讓火燃得更旺。不完全乾燥的柴火噼噼啪啪,冒出一陣青煙,但火堆畢竟是更旺盛了。有一種錯覺讓魏申覺得稍微暖和一點。
就在這時,聶無雙突然拔劍,只見寒光一閃,火焰頓時熄滅,四周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
魏申一下站起來,想要爭辯。“有人來了。”黑暗中,聶無雙的聲音顯得更加虛弱無力,但卻清晰堅定。魏申閉上嘴。潮溼和陰冷會將這個人殺死,魏申不禁想到。
熄滅的火堆還有微弱的火星閃動,魏申將手湊近火星,閉上眼幻想自己現在身處火爐旁。一陣暖洋洋的感覺包裹他的身體,彷彿真的到了一個溫暖的地方。黑暗中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一人是滿足的呻丶吟,一人是軟弱無力,但卻堅強的喘息。既沒有馬蹄聲,也沒有腳步聲,魏申不知道聶無雙爲何會相信有人來。
上一次戰鬥,敵人雖然傷到了聶無雙,但也飽受重創,不應該這麼快就追上來。
火星在潮溼的空氣中驟然熄滅,魏申的思緒被拉回陰冷的現實。走到一邊靠在樹上,魏申的思緒飄飛到一日前,於百雞嶺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