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騎兵突然動了,讓三晉軍團陷入短暫的混亂之中。
韓魏聯軍都沒有看到來自山上的令旗,也沒有注意到將軍下令吩咐自己開始戰鬥。而且,趙國騎兵還是衝向正在陣列中的玄使,更是讓韓魏聯軍憤慨不已。
“趙國馬伕!”
“混蛋,滾開!”
各種怒罵聲響起,韓魏聯軍羣情激憤,懷疑這些遠道而來的趙國人,根本不明白這種祭天儀式的意義。趙國騎兵的確不懂,不過將軍令下,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們也不會有片刻遲疑。爲了以示警告,韓國強弓兵不等將領命令,揚弓便是一箭射出,零散飛向趙國騎兵。
趙國騎兵視若未見,徑直向前馳去。
弓箭飄散着落到地面,距離趙國騎兵不過一瞬之隔。韓國弓箭手的技藝的確高超,竟能控制着箭沒有一支落到趙國騎兵身上。
不過,下一刻,馳在最前方的趙國騎兵突然紛紛落馬。
韓國弓箭手陷入混亂之中,他們自信自己的技藝,絕對沒有一支箭射到趙國騎兵,但趙國騎兵卻成片的倒下。僅僅一瞬之間,便有十幾個趙國騎兵墜馬。不僅是騎兵,就連其下的戰馬,也突然倒斃。在趙國騎兵的前方,就像出現了一個深淵絕境一般,只要衝到其中,就會突然死亡。
一股陰森的氣氛籠罩在在戰場之上。
趙國騎兵很快發現了這個問題,調轉馬頭,繞了一個圈,繼續朝前方馳去。不消片刻,便逼近玄使。沉醉於唱跳之中的玄使,根本沒有理會這些不請自來的亂兵,仍然在繼續着自己神聖的工作。趙國騎兵卻不管他們是否在召喚什麼女神,彎弓搭箭,複合弓弦撥動,玄使成片倒在地上。
足足三十幾個玄使,一道箭雨之後,只剩下寥寥三四人還站在原地。
地上,密密麻麻的鋪滿了白色的屍體,就像是一朵朵殘破的花,鋪在地上。剩餘的三四個玄使,對身遭發生的事情恍若未覺,仍自顧自的唱跳着。
趙國騎兵沒有遲疑,又是一道箭雨飛落。
玄使一個不剩,火焰瞬間熄滅。原本長滿青草的土地上,留下一片被冰霜洗禮過的荒蕪寒地,上面還漂浮着暗淡的雪花。
就在這個時候,楚國重騎兵動了。
前幾日,僅僅四五百的重騎兵,便有地動山搖之勢。這時,卻有四五千的重騎兵同時發動衝鋒。一時間,析許平原上起伏晃動,遠方羣山顫抖哭嚎。漢水和焉水溢出河岸,洶涌的朝着兩旁的田地俯衝而去。天空瞬時陰暗下來,一朵朵黑雲重重疊疊,就像是一團團堆積的棉花。
重騎兵很快加起速度,渾身披着黑甲的他們,身形被拉得又高又大,就像古代傳說中的英雄,一走,大地便要震顫;一吼,飛鳥便會墜落。
但他們不吼,騎士們沒有絲毫聲響,平原,羣山,大河在代替他們怒吼咆哮。
重騎兵只有陣陣馬蹄聲,應和着楚軍響起的鼓點。
“咚!咚!咚!”
一聲,一聲。擊鼓的人每一錘都彷彿用盡自己全身力氣,猛地躍起,狠狠的一錘敲在鼓面。大鼓‘咚’的一聲迴應,鼓面凹陷,又頃刻平復。擊鼓人青筋暴炸,滿身肌肉隆起,憤怒的雙眼盯着鼓面,彷彿要噴出火來。
重騎兵的馬蹄聲,也彷彿沾染了這種憤怒。重騎兵的上方,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陰影,凝聚成一個巨大的形狀,就像一個索命的遠古幽靈,揮動着自己的雙爪,想要將面前的一切生靈都撕碎。他憎恨這個世界,憎恨這個世界的一切!他將要撕碎一切,他堅信自己將要撕碎一切!
撕碎一切!
“吼!吼!吼!”
魏武卒狠狠的將盾牌跺在地上,身子抵在盾牌後,迎接着重騎兵的衝擊。他們是魏國的驕傲,是魏國最精銳的士兵。就算天真的塌下來,魏武卒也要爲魏王扛着,更何況是這些狐假虎威,披着重甲的軟弱敵人。魏武卒的吼聲,雄渾粗獷,使聽到的人,如同在冬日裡喝下一口滾燙的熱湯,給三晉士卒增加了不少信心。
趙國騎兵正疾馳返回左翼。他們已經在重騎兵手中吃過大虧,如果沒有趙辰的命令,他們也不想去面對這些非人的戰爭機器。
這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原本還明亮無比的天空,頃刻陰沉下來,將正午的天空變得如同黑夜。
“轟!轟!轟!”
雷聲傳來,但與重騎兵的馬蹄聲相比,雷聲軟弱得聽不清。隨後,雨點墜落,不是趙辰以爲的小雨,而是一場傾盆大雨。每一滴雨水,都像是一顆石子,落到士卒身上。一眨眼的功夫,戰場上的衆人便被澆了一個全溼。魏武卒來不及抹掉臉上的雨水,緊緊閉着眼睛,抵在盾牌上。
馬蹄聲依舊,時近時遠,每一刻的等待,都讓人覺得焦急。
韓國強弓兵和勁弩手隨後動了。一道道羽箭,以比雨水更密集的態勢,飛向重騎兵。雨水絲毫沒有減低這些飛矢的速度,雨水落到箭身上,隨後就滑落下去,一直到箭矢停下,都沒有沾上任何的雨滴。密密麻麻的箭矢,落進重騎兵的陣列中。重騎兵中箭,滾落下地,不過數量非常之少,相比於箭矢的數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計。重騎兵的重甲,可以保護他們免受大部分箭矢的傷害。
雨勢又變大了。閃電劃過天空,雨水密集得如同瀑布從天倒灌。
如果長江的水減少,明日的世人必定會以爲是長江從天而降,落到了戰場上的兩方頭上。
“轟——”
一聲巨響。
雷聲,混合着重騎兵與魏武卒相撞的響聲。
第一列的魏武卒徑直倒飛出去,如破損的棉絮,撞到其後的盾牌上。魏武卒手中巨大,堅硬的盾牌,沒有一面能夠完好無損,破裂得已經認不出原來的樣子。重騎兵沒有絲毫停歇的從魏武卒身上踐踏過去,鐵蹄之下,寸草無生。隨即,重騎兵又撞到第二排的魏武卒。同樣沒有絲毫阻礙,魏武卒倒飛出去。但這一次,重騎兵的速度爲之一緩。
等到第三列盾牌,兩軍相撞,衝在前方的重騎兵竟無力的被攔了下來,隨後因爲衝鋒速度過快,墜落下馬。其後的同袍,沒有理會馬蹄下是敵人,還是自己的戰友,如戰車冰冷碾過,撞碎第三道防禦線。摧枯拉朽,勢如破竹,魏武卒完全沒有如預料之中的阻攔住重騎兵。
四列,五列,六列……十列……十五列……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
天空明亮,大地也隱約可見。重騎兵衝鋒過後的土地,沒有任何一個完整的屍體,無論是敵人,還是戰友,殘破的鎧甲如枯枝敗葉落在地上,破損的屍體四分五裂,殘肢斷臂隨處可見,血肉模糊的人臉和堆滿一地的內臟讓人噁心作嘔。鮮血在雨水的沖洗下,片刻便形成一條條小河流,在析許平原上回旋打旋。
人間地獄,修羅戰場。
任何看到這樣場景的人心都會爲之一涼。趙辰覺得自己已經算是身經百戰,可如今看來,他發現自己太天真了。如果沒有親眼看到這場戰爭的人,在後世的傳說中,或許還會有幾分傳奇的意味。一切殘忍都將被抹除,滾燙的鮮血將會變成史書上冰冷的文字,以激勵更多的人走上戰場。
但是,凡是看到這樣場景的人,有誰能夠硬起心腸,不落下淚來呢。
作爲這樣的戰爭的主角之一,而被記入史冊,讓趙辰覺得恥辱。抹了一把臉,也不知是淚多還是雨水多。風聲呼嘯,雨水傾盆,這樣的慘況連蒼天都要爲之落淚。
青河君魏申站在山坡旁,搖搖欲墜,似要滾落下去。
如果不是魏申提前的陣列安排,將魏武卒放置在中軍,而是其餘任何軍隊現在在中軍,都已經被重騎兵踏成碎片。趙辰忽然明白,爲什麼楚國能在這些年威逼秦齊兩個大國,處處欺負韓魏了。
有這樣一支軍隊,任由哪一個君王,都敢射天苔地。
“青河君。”
趙辰走到魏申身後,低聲但卻無比堅定。“我們還沒有輸!”
魏申身體顫抖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這個平日裡沉穩如山的男子,竟已經淚流滿面,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中,能夠清晰分辨出他大滴大滴的淚水。
魏申瘋癲大笑,仰頭長嘯:“魏國的衰落,從我魏申開始了。”
聲音悲慼荒涼,寂寞蒼無。
趙辰明白魏申的意思,這一戰,就算能夠從微乎其微的情況下獲勝,魏武卒也一定廢了。戰場仍在廝殺,重騎兵已突破到了魏武卒的最後防線。其後跟上的楚卒,很快便能對魏武卒掩護下的聯軍展開屠殺。似乎,勝利的天平,在重騎兵發動衝鋒就已經移到了楚軍那一邊。
趙辰沒有繼續說話,轉身大步走下山坡。
薛平跟在趙辰身後。
這一戰,還沒有輸。不論戰場已經多麼慘烈,只要趙辰還活着,這一戰就沒有輸。
早已勒不住戰馬的趙國騎兵,也在靜靜地等待統帥的到來。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映亮趙辰堅毅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