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猥瑣下流，在黑夜中如夜梟桀桀鳴叫。
趙辰坐在營帳內也不覺皺眉，苦笑邀請道：“門外的大人，請進來吧。”
一人掀開營帳走了進來。短小身材，賊眉鼠目，乍一看，還以爲是郭開從趙國來了。只是那兩撇猥瑣的小鬍子，太具有分辨性了。
“須臾大人？”趙辰笑容僵硬。
“信安君。”
相比於趙辰，須臾的笑容就誠懇多了。相貌雖然猥瑣，但身上的衣袍卻顯得很有品位。純黑長袍，中以紫色絲線鑲邊，勾勒出一條騰飛的龍。龍並不大，沒有爪子，弓着身子，但卻實實在在的是在騰飛。僅以靜物就表達出這樣的意向，裁縫的手藝已經參透行業玄機了。
趙辰把干將收回劍鞘，撓了撓腦袋，說：“自邯鄲一別，已經兩年多沒有見到須臾大人了。看起來似乎已在何處覓得富貴了？”
猶記得兩年前，趙辰和須臾兩人，在趙王宮外，關於有才之人，該報國還是以己才聞達於諸侯的爭論。
須臾似乎已經做到了他想要的聞達於諸侯。“蒙信安君關照，”須臾情不自禁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須臾如今也算是小有聲名。”
“那不知道，須臾大人這麼晚了，來找趙辰所爲何事？”
須臾在趙辰桌前坐下，沒有回答，轉而從身後掏出一個盒子。放在趙辰面前，打開。
盒子裡又是一柄長劍。劍身細長，通體漆黑，其中又有銀光暗淡，似繁星隱在黑夜之中。趙辰取出長劍，在空中劃過，竟有點點星辰之光。
呆望長劍半晌，趙辰問：“夫人現在何處？”
“信安君好眼力！”須臾鬍鬚一抖，讚歎一聲，隨後說，“夫人現在楚國項邑。”
趙辰眉目間流露出一抹難過之色，細細撫摸過劍身，點點冰寒氣息刺骨。但又不似雪願那般凍結人心，寒冷中又帶有絲絲溫熱暖意。這把劍以天外隕鐵鑄成，自然而然帶有幾分星光的意味，遠離，寒冷，但又是那般明亮熱切。
“夫人還是爲項天鑄槍了？”
一句話似自問，又似詢問須臾。語氣蒼涼悲傷，說話時，趙辰一直看劍，目光分散。
“是。”須臾回答。
“那麼，你今日是爲項天而來？”趙辰將長劍放在膝蓋上，“容我想想，現在六國會盟，項天派你來，是想做說客，崩解六國聯盟吧？”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信安君慧眼……”
須臾話未說完，趙辰又突然出言打斷。“這把劍有沒有名字？”
“須臾北上時，夫人曾叮囑我，說把這把劍送給信安君，並且讓信安君爲這把劍命名。”須臾眼中閃過幾分狡黠的光芒，趙辰的注意力都在劍上，沒有察覺。
“那就叫它黯辰劍吧。”暗夜星辰，“須臾大人，就算趙國和燕國退出聯盟。韓魏齊秦也必然會聯合攻楚的，你們這些年做的事情，有些太過分了。而且，現在趙王初登王位，國內形勢不穩，正需要一場勝利的戰爭來安定民心。趙國退出聯盟的機率也微乎其微。須臾大人這一趟，恐怕是白費心思了。”
須臾眉頭微皺，原本就小的臉，更顯得如同老鼠。
“這一點，就不勞信安君費心了。須臾此來，只是爲夫人把黯辰劍帶給信安君，並無他意。”
“是嗎？”
趙辰拿起黯辰劍，細細端詳。不禁回憶起在洛城之時，與徐夫人相逢相知，又迅速分立。這個女人不僅美麗，妖異，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柔韌頑強。這世間鑄劍師雖多，能以女兒身，名揚天下的，卻只有這一個。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不過如此而已。
忽然，趙辰握劍，目光一凝，只見寒光一閃，黯辰劍已經搭在須臾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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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身微顫，須臾的脖子被劍氣劃出一條細小的血痕。
“信安君……”
須臾呼吸一滯，看着趙辰，又驚又恐。
趙辰擡起眼瞼，冰冷的注視着須臾，嘴脣微啓，問：“我再問你一次，夫人現在在哪兒？說實話，你只有一次機會。”
“信安君！”須臾困惑不解。
劍身隨即向內壓了一分。凡神劍，傷人的已經不是劍本身，而是它身上所帶的凌厲劍氣。須臾連忙閉嘴，不能低頭，卻又能清晰感覺到黯辰劍寒冷刺骨的劍身在脖子旁微顫，一個不留意，就要劃過脖頸。須臾對自己的脖子是否能擋住這一劍，可絲毫沒有信心。
須臾舔了舔舌頭，凝神說：“夫人現在潁川城內。”
“潁川？”
趙辰收回劍，對此也有些詫異。
須臾深深吸了口氣，方纔形勢突轉急下，饒是一向以靈活善變自詡的須臾，也沒有反應過來。摸了摸脖頸，溼溼的，血不斷外流。須臾隨意的擦了擦，嘆氣道：“夫人的確是在潁川。”
潁川是三川郡首府，也是最臨近澠池的一座大城。
只是夫人不回洛城，在潁川做什麼？
“信安君，你可是嚇着我了。”須臾乾笑着擦汗，“不知道信安君可是發現了什麼？”
趙辰並沒有藏私的意思，從劍身拂過，捻了捻手指，放在鼻旁，輕輕一嗅，說：“黯辰劍上還帶有夫人的脂粉香氣，如果夫人遠在楚國項邑便把劍交給你，脂粉的味道又怎麼可能如此濃烈新鮮。”
須臾一怔。“可是劍一直在劍鞘裡，氣息自然是封鎖住的！”
“哼。”
趙辰輕笑搖頭。須臾自然不會知道，趙辰曾用徐夫人的脂粉塗抹，化作女裝的事情。自然也不會知道在迴歸邯鄲的路上，每日與脂粉香氣作伴，趙辰對這種香味每一分，每一刻的熟悉感覺。僅僅是一點點微薄的香氣飄進鼻腔，一瞬間上億個小細胞就會分辨出染上這脂粉的時間是多接近。
“帶我去找夫人吧。”趙辰說。
須臾站起來，終於等到了趙辰說這句話。須臾不是以死報國的忠臣，也自然不是臨死麪不改色的義士，但他足夠圓滑聰明。趙辰既然知道了徐夫人所在，必然就會去找她。而須臾只有給趙辰帶路，否則，信安君殺人，似乎從來沒有猶豫過。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營地，找來兩匹馬，在歡歌笑語中絕塵而去。
潁川城並沒有宵禁。夜色中，仍有許多人來來往往，其中不乏有些熟悉的面孔。這些都是深夜到城裡來找樂子的人。
兩人在酒樓前停下，小二很快迎出來。滿面堆笑，一定會近來的好生意很滿意。將馬交給小二，兩人匆匆上樓，走到一間房外，須臾敲了敲門。
“誰啊？”房間內的人頗爲不耐煩。
趙辰卻爲熟悉的聲音一怔。“是我，夫人。”隔了一層木牆，須臾仍如房內之人就站在他面前一般，媚笑着回答。
“是須臾大人啊。”徐夫人的聲音軟下來，“我已經睡下了，如果大人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就請明日再來吧！”
須臾回頭，偷看了趙辰一眼，又小聲說：“夫人，信安君求見。”
屋內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響，悉悉索索的，又很快收拾整齊。徐夫人坐在妝鏡前，仔仔細細對着鏡子端詳片刻，顫聲問：“不知是哪一位信安君？”
“瞧您說的，”須臾哭笑，“不是就只有一位信安君嗎？”
昔日洛城相逢，徐夫人只知道趙辰名字，後來才得知他就是趙國信安君。洛城離完城不過幾十里遠，趙辰襲完城的時候，洛城也曾派兵圍剿，所以徐夫人對趙辰的經歷也比較熟悉。一個懂劍，溫柔，英武善戰的男子。徐夫人的意識早已從鏡中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夫人？”須臾小聲喊道。
“進來吧。”徐夫人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莊重嚴肅，起身將門打開。
須臾，趙辰一前一後走進房間。趙辰反手將門關上，卻見徐夫人直直看着自己。徐夫人看起來比往日要消瘦許多，也不知道被項天擄去之後經歷了多少波折。不過人比黃花瘦，又添了幾分憔悴的嫵媚，如秋後綠茶，蕭瑟枯黃，卻也有幾分不一樣的韻味。
趙辰恭敬行禮。
“昔日一別，信安君別來無恙？”徐夫人走回桌旁坐下，手扶花髻，媚眼如絲。
“勞夫人掛念，趙辰有驚無險。”
在洛城時，幸得徐夫人相助，趙辰才得以逃脫追捕。又將其後男扮女裝之事，一一說與徐夫人聽，逗得美人嬌笑不已。須臾躲在一旁，也偷偷發笑。趙辰雖未避諱須臾，但也不能忍受他的笑聲，將他趕了出去。等說到驚險的從公子衍手中逃出洛城，徐夫人已不知神遊何處。
趙辰停下講述，問：“夫人爲何又決定爲項天鑄槍？”
趙辰問的是鑄槍之事，實則想知道徐夫人之後發生的事情。昔日一別，趙辰也想追向楚地，救回徐夫人。但當時趙國正與韓魏交戰，趙辰擔心國內局勢，不得不迅速返回。也是留下許多遺憾。
“啊？”徐夫人一驚。
弄了弄頭髮，徐夫人苦笑着，說：“見到那樣難得的鑄劍材料，一時技癢，就忍不住給武凌君將‘霸軍’鑄了出來。這不，多於的材料，還順便打造了一把劍，贈與信安君。還不知信安君爲這把劍取了一個什麼名字？”
“黯辰。”
趙辰將長劍取出，放在桌上，心裡卻對徐夫人稱項天爲武凌君隱隱有些難受。
“黯辰？好名字！”
這時，房門訇然中開，一個高大的身軀大步跨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