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本元接任了服裝廠的廠長,大事兒還得田嘉禾做主,雞毛蒜皮的事他也不敢去麻煩田嘉禾。
大麻花分到服裝廠,被指定爲業務科的負責人,有人戲稱她爲“楊科”。
大麻花覺着這名字很受用,也知道別人有玩笑的成分;但是她照樣接受。
大麻花在業務科可沒有什麼事,會計、出納負責供銷的業務員還是歸田嘉禾管。
大麻花在業務科的任務就是幫助跑貸款,她跑貸款的性質就像是一條獵狗,捉到獵物歸獵人,然後獵狗分到一點小利。
大麻花的工作程序很簡單,她只要跟老劉談好了,辦手續提款都不需要她。
年前,貸下來五十萬元,年後化工廠的建設馬上就開始。
田嘉禾找到劉增德:“磚瓦該從哪裡進?”
“河西屯村的窯廠便宜,也好買,缺點就是質量差。”劉增德的意思是要賣河西屯的。
“官窯莊的不行?”
“國營廠子,買不到,還得託人情送禮。就算是答應你,開工後說什麼時候給你斷料就斷料,到時工地上建着建着‘啪’斷料了怎麼辦?”
“劉增德,你說的是事實,我也信;但是你不好把腦子轉一轉?……國營廠的質量是好?”
“好,當然好。”
“河西屯的質量不好,咱有辦法讓他質量好嗎?”
“咱哪有辦法?他自己都沒有辦法。那塊土不行,含沙多還帶鹽分。”
“國營廠的價格可以變,可以降!”
田嘉禾說得很乾脆,彷彿他有權決定價格似的。
“……”劉增德搖搖頭。
“咱不是新招了個業務員嗎?”
“是。”
“陳建業,在鎮辦企業上跑了多年的業務。你把他找來,我要把買磚瓦的事交給他辦。”
劉增德找到陳建業,兩人去見田嘉禾。
“建業。”
“四叔。”
“建化工廠需要磚瓦,我跟增德商量,要用官窯莊磚瓦廠的,國營的質量好。建廠房就跟咱自家蓋房子一樣,百年大計,不能馬虎。田莊多少輩子沒有的好事,讓咱這些人遇上啦。哈哈,咱要建工廠,必須建得比城市裡的工廠還要好。——做事要對得起良心。”
“就是,就是——”
“廠子要建得好,關鍵是材料——磚瓦;所以咱必須要用官窯莊的,那塊土好,古代都是爲官府燒磚瓦的。”
“是,四叔,質量好。”
“都知道質量好,一般人不用,爲什麼?”
“四叔,太貴,還難買。還得先交錢後提貨,什麼時候提貨還說不準。”
“哎,是難!難也得辦,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啦!”
陳建業一聽忙擺手:“四叔,不敢,不敢!我沒有門路,官窯莊一個熟人也沒有。”
“哈哈……”田嘉禾笑了,“想辦法嗎,一次生兩次熟,三次成了老朋友。你是老業務員了,出出力吧,這點事還是能辦成的。”
“……真的挺難辦。別的業務好說,就是這磚瓦,太緊張了,現在搞建設的太多了。”
“建業,業務費的事你放心,只要能買回磚瓦來,多花點沒什麼。錢就是花的,增德他們這些人老土,出去辦事就怕花錢,你不花錢能辦成事嗎?你辦不成事能掙到錢嗎?”
“四叔,我也不敢亂花,萬一花了錢辦不成事,不好交代。”
“哎……,沒有不好交代的,只要跟我能交代下去就行啦,沒人敢管。”
“四叔你能理解,可是別人呢,田莊村民呢?”
“管別人屁事,田莊村民……。他們都想等着我們打死老虎跟着吃肉,沒門兒。”
“四叔,我就盡力試試吧。”
“喲……”田嘉賀禾搖頭,“不是試試,要一定辦成。”
“好,好。”
陳建業領了任務走了,劉增德問田嘉禾:“老闆,他能行?”
“行不行不在他,在咱們。”
“在咱們?”
“人得逼,馬得騎。你想我一提出來要他買磚瓦,他連眼都沒來得及眨一下,就連忙往外推。爲什麼?”
“他是怕辦不成吧?”
“不是,在鎮辦廠裡跑業務養成的壞毛病,先推辭,然後就好要高價,這種做法已經成了習慣啦。順順利利地答應下來,說明事情容易,業務費也就少吧?鎮辦企業爲什麼垮?就是讓這些蝗蟲吃垮了!我可不能讓他們這樣吃!跑業務的裡外割,當官的光貪不幹正事。”
“老闆,照你的說法,陳建業一定能辦成了,我得提前準備好錢?”
“少準備點就行啦,到時候只交訂金,以後什麼時間交錢聽我的。”
陳建業還真的想法子到官窯莊磚瓦廠買到了磚瓦,找到田嘉禾一彙報,田嘉禾很高興。
陳建業看到田嘉禾面帶微笑,於是就提出了送禮的事。
“老闆,還沒說送禮花錢的事。”
“這不要告訴我!”
“……?”陳建業一楞,以爲老闆不高興了。
“不送禮能辦成事?甩着兩隻大爪子誰能給你辦事?以後出去花錢送禮的事不要找我,直接去報銷就行啦!”
一聽這話,陳建業放心了。
“什麼時候可以去拉磚?”
“三天後,就可以。”
“好,我得安排車。”
購買磚瓦的事想不到如此順利,化工廠的建設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磚瓦還在不斷地往工地上運,官窯莊磚瓦廠電話催陳建業交款,並且強調再不交款立馬停止發貨。
陳建業去催財務,財務上說,老闆沒有說話,不能放錢。
陳建業沒有辦法只好再去找田嘉禾。
“老闆,官窯莊那面催着要錢。”
“要什麼錢?他們還要錢,要錢可以,降價!要不就不給錢!”田嘉禾很嚴肅地說。
“不給錢人家明天就不供貨了!”
“不供拉倒,一分錢他也要不去,我再去買別人的。”
“老闆……,你說……?”陳建業很難爲情。
“建業,你擔心什麼?官窯莊磚瓦廠是“官家的”廠長把錢沒看得那麼重,你急什麼?看把你愁的,磚瓦廠的廠長也沒你這麼愁。實話告訴你吧,他必須把價格降下來要比河西屯的還便宜,要不,他一分錢要不到。”
陳建業哭喪着臉說:“當時人家是誠心誠意地幫助咱,這裡面有很大的情面,大家都是好朋友啦!”
“這樣吧,你去告訴賈廠長,要錢可以,他必須親自來。只有他來纔可以談,別人誰來都不行。”
“老闆,賈廠長那人架子很大,不好請,一般人請不動。”
“不好請?拉倒,他架子大,我架子更大。建業,錢在我手裡。他就得比我架子小,要不他要不着錢。你用什麼辦法我不管。你只要把他叫來,就沒你的事啦!”
“賈廠長那人太難說話了……”陳建業嘀嘀咕咕地走了,一臉的無奈。
陳建業瞭解田嘉禾的性格,他是說到做到;所以現在唯一辦法就是能讓賈廠長親自來。
可是又不能把田嘉禾的話照實傳過去,賈廠長是誰?國營廠的廠長,他能聽一個村辦工廠的廠長指派?
陳建業費盡心機編織了一大套花言巧語終於把賈廠長請來,實際是騙到了田莊。
賈廠長坐着綠色的北京吉普,吉普車一停下,很多人圍着看新鮮。
陳建業上前去拉開車門,賈廠長下了車,陳建業領着賈廠長去了田嘉禾的辦公室。
田嘉禾本來是在廠門口不遠處,爲的是能看見賈廠長的車,看見吉普車開進廠裡,他卻悄悄地回了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拿起報紙來看。
陳建業敲敲門。
田嘉禾報紙遮着臉,只說了一個字:“進!”
“老闆,賈廠長來啦!”
“啊——賈廠長?”田嘉禾很吃驚的樣子,放下報紙,站起來上前迎接。
“啊呀呀,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客氣,客氣。”賈廠長這人不大喜歡客套。
“請坐,請坐。”田賈禾讓坐。
賈廠長坐下。
“建業,上茶。到裡間去拿好茶。”
“好的。”
坐下喝茶,寒暄了幾句,田嘉禾沒等賈廠長開口就直接進入主題。
“賈廠長,請你來不容易;所以我就想了這麼個辦法。”
“哈哈,老田,我當廠長這麼多年,還第一次遇上你這樣請客的。”
“知道,委屈你了。你一個國營廠長和一個莊戶人,不是一個級別的。真要是去請你的話,我就是給你磕頭你也不會來。”
“現在,你也沒磕頭,我這不也來啦!”
“你是沒辦法啊!哈哈……。就是爲了巴結你,想攀你這門高親。既然是要攀親,你就不能談錢。”
“哈哈,老田,你說的輕鬆,賬目清好弟兄。就是再親也要分清錢財,咱可不能爲了錢財壞了親戚啊!”
田嘉禾站起來,他習慣站着踱着步說話:“今天只談親情,過了今天該怎麼談錢就怎麼談錢;怎麼樣?”
“好,你是地頭蛇,到了你這一畝三分地了,只好聽你的啦。”
“行,夠意思。我先陪着你到工地上轉一轉,請你指點指點。”
田嘉禾陪着賈廠長繞着工地轉了一圈,建築工人看到老闆領着一個幹部模樣的人,不知道是哪一級來的領導,身邊還跟着司機,再看那吉普車,就知道一定是個大幹部。
轉了一圈,田嘉禾問建業,“車來了沒有?”
“來了,就在外面等着。”
“賈廠長,這樣,你讓你的司機回去吧,下邊的活動換乘我的車。”
“你的車?老田你也有車?”賈廠長不相信。
“請你這麼大的領導來,我到鎮工辦去借的車。”
“直接用我的車行了,多方便啊!”
“不方便,你的司機不方便。必須換我的車,我借來的,暫時就是我的。客隨主便,你聽我安排。”
“好吧,聽你的。”
“建業,給司機一條煙,讓他回去吧。”田嘉賀禾吩咐道。
“賈廠長,今天去藍鳥市吃午飯,建業和劉廠長陪你。我離不開,我一走家裡這攤子就亂套了。”田嘉禾隨口給劉增德任命了廠長。
“好,好,工作爲重。其實——在家裡吃點不行?”賈廠長表面客氣。
“不行,爲了表示誠意,必須去藍鳥市請你。”
就這樣,劉增德,陳建業陪着賈廠長去了海邊城市——藍鳥,進入最高級的四星級酒店。
晚上返回縣城給賈廠長叫了小姐,消魂一夜。
回到廠後,田嘉禾問陳建業:“建業,買磚瓦的事怎麼樣?”
陳建業興奮地說:“老闆,你真想不到,最後送他回家時,賈廠長對我說,‘回去告訴老田,磚瓦的事不用他操心了,需要多少我包了,價格好說。’”
“嘿嘿,他家裡什麼珍貴的東西也不缺,就缺花天酒地。”
“老闆,賈廠長最後還是偷偷地囑咐了一句。”
“哼?”田嘉禾一皺眉頭。
“他說,出貨員那裡要我們表示表示。”
“怎麼表示?”
“老闆,賈廠長批准了。發貨時發貨員很重要,他要認真起來,單塊磚跟你查,一塊算一塊。你打發他高興了,打眼一瞅,說多少算多少。”
“啊呀!”田嘉禾一拍大腿,“啊呀!……你怎麼不早說呢?你差一點誤了大事啊!送禮,一定要給這個人送禮!”
“怎麼送法?”
“我不管了,隨你的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是咱不折本就行。”
“我想花上二百三百的,送點肉、魚、煙、酒,再給他的孩子買幾件新衣服。”
“好,好,這樣老婆孩子都滿意。——操他孃的,管事真是好,有吃、有喝、有穿,打發的大人孩子都高興。建業,等咱發了財也就可以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啦!”
建業心裡有數,接着就拍馬屁:“老闆,你跟他不能相比,你是幹大事的。他就是一個發貨員,怎麼說也不夠格。”
“你這馬屁拍得好啊,發貨員也就這麼大點出息。”
陳建業立即賣上禮品去了發貨員家,回來接着到了田嘉禾家同樣的一份禮品送了去。
第二天,一進廠陳建業就被叫田嘉禾的辦公室。
“陳建業!”田嘉禾的嗓門不高;但是,話音很重。
“陳建業”這三個字像是發自小腹,然後逆反一路上行,最後經過喉嚨才擠出來。
“老闆……”陳建業低着頭,低聲回答。
“你把買的禮品沒有送到磚瓦廠?”
“沒有……”
“沒有?”
“沒有送到磚瓦廠,直接送到發貨員家,他正好在家。”
“啊……,我家的那東西哪裡來的?”
“……”陳建業不說話。
“說,從哪來的?”田嘉禾提高了嗓門。
“我買了兩份。”
“買兩份幹什麼?……說,幹什麼?”
“老闆,你說過,咱出力辦廠子就是爲了吃得好,穿得好。花了錢光人家吃喝享受,想想你家我嬸、我兄弟妹妹什麼也沒看到;我心裡過不去,所以下狠心就買了兩份。這個錢我也不用廠裡報銷,只是暫時先挪用着,年底從我的工資中扣。”
“從你工資中扣?還不知道你能掙幾個工資呢。記住現在是剛起步,咱都要節約,等以後廠子發展起來,……唉!就是發展起來也要精打細算。聽說沒有?舊社會,田莊最大的財主田六家老掌櫃的,老白菜葉子,白菜疙瘩都不捨得扔。越是富有越節約,越窮越折騰。以後記住吧!”
“是的,老闆!”
陳建業喜滋滋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