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低着頭急匆匆地回了家,鑽到被窩裡蒙着頭,憋不住地哭,後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其間聽到娘在房間裡走動的聲音,好像還給自己蓋了蓋被子。
到香桃娘來喊香桃吃飯時,已經是中午了。香桃昏昏沉沉地爬起來,娘已經把飯準備好了。
大壯一屁股坐下就吃,黑牡丹說:“壯子,就知道吃,你姐還沒坐下來呢,你就吃?往邊挪挪讓你姐姐坐下。看不出來,你姐這幾天不舒服?家裡的活你和香杏多動手,讓你姐歇歇。”
大壯就往一邊移動了移動,香桃就坐下。
香桃娘說的這幾句話,讓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很溫馨了。
因爲這幾天家裡的氣氛一直很沉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只要誰一出聲就會招來黑牡丹的一頓臭罵。
這其中最壓抑的當然是香桃,就連筷子碗弄出丁點聲響都要捱罵。
常常是被罵得連飯都吃不成,就到自己房間裡去暗自流淚。
現在香桃拿起碗筷心情一下子輕鬆了,開始吃飯。
香桃娘還不停地給她盛湯盛飯,讓香桃有點感動。
家裡人也覺得香桃娘今天的舉動有點反常。
其實香桃從劉淑美家出來,自己就覺得心情好多了,壓抑在內心多日的憂慮與憤怒一下子發泄出來。
吃完飯黑牡丹對香桃說:“香桃,別悶在家裡,下午出去找夥伴玩一會兒,散散心。”
香桃說:“出去也沒有地方去。”
“找你要好的同伴玩,同伴們一起開心。”
“好吧。”香桃就梳扮了一下出去了。
劉淑美勸說黑牡丹同意帶香桃先去鎮醫院把孩子打掉,然後給黑素菊賠償。
黑素菊想也只有這種辦法了,至於賠償的數字,兩個女人都表示了寬容和諒解,放在以後再定。
眼下是先做掉肚子裡的孩子,省得時間一長,影響更大更壞。兩個人商定,由劉淑美陪着香桃到劉淑美孃家鎮上醫院去流。
第二天,劉淑美回了孃家,找到了當婦女主任的本家嫂子,開了個假證明。
回來後,晚上她就去了告訴了黑牡丹。
黑牡丹對香桃說:“香桃,明天就跟你淑美奶奶一起去劉家集鎮醫院,把這個孩子做了吧!你淑美奶奶回家給你開個證明。到醫院後你就叫她嫂子,她是假扮你嫂子陪你去流產的。你是用她兄弟媳婦的名義去的。香桃啊,要不是你奶奶這人好啊,你可真就麻煩了。你到哪裡去流產,不流的話,生下個私生子怎麼辦?我孃家莊上,有個閨女勾搭野男人,種上了。用吊帶把個肚子纏得緊緊的,後來纏不住了,嫂子帶着她帶到村西的樹林裡生了。怎麼樣?自己落下病根啦,名聲也壞了,南村北莊沒有不知道的,嫁不出去。去了關東他表姐家,才找個婆家。”
黑牡丹在不停地嘮叨,沒有發現香桃早已淚流滿面。
“香桃,別哭了,把心放開點。這兩天我也想明白了,咱偷偷地去流了,你直接到你姥姥家住幾天,等身體養好了,再回來。這樣沒人知道;挺好的,挺好的,別哭了。”
香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點點頭表示答應。然後起身回自己房間,趴在棉被上,用牙齒咬着被子,讓這難以控制的哭聲憋在肚子裡……
這天一大早,香桃騎着自行車偷偷地出了村,到了去劉家集鎮的路上,劉淑美已經在那裡等着。兩人見面後只是互相說了句“來了!”就一同奔劉家集鎮醫院去。
劉淑美一見香桃肚子鼓鼓地,怒氣就漲起來。
香桃呢,自然也是怨氣怒氣並生。
所以兩個人也不搭腔,一個勁地騎車,二十多里路,一怒之下就到了。
劉淑美拿着證明去掛號的窗口,窗口裡一張冷冰冰的人臉,問:“是你?”
劉淑梅回答:“不是,在椅子上坐着的那位!”
“叫她過來!”
劉淑美招招手,香桃就過來了。
“你是田瑞芳?”
“嗯。”
“你丈夫呢?”
香桃低下頭。
劉淑美忙說:“有事來不了。”
“你是她什麼人?”
劉淑美陪着笑臉說:“她……她嫂子。”
“她丈夫有什麼大事不能來?”
“是……是……,她男人在水利隊上,上工地了,來不了!”
“婦女主任怎麼不來?”
劉淑美一聽問婦女主任,忙說:“大夫,我還忘了呢,一急就忘了。”
“忘了什麼?”
“我嫂子說,跟你說說就行啦。,你是王大夫吧?”
“是啊!”
“婦女主任,是我嫂子,親嫂子。她說,她不用來;讓我告訴你一聲就行了。結果一急我就忘了,忘了告訴你。”
“婦女主任是你嫂子?”
“是的,是的。”
“好吧!”
看樣子是答應了,可以做人流了。
“是幾胎?”掛號醫生問。
香桃低頭不語。
劉淑美說:“頭胎,第一胎。”
“都採取了什麼措施?”醫生問。
香桃頭更低。
劉淑美說:“……,可能是沒有采取措施。”
“安排出生了嗎?”醫生問。
劉淑美說:“沒!”語氣很肯定。
“沒有安排出生,也不採取措施,按規定是不能做人流的。回去跟你嫂子高主任說,讓她把工作做嚴點細點。”醫生囑咐劉淑美。
“是的,是的。”劉淑美連應承。
“掛上號後,直接去外科,今天是邱大夫的班,上午就可以做了。手術後十天,記住必須是十天內,由婦女主任領着來帶環,必須帶環。下次再懷上了,要罰款的,先罰款再流產。”
“沒有下次了,我敢保證沒有下次了!”劉淑美搶着回答。
“你保證有用嗎?哈哈!那得她跟她男人下保證。”醫生笑了。
“我下保證就有用,敢有下次我用火鉤子給她掏出來。”劉淑美拿起醫生遞出來的一張紙就走,根本沒看上面寫的什麼。
香桃低着頭灰溜溜地跟在後面。
掛號窗口飄出放浪的笑聲。
劉淑美來到外科手術室,醫生要過那張紙去,也沒看一眼,就插在一個鐵鉤子上,然後說了句:“進來!”
香桃知道是叫她,站在那裡遲疑,腳上粘了膠似的。
一個護士出來,高聲訓斥:“哪一位?”目光在香桃和劉淑美臉上巡視了一遍。
“進吧!”劉淑美說。
香桃擡起頭膽怯地看着劉淑美:“奶奶……”那目光就把劉淑美打動了,這一聲“奶奶”讓劉淑美心酸了。
“瑞芳,別怕,沒事的;我在外面呢!”說着輕輕地拍拍香桃的肩膀,“進去吧。”
香桃點點頭,怯怯地跟着護士進去了,門關上了,把劉淑美關在走廊裡。
劉淑美在走廊裡焦急地等了兩個多小時,這兩個小時對於她來說真是一種煎熬。
這是劉淑美想起田本元,她牙根咬得“咯咯”響;又想到手術室裡的香桃,劉淑美感到擔心和同情。
她坐一會兒就起來走走,又不能離開病房,走一會兒又回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