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嘉禾敏銳地感覺到這次計劃生育有點像是要搞運動的味道,來勢兇猛。
他逐一在腦子裡篩選這一次計劃生育的對象,那個該結紮,那個該流產,誰的工作好做,誰是牛頭戶,田嘉禾腦子裡有了一個輪廓。
田嘉禾突然想到自己當年也是這樣被算計過,當年算計自己的人就是陳宗貴和王淑芬。
當年田嘉禾的老婆尚美芹懷田震中時,沒有安排出生,屬於計劃外懷孕。
當時田嘉禾想:他孃的,跟老婆睡覺生孩子都要支部安排,我喜歡什時候幹就什麼時候幹,自己的老婆別人管得着嗎?
他就是沒有申請出生證,尚美芹的肚子大了。
問題就出在偏偏遇到計劃生育的風頭上,計劃生育工作隊進住田莊,田嘉禾自然成了牛頭戶,上門作工作的人一定有婦女主任王淑芬。
田嘉禾是誰?軟硬不吃,刀槍不入。
王淑芬對田嘉禾下了最後通牒:“明天就流產!”
還用等明天,晚上田嘉禾就決定把尚美芹送走。
田嘉禾找到田本忠:“本忠兄弟,四哥有難來求你。”
“四哥,什麼事說!”
“你嫂子要生了,工作隊明天就要抓去流產。”
“四哥,我怎麼幫你?”
“找個實落親戚送去躲躲。”
“誰的親戚?你的親戚?”
“我的親戚不行,明天找不到你嫂子,工作隊是一定到我的親戚朋友家去搜!找你的親戚。”
“好,我送到河東村我二姨家,那裡安全。我二姨就她一人,又住在村外,孤零零一戶人家,她還是接生婆。”
“好,那就拜託啦!”田嘉禾拱拱手。
田嘉禾用被子把尚美芹一抱,放到小推車上,趁着傍晚街上人少的時候,田本忠推着尚美芹出了村。
離村遠了,估計沒有人發現,田本忠說:“嫂子,坐起來吧。離村子已經很遠了,沒有人。”
“好。”
田本忠停下車子,解開繩,掀開圍在尚美芹身上的被子扶她坐起來。
“嫂子,難受吧?這樣用被子緊包着。”
“不難受,手和腳都可以動的。”
田本忠把被子疊成方塊,放到小車上。
“坐上吧,嫂子現在舒服了。”
“不用啦,我自己走行了。”
“你都這樣了,頂着個大肚子哪能走?”
“能走,在家裡還得幹活呢!”
“坐上吧,推着走得快!”
尚美芹確實也需要推着,只是不好意思。
“好吧。”尚美芹坐上小車,“讓你受累了,兄弟。”
“沒事兒,推一個人不算什麼?跟空車子差不多。到北山推石頭,一上車就是四、五百斤,兩天一個來回,一百多裡啊。好天還行,遇到颳風下雨,照樣得走!”
“是啊,真是不容易!”
“嫂子,你是可以安排二胎的啊,怎麼還要讓去流呢?”
“都怪你四哥他混蛋,讓他去辦出生證,可他就是不辦!他是專門跟人對着幹,本來淑芬說好了去拿證。這不是沒事找事!那年工作隊讓我去戴環,他堅決不準,拼命阻攔。說什麼,我老婆的個傢什,讓別的男人用手掏。他真是混蛋啊!”
到河邊,田本忠把車子停下,尚美芹從車子上下來,擡頭一看夜幕沉沉,一眼望不到邊的河水,尚美芹害怕了。
“嫂子,我下去試試水深淺。”
田本忠下去沿着水邊走,觀察水位的深淺。
“嫂子,漲水了。”
“漲水啦,沒下雨漲什麼水?”尚美芹驚問。
“下邊攔河壩要蓄水。”
“最深的地方齊胸深。”田本忠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過吧,已經出來了,還能返回去嗎?我也會浮水。”說着尚美芹就要脫鞋。
田本忠把尚美芹扶起來,“嫂子,我扛你過去吧?”
“不行,不行。我自己能過!”
“嫂子,我扛着行了,扛得動!”
“扛得動也不行,不行,不行!”
“嫂子,你都快生了,水深,天也涼了。萬一有個好歹……,要命的事啊!”
“……可是你扛着我,讓別人看見……”
“誰看見啊?荒郊野外,黑燈瞎火的,生命要緊啊!”
田本忠蹲下身子,做個騎馬勢“嫂子上吧!”
“兄弟……”尚美芹難爲情。
“嫂子上吧,想想你的肚子!”
尚美芹摸摸肚子,肚子裡面亂踢蹬。
“上吧!”
尚美芹騎到了田本忠脖子上。
“嫂子坐穩了!”田本忠站起來。
尚美芹沒坐穩,身子一晃,田本忠扶住了張美琴的腰。
“嫂子,用手抱住我的頭。”
尚美芹用手尚住田本忠的頭。
沒走幾步,田本忠又蹲下了,“嫂子,下來。”
尚美芹下來“就是這樣不好,我自己過河就行了!”
“不是,我要脫衣服。”
“脫衣服?”張美琴驚訝地問。
“是啊,衣服溼了怎麼辦?”
“光着身子?”
“不,那能呢!”
田本忠脫下褲子,下身只留短褲,小褂往腋下一掀,把前襟系在一起。
田本忠把褲子鞋子遞給尚美芹,蹲下身子。
“嫂子,上。”
尚美芹重新騎上田本忠,把田本忠脫下來的衣服放在他腦後。
“嫂子,抱住頭。”
“好。”
田本忠站起來,過河了。
走到河中間水漫過了腰,再走齊到了胸口。
“嫂子,把腳翹起來。”田本忠使勁顛着腳尖,小步慢慢走,如果步子邁得快或者是大,涌起水花會打溼尚美芹的衣服。
“嫂子放下腳吧,水淺了。”
到了岸上,田本忠放下尚美芹,又返回去拖小車。
田本忠拖過小車問:“嫂子沒溼衣服吧?”
“只溼了點鞋後跟。”
她覺得肚子有點隱隱作痛。
“兄弟,還有多遠?”
“過了沙灘,就是樹林,出了樹林還有二里地。”
走出沙灘,田本忠說:“嫂子,上車吧!”
“好!兄弟,樹林有多深?”
“一里路。”
“兄弟,樹林裡走了這麼久,不只一里路吧?”
“頂多一里,黑夜裡就覺得遠。”
“兄弟,快點!”
“好。”田本忠推着車子小跑,汗都流出來了。
“兄弟,怎麼還沒到?”尚美芹痛得汗都流出來了。
“到了,到了。”
終於到了,“咚、咚、咚”田本忠敲門“二姨,二姨。”
沒有人迴應。
田本忠翻牆進去,敲敲窗戶。
“誰呀?”
“二姨,快開門。我是本忠,快開門。二姨,我是本忠。”
“什麼呀,半夜三更地嚇死人啦!”
“快點啊,二姨!”
“急什麼,別急我,還沒找到鞋呢!”
“二姨,快點,快點!”
田本忠敞開院門,出去抱起尚美芹。
二姨出來開門:“本忠,你抱着誰?”
“二姨,快點要生啦!”
“這怎麼辦?這怎麼辦?”二姨急地不知該怎麼下手。
“你是接生婆啊,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已經好多年不幹啦!”
尚美芹在炕上哭喊。
二姨從舊衣櫃拖出一個衛生箱,拿出接生用的器械,用清水洗淨擦乾。
田本忠要出去,二姨又把他叫回來,“你在這裡給我打下手。”
尚美芹在炕上哭爹喊娘地叫喚,二姨好像沒聽見似的,一邊調弄尚美芹,一邊吩咐田本忠。
田本忠連緊張帶慌亂,一頭大汗,心慌地腦子一塌糊塗。
只聽“哇”地一聲孩子落地了。
二姨說:“好啦!是個大胖小子!”
田本忠也放下手出去,蹲在院子裡直喘氣。
一想起這件事田嘉禾就有怒氣,而且在內心壓抑了很久;就是一直沒有個發泄的機會。
他一看王淑芬在計劃生育工作中的熱情和積極性,田嘉禾就有想:有朝一日,我會請君入甕的,你就等着吧!
田莊周圍的村計劃生育已經搞得,轟轟烈烈、人仰馬翻、雞犬不寧;只有田莊雷聲大雨點小,甚至是乾打雷不下雨。
大喇叭上田本元和王淑芬輪着班講,敲山震虎。
工作組也行動,推門入戶,先講計劃生育再拉家常。
該講的講了,聽不聽由你。
工作做了幾天,也只有幾個戴環的。
該扎的不扎,該流的沒流。
村民暗地裡議論:嘉禾當書記有心機,不想得罪人;不像宗貴。
可是,也有人清楚,例如陳宗貴,他估摸着田嘉禾有埋伏。
田本元和王淑芬去鎮上開會,被王書記點了名,回村後找田嘉禾說:“老闆,今天又被書記批了,說我們拖了全鎮的後腿,其他村基本進入收尾工作了。只有田莊沒動靜,一個人沒有抓,一棟房子沒拆。”
“別的村工作做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有很多村已經結束了。有的戶不流產跑了,直接拆房子。工作組不管,讓父母、兄弟、親戚自己出去找人,找不回來,兄弟、姊妹、親戚、朋友家的房子挨着拆,最後逼回來流了產。” 田本元說。
“這麼厲害?咱們真能下得去手?”
田嘉禾面有難色,看看田本元和王淑芬,徵求他倆意見。
“下不去也沒有辦法,這一次誰也擋不住!”王淑芬說。
“開了頭就好了,拿下第一戶下面的就好辦了。”田本元說。
“都是街坊鄰居的,拿誰開刀啊!話說起來容易,事辦起來就難。咱的老書記宗貴現在是不能伸手了,要幹就是咱三個人。”田嘉禾說。
“工作隊現在沒有行動啊。”王淑芬說。
“工作隊行動也得咱們帶着。”
“老闆,你說下一步怎麼辦?”田本元問。
“田莊的計劃生育工作一直沒拖後腿吧?”田嘉禾看看王淑芬。
王淑芬很自豪的說:“沒有,咱們的工作是提前行動,嚴防死守,耐心的做思想工作,遇上釘子戶就派人去磨他,沒有抗磨的。”
田嘉禾說:“一計不可常用啊,這次我看這樣吧,田莊的計劃生育工作不能拖鎮裡的後腿。”
“可是咱們已經拖了後腿。”王淑芬說。
“放心,這是暫時的,到最後咱一定要做到前面去,力爭上游!”田嘉禾說得很堅定。
田本元、王淑芬不知道田嘉禾有什麼妙招能把這麼難的工作,後來居上。
“老闆,有什麼好辦法?”田本元忍不住問。
“向上級求援。”
“你跟王書記聯繫聯繫,讓鎮上來支持支持。”田嘉禾說。
“我跟他聯繫不行,他現在是黨委書記,不是像幹管區書記時那麼好說話了。”
“黨委書記多大的官,七品縣令纔算個芝麻官,他都不入品還拿什麼鳥架子!找找他!”
田嘉禾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王啓亮打電話。
“喂,王書記,我是田嘉禾。”
“哎呀,表叔你要折煞我,還像以前那樣叫我啓亮多好,聽着都舒服。”
“今非昔比,官大一級壓死人。哈哈,哪敢稱名道姓地!”
“官再大也得叫你表叔,惹火了你朝腚踹我都應該。表叔。說,有什麼吩咐?”
“工作遇上困難了,不是說有困難找領導嗎?”
“什麼事能難倒你,你都覺着難了,那誰還能幹了?”
“不開玩笑,說正事,計劃生育遇到難題啦!”
“碰到牛頭戶啦?抓,先抓再說!不管是誰,不聽叨叨就抓!”
“還沒有牛頭戶,我是想這樣,你組織工作隊,調那些敢衝敢上,不怕事的,來田莊。所有的費用我出,在田莊住下,痛痛快快地搞幾天,給他們個措手不及,搞個乾淨利索,免得夜長夢多,天天去嘮叨着結紮,放環,流產。你說怎麼樣?”
“表叔,也就你能想出這樣的招來,你這叫借刀殺人啊!哈哈……!”
“你這把刀又大又快,能不借嗎?”
“我就給你當這個劊子手!前面就我心思全鎮都行動了,搞得熱火朝天,怎麼就是田莊不見動靜,我就覺得你在動計謀。好,明天我準備,後天你就派車到鎮上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