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從小吏身上搜出來的可不是幾十兩銀子的錢袋了,而是一沓厚厚的銀票。除了這沓厚厚的銀票之外還有一封引薦信。
引薦信是寫給高句麗的皇帝,大意是他幫了高句麗皇帝的大忙,可以許諾官位什麼的。
這封信看的甄仕遠和喬苒眉頭直皺,甄仕遠更是忍不住道:“你便是當真起了更進一步的心思,以爲僅憑這封信,那高句麗的皇帝便會允你高官位?若當真是高句麗能夠影響他們皇帝決策的高官前來大楚,陛下又怎會不見一見,任憑禮部如此隨意的將人安排在這裡?”
使館小吏臉色一白,動了動脣,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大楚天朝大國幅員遼闊,資源豐厚,高句麗相比大楚太小了,所食所用都極其稀少,否則又怎會舉國皆習慣於食醃製物來保存?再者,看高句麗每一年上貢之物便能看得出其物資缺乏。真要說起來,便當真是高句麗的高官,其待遇或許未必有這個使館小吏的待遇好。
這使館小吏的位子是典型的肥差,日常招待使臣,使臣打點等等,所以他腰間帶着一枚三百兩的玉佩這在他和喬苒看來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實屬尋常。
大抵是日常接觸各國朝臣,覺得自己才能平庸,想要在大楚出人頭地太難,便乾脆想着換條路走走,換不得官位便換個小國做個高官。
“人起了貪念便容易被矇蔽雙眼。”甄仕遠將那封信放到一邊數了數錢袋裡的銀票,這樣的數量確實足夠買通一個使館小吏了。
“所以高句麗人爲什麼要讓你做這些,烏孫小族長的失蹤可是與他們有關?”喬苒問那小吏。
“我不知道。”小吏說着搖了搖頭,頓了頓之後又道,“不過,我想無緣無故突然使了重金要我這麼做,或許是有些關聯的。”
從先前這使館小吏的表現來看便知道他是個聰明的,眼下聽他這般說來更是證實了他們的猜測。這小吏聰明的很,心裡清楚高句麗人做這些事必然心裡有鬼卻依舊這麼做,可見這不是蠢了,就是單純的壞了。
壞可比蠢更令人厭惡。甄仕遠擺了擺手,讓人將小吏押了下去,帶回大理寺。
聽甄仕遠這般說來,小吏頓時慌了,忙喊“饒命”,甄仕遠卻不爲所動。使館官吏做了這等事,
別說保不保的了官位了,就是定罪的可能都不小。
將小吏押下去之後,甄仕遠喚來人,讓他們去“請”高句麗的使節。
烏孫人在一旁等的焦急萬分,想說什麼,可想到先前不到區區半個時辰,這兩位大理寺的大人便揭發了小吏的謊話,找到了背後使壞的高句麗人,烏孫人便強忍着沒有開口,心裡不由感慨漢人有句話叫“入鄉隨俗”說得好,有問題當真是該報官的。似這等事,還是這些大理寺的大人們做起來更擅長,他們便算了。
高句麗的使節就在使館裡,是以,很快,幾個高句麗使節就被大理寺官差“請”了過來。
看着幾個臉上神情明顯帶着不悅的高句麗使節,甄仕遠轉頭抓了另一個使館小吏過來問道:“高句麗的使節便只有這麼幾個人?都在這裡了?”
那使館小吏連忙搖頭,神情忐忑不安。他並非主事的,主事的那位先前也不知怎麼回事,問着話問着話突然被大理寺官差拿下了。
他不知道同僚做了什麼,只是有些害怕會不會自己也這般問着話問着話便被拿下了。
他數了數高句麗使節的人數,不敢搪塞:“還有五個出門了。”
至於那五個出門的去了哪裡,他卻是不知道了。
甄仕遠也沒有問他這些,只是看向那幾個面色不悅的高句麗使節,而後將從先前那個使館小吏那裡搜出的錢袋和引薦信交予那幾個高句麗使節看了看,這纔開口道:“眼下,烏孫人的小族長不見了,你們中有人暗地裡指使人故意破壞現場,本官有理由懷疑你們中有人與烏孫小族長的失蹤有關。你們雖是高句麗人,如今卻在大楚地界犯事,自也要遵守我大楚律法。所以,我若是你們定然會將那幾位的行蹤如實交代,免得引火燒身。”
高句麗和倭國人受中原文化薰陶要久一些,說話稍稍用些成語,也是聽得懂的,引火燒身的意思幾個高句麗人自然也明白。
互相對視了一番,略一猶豫之後,其中一個高句麗人便站出來說道:“引薦信是樸先生寫的,此事或許要問一問樸先生。方纔走之前,樸先生道他要帶幾個弟子去城外山寺裡問問經書的事,便走了。”
引薦信出自這個高句麗的樸先生之手,那與使館小吏做交易的多半便是此人了。不過高句麗人問經書的事情……甄仕遠有些疑惑,道:“我雖知曉姓佛的不在少數,不過佛教可傳到高句麗了?用得着如此特意出城去山寺詢問?”
那出聲的高句麗人聞言忙搖頭解釋道:“我們不懂佛教,樸先生去山寺問經書的事是因爲先前同天竺人發生衝突時不小心弄污了天竺人的經書,那些天竺人口口聲聲道是不傳世的孤本,要我們賠,我們不肯,這些時日爲經書的事鬧過不知多少回,那些天竺人還揚言道回去要尋人來高句麗討說法……”
“討說法”這話已然說的十分委婉了,事實上那些天竺人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回去要帶兵攻打高句麗。他們此行只是送學生來國子監讀書而已,本不是什麼重要官員,若是當真因着他們的關係惹的天竺人帶兵攻打高句麗,那待他們回去之後必會被陛下怪罪,說不準連身家性命也要賠進去。
所以,雖說在面上他們絲毫不懼,暗地裡卻爲此向那些天竺僧人討過饒了。可那羣天竺僧人恁壞,不肯鬆口,只要他們賠經書。不得已,樸先生纔會去佛寺問經書的事。
聽了高句麗人的解釋,甄仕遠當下便撥了幾個官差讓他們出城去將那幾個高句麗使節“請”回來,而後便朝喬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來說話。
喬苒會意,跟在甄仕遠的身後出了門。
前腳才踏出房門,甄仕遠便迫不及待的開口了,他問她:“你怎麼看?”
她怎麼看?喬苒聞言笑了笑,道:“高句麗人栽贓倭國人那是要將倭國人推出來當替罪羊,天竺人爲難高句麗人的威脅是要發兵,這些可都不是日常瑣事間的衝突了,而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看不妨再問問倭國人,看看他們有沒有爲難過天竺人,如此一圈倒是圓滿了。”
這最後一句當然是嘲諷,甄仕遠這還是分得清的。問題在於前頭女孩子所說的:這不是日常瑣事間的衝突了,所以,禮部倒是怎麼得出“使館這裡沒有鬧大,可以暫且借調官兵”的結論的?甄仕遠隔着門看向屋裡一旁抱着手臂看熱鬧的姚晃。
姚晃一開始還不曾察覺,還在認真的看着熱鬧,直到甄仕遠那道目光委實無法忽視了,他才轉過頭來,對上甄仕遠陰晴不定的臉色,想了想,突然開了竅,連忙擺手道:“這可同我沒什麼關係,我只是個記錄小吏而已,這一次過來也是因着沒什麼事,被上峰打發過來的。”
“打發”這二字用的委實好。甄仕遠冷笑了一聲,倒沒有對姚晃置氣,而是對禮部生出了不滿。
“從目前得出的口供來看,烏孫小族長的失蹤極有可能與高句麗人有關。”喬苒說到這裡,忽地一頓,眼神變得微妙了起來,“大人,若是撇去私心,烏孫小族長的失蹤若當真與高句麗人有關的話,那最終得益的或許還是我們。”
這話可將甄仕遠嚇了一跳,忙瞪了她一眼,這話可不能亂說!於是他道:“烏孫與高句麗一東一西,中間隔了偌大個大楚,這兩國真要交戰,也不是一件易事,我大楚有什麼理由叫這兩國打起來?難道還要專門借塊地方,讓他兩國打仗爭出個高下不成?”還從不曾聽過在他國土地上打仗的。
“我是說年宴時真真公主的反應。”喬苒解釋道,“你我當時都覺得這真真公主定然對這位失蹤的小族長做了什麼。實不相瞞,當時我還生怕年宴過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可那位安全了的烏孫小族長卻一言不發,這已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甄仕遠聽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小族長突然出事,此事又證明同高句麗有關,我大楚便摘清了,是不是?”
“也不算摘清,畢竟是在大楚長安城出的事。”喬苒想了想,道,“但責任有主次,我大楚若只是次責的話,與烏孫的關係便並非不能修補,比起真真公主做下的事情興許要好得多。”
聽到這句話,甄仕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真真公主還真是個麻煩。”
“總之,我也希望此事是我多想了。”喬苒嘆了口氣,“眼下還是先把烏孫小族長找回來再說吧!”
要找烏孫小族長便要先把那幾個高句麗人找回來,這個甄仕遠早吩咐官差去城外尋人了。
女孩子想了想,看向屋裡不知所措的烏孫人:“大人,關於烏孫小族長的事,我有些話想要問問烏孫人。”
雖然在真真公主那裡遭遇了什麼,不管是真真公主還是那位失蹤的烏孫小族長都沒有說過,不過這個未必不能從烏孫小族長這些時日的表現中看出一二來。
“你們烏孫小族長日常喜歡出門閒逛嗎?”喬苒問那個被帶過來的烏孫人。
大抵是覺得找到那幾個高句麗人便能找到小族長,烏孫人也不似先前那般焦急了,很是認真且耐心的回答着喬苒的問話。
“這倒沒有,小族長很少出門。”烏孫人回她道。
女孩子聞言又問:“你們如此緊張小族長,那他當時是如何從烏孫來到長安的?你們又是如何知曉要到長安來尋小族長的?”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心裡已有了猜測,不過還需烏孫人證實。
果然,聽她這般問來,烏孫人當即便說道:“那是因爲聽好些回去的商客提起長安不夜,夜市繁華,小族長唸叨了好些年了。被我們發現失蹤的時候,他那貼身的隨從說了小族長是跟隨前往長安的商隊來的長安,我們便找過來了。”
說起這一茬,烏孫人那迥異於漢人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無奈之色:“小族長自小沒出過遠門,連錢財都未帶便跑了出來,當時我等便急了,一路沿着來往長安的路找,卻怎麼也未找到,還好有你們陛下幫忙,叫我們一來便找到了小族長。”
寥寥數語已經足夠喬苒在心裡勾畫出那位烏孫小族長落入人牙子手中的過程了。貌美少年,又無錢財,要哄騙一個不知世間險惡的人簡直輕而易舉。對方說不定先是用錢財威脅這位烏孫小族長,使得這位烏孫小族長不得已賣了身,而後又被人一番運作送來了長安,落入真真公主手中。
至於那位烏孫小族長有沒有道明身份關係不大,畢竟一個匈奴烏孫部落的人,人牙子不管信還是不信,都不會拿他的話當回事。
這與她一開始的猜測不謀而合,可若是如此的話,也愈發讓她感覺那位烏孫小族長定然是在真真公主那裡遭遇了什麼了。
一個心心念念不惜偷跑前來長安的少年,與族人團聚,得了自由之後,居然整日呆在房中閉門不出,連先時心心念唸的長安城都不逛了,這顯然不合常理。
“你們烏孫小族長在烏孫時也是如在使館裡這般午時才起牀又不愛出門嗎?”喬苒問那烏孫人。
烏孫人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便笑着說道:“小族長道他長大了,讓我們莫要多問,就連洗漱什麼的,都學會了自己來,可見這一趟長安之行確實叫他長大了。”言語之中是滿滿的欣慰。
可喬苒和甄仕遠的反應卻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這種“長大了”的話怕是也只有烏孫人會信了,在他二人看來,這話簡直漏洞百出,這位烏孫小族長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隱藏着自己的秘密,而且這秘密或許還同他的身體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