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並未祭拜,只盯着那尊張天師的像看了一會兒便將香插入香爐中,而後轉過身來。
他容貌清俊,姿態清雅,確實是個如謝、徐二人一般年歲的年輕公子,卻沒有如那兩人一樣自報家門,只朝他們點了點頭,就走到那兩人的身邊去了。
“這位是?”一個地方官員試探着開口問道。
“他不是大理寺的人。”謝承澤只說了一句,便未再點破這個人的身份,而後開口道,“我等攜密旨途徑江南府,洽聞蘇大人的死訊,便過來看一看。”
一行地方官員這才鬆了口氣,不是特意爲蘇巡按來的就好。就說怎麼可能這麼快?昨兒纔出事,今兒就到了。
“聽說蘇巡按是昨日遇的刺,”一旁的徐和修笑看了過來,“刺客抓到了麼?”
若是一般的刺客遇刺用得着把整個玄真觀圍起來?甄仕遠心中腹誹:這些名門子弟,從小耳濡目染,小小年紀便不比不少官場老手“會說話”。
知曉他意有所指,甄仕遠也懶得兜圈子,左右他們不說,那些京中的官員也會說,沒得平白得罪這幾個出身金貴的子弟。
“驗屍結果還未出來,不過,兇手或許另有其人。”甄仕遠說着看了眼,坐在蒲團上神情或慌張或茫然的道姑,說道,“所以本官帶人來問一問。”
“一般而言殺人逃不了情、仇、錢三者,蘇巡按一路而來,辦了不少貪官污吏,想來總有些漏網之魚。”謝承澤感慨了一聲,道,“人又是在金陵出的事,聽聞蘇巡按曾在金陵呆過幾年,想來這舊識也不在少數。”
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一語便點破了他們過來的緣由。
“謝大人說的不錯。”甄仕遠看向那羣道姑,目光落到最前首那個盤腿而坐,自始至終不曾回身的道姑身上,“正打算過來問一問。”
這個和蘇巡按“有舊”的觀主,最該問一問,聽說有人看到她昨晚與蘇巡按吵了一架,委實可疑。
身後探究、打量、懷疑的目光,觀主不是感覺不到,只是這時候……她苦笑了一聲,說什麼都是徒勞的。
甄大人並沒有過來問話,因爲驗屍結果出來了,那羣大人來不及問話便急匆匆的走了。殿內隨即響起了一片壓抑着嗓子的低泣聲。
有道童也有道姑的,她們也想不通,不過一晚的功夫,自己怎麼變成嫌犯了?
這世間想不通的事情多的是,譬如一個好好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衆人口中的“掃把星”,經此一事,估摸着“掃把星”的名頭更要坐實了吧!
“無量天尊!”她看着面前的三清道德師祖,低語了一聲。眼下她自身難保,也顧不得那個女孩子了,唯一慶幸的是她並不在觀內,也算是逃過一劫吧!
“我以爲你會想辦法派人來找我,卻沒想到你就這麼坐在這裡等死了。”有聲音響了起來。
觀主驚了一下:這聲音……擡頭卻見一個小廝,不,不是小廝,裝扮的很是拙劣,能明顯看得出是女子假扮的,那一雙桃花眼就這麼看了過來。
她怎麼過來了?巨大的震驚之下,觀主脫口而出:“你……”
一隻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制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怎麼進來的?”觀主驚道。
此時周圍的人都在低頭抹眼淚,關了大半天,她們又累又餓,早歇了別的力氣,哪還會如觀主那樣?就是偶有一兩個擡頭看到的,因着那小廝的臉被觀主的身形所擋,
便只當是被哪位大人差遣過來問話的小廝。
喬苒指了指牆角那扇小窗:那小窗窄小,也就能容一般的孩子與身形瘦削的女子通過。
觀主看了她身上沾了不少粉塵的衣裳,喃喃:“難爲你了,居然爬的進來……”
小窗口一張少年的臉正緊張的往這邊看來,時不時又看看四周,一看便是在望風。
是黎家那名聲不大好的小子。觀主臉頓時一沉:“你怎麼跟他攪到一塊兒去了?”
“他能帶我進來,還有,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喬苒說着問她,“我們時間不多,所以有什麼要說的你趕緊說,我會去做的!”
觀主看了喬苒一會兒,忽地笑了,她眼眶發紅,猛地揉了揉眼睛,而後搖頭道:“不必了。”
“你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她說着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但這件事,你救不了我。”
見喬苒想要說話,她又道:“你那個秘密也救不了我,你不懂……”
“我懂。”女孩子飛快的打斷了她的話,“不止是真相,還有強龍與地頭蛇,還要給朝中一個交待。”京中來的官員和金陵當地的官員可不就是強龍與地頭蛇麼?
觀主笑了,聲音柔和了不少,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腦袋:“你既然知道還來幹什麼?”
“你只要將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其他的我來管。”喬苒拉下她的手道,“別把我當孩子,你若不說就真的死了,若是說了還有一線生機,別磨蹭了,快說吧!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孩子……怎麼這個樣子?觀主一愣:有些過分霸道了吧!彷彿久居上位發號施令慣了的人一般。
“蘇城那殺千刀的一定要在我這裡辦宴,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着那雙眼睛,明明是心裡是拒絕的,卻仍這麼說了出來。
“他想借此與我傳些風言風語,如此無形相逼,流言猛於虎,到時候我這玄真觀哪還呆的下去?”即便人已經死了,觀主說起這件事來,仍是咬牙切齒的帶了幾分恨意,“真真自私涼薄,所以昨晚我趁着他們隨意走動時在後院截住了他,想要他出面澄清,給我個說法……”
“以這位蘇大人的性子,怕是不肯的。”喬苒飛快的打斷了她的話, “所以後來呢?你們吵架了?不歡而散?”
觀主點頭:“之後他就往梨樹林那裡去了……”
“那你可能是在他遇刺之前遇到的最後一個人了。”喬苒略一思索,又接着問了下去,“之後呢?可發生什麼事了?”
觀主嗯了一聲,道:“之後我便回屋了,一直未見什麼人,直到聽他們過來說蘇巡按死了,才被叫了出來。”
觀主知道的事情並不多。
“找不出兇手,我們這一觀上下的人要給他的死一個交待……”反正能確定兇手一定還在玄真觀裡,實在找不出,那就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了。
“找的出兇手,他們爭鬥也未必會放過我……”觀主說着嘆了口氣,“我逃不了的。”不管蘇城將宴設在這裡的真實目的是什麼,至少面上與她有關,作爲間接“害死”蘇巡按的兇手,她怎麼都逃不了。
“你……”女孩子思索了片刻,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一陣催促聲打斷了。
“快快快!”黎辰那張臉在小窗口晃來晃去,若不是身形過不了那窗口,恨不能自己爬進來了,“有人過來了。”
“那我下次再來找你。”喬苒不敢託大,給觀主留了一句話,就跑到一邊的小窗口鑽了出去。
這動作還挺熟練的,觀主看的一陣失笑,而後擡頭看向面前的無量天尊:“無量天尊,不管你救不救得了弟子,能把這孩子送來,弟子已經知足了。”
患難見真情,這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她人微言輕,玄真觀終究不是真正的世外之地,護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