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巡按不日將抵達江南府,姨母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未從大理寺卸任,應當知曉一些內情。”喬墨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又道,“城裡實在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似是被人刻意壓下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方家……”
“方家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子出聲道,“方家門第早已破落,我看方秀婷連黎大小姐那個圈子都擠不進去。”
這話倒讓喬墨忍不住點頭,道:“是啊,這方家自詡清貴,當年聽聞家裡的嫡小姐還穿着幾年前的舊衣赴宴,結果還被取笑了呢!後來也是娶了姨母纔好一些的。”
都是經年舊事,也不便多提及了。方家有名無財,喬家有財無名,各取所需罷了,這一樁姻緣也不止是方大老爺與方大夫人一見鍾情,沒有受到阻撓是因爲這個緣故。
“所以這件事情定然不簡單。”喬墨說着,似乎有些心有餘悸的拭了拭額頭上的汗,“表妹……這件事怕是麻煩得很。”他嘴脣顫了顫,想勸她不要插手,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出事的可是姨母啊!
雖然爹不許他與姨母來往,可他還記得沒翻臉時姨母爲他同爹據理力爭的樣子,“一碗水要端平,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這話說不出口啊!
“我知道。”喬苒看了他一眼,笑了,“表哥比我以爲的要聰明一些。”
“還……還好。”喬墨說着撓了撓後腦勺,神情落寞了下來,“有件事要同表妹說。”
他說着揚聲道:“同方”。
在院外等候的小廝纔在紅豆的盯梢下走入院內。
“我這些時日可能無法來看錶妹了,”喬墨說道,“這是同方,人挺機靈的,在城東的海利號裡頭做事,表妹若是有事可以去找同方。”
那名喚“同方”的小廝當即就行禮喊了一聲“表小姐”。
“表哥,可是發生什麼事了?”喬苒朝同方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喬墨,開口直言。
她眼神明亮清澈,這樣直直的看着他的眼,讓喬墨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垂頭遲疑了片刻,才道:“爹要我過些時日跟船出海,最近在學着識別那些海上貨物……”
能位至金陵首富,喬家的生意顯然不可能侷限於區區一座金陵城,海外生意正是如今商戶們最搶手的生意,利最豐厚,但是也危險,一個不小心遇到大風大浪天,血本無歸還是小事,送命也是極有可能的。
這種危險利多的生意當家的除了最初拓航線與銷路會親自出海之外,後來生意穩定下來之後多是交給出海經驗老道的手下去做,喬家的海上生意顯然已經有了穩定的航線與銷路,按理說不需要再讓自己的長子冒這樣的險了,卻也不知道爲什麼,喬墨居然被喬大老爺打發着跟船出海了。
見喬苒沉默了下來,喬墨只乾乾的笑了笑,眼裡閃過一絲落寞:“爹也是爲我好,省得我往後在弟弟手下過活。”
一個什麼都不做就能繼承萬貫家業,一個卻要拿性命去博前程,這位喬大老爺豈止是一點點偏心。
喬苒嘆了口氣,只能略略說上幾句安撫話便讓玄香送他走了。
待喬墨離開之後,她便直去找了觀主。
“我只是客氣一下,”觀主正在殿裡煎藥,顯然是爲了那個什麼董大老爺的病,她一邊熬藥,一邊道,“你真來了啊!”
“因爲有事啊!”女孩子笑了笑在藥爐旁的蒲團邊坐了下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觀主將手裡的蒲扇塞到她手裡,
“什麼事?”
喬苒一邊扇着藥爐,一邊道:“城裡的消息似乎被人壓下來了。”
觀主看了她一眼,手裡陸續往藥爐裡添着藥,沒有說話。
喬苒又道:“聽說代天巡視的巡按蘇城過幾日就要到江南府了……”
觀主添藥的動作頓了頓。
喬苒說道:“姨母一家的事發生時這個蘇巡按還在大理寺,顯然會知道一些事情。且以他的身份,也應當不會受制於這些金陵豪族,所以我想見一見這位蘇巡按!”
“你想的倒挺美!”觀主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代天巡視的蘇巡按你想見就見?”
“我又不是傻子。”喬苒扇風的動作慢了下來,道,“所以我來與觀主商量了,您若配合的話,我或許有辦法見到那個蘇巡按。”
觀主輕笑一聲,一邊添藥一邊看她:“哦?什麼辦法?”
女孩子從懷中取出一本書來放到她面前。
《陰陽十三科總綱》。
“用我那個秘密,”女孩子笑容淡淡,平靜的說道,“有觀主幫忙,足有見蘇巡按的資本了。”
“我記得才同你說過秘密要藏好!”觀主斂了臉上的笑容,沉下臉來看着她,“那日看你也不像糊塗的。你是跟你那個腦子不好使的丫頭呆久了,自己也腦子不好使了不成?”
“我知道秘密要藏好。”女孩子對她的發怒顯然早在預料之中,聞言也不惱,只笑了笑道,“這件事我認真想過了,秘密藏着我當然不會有事。可躲是不能躲一輩子的,我在這裡固然能躲一輩子,卻連姨母他們的安危都不知曉……不孝啊!”
觀主擡頭向她望去。
“當秘密永遠成了秘密,就是一件死物了,拿捏着也就沒有必要了。”女孩子臉上的神情安靜,聲音輕柔。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那雙眼中的眼神卻是罕見的堅定。觀主嘆了口氣:這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孩子,越接觸越發覺的這個孩子同方大夫人口中需要託付她照顧的截然不同。是以往有姨母庇護不願多想還是受了刺激這才性情大變?她不知道,不過現下這等情況,她能如此顯然是件好事。人總要學着長大,庇護也不可能庇護一輩子,否則,當有朝一日大廈將傾,你什麼也做不了。
“我知道陰陽司曾有一位姓孫的天師, 人稱藥王。符醫一術出神入化,技近於道,這個人掉腦袋的事沒少做過吧!”喬苒笑了笑,緩緩搖着手裡的扇子,道,“就連玄香她們都聽說過這位人稱一聲‘孫公’的人的事情,可不管他怎麼折騰,腦袋還是在脖子上好好呆着,不是嗎?”
“因爲人得什麼都不能得病,性命相關,誰敢要他的命?不僅如此還要期望他長命百歲纔是!”觀主看了她手裡那本《陰陽十三科總綱》一眼,道,“不過聽說這位孫公失蹤了,已經許久沒有在人前出現過了,有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死了,畢竟年紀那麼大了……”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能拿來博的自然也只有這個秘密了。”女孩子說着幽幽嘆了口氣,問她,“觀主,你幫不幫我?”
觀主垂頭不語,連手裡添藥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喬苒手裡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藥爐,並不急。
這麼大的事情急不得,觀主要考慮也是應當的,她有足夠的耐心來等觀主決定。
……
日光傾灑而下,藥香漸漸飄出殿外,有經過門前的道姑往這裡望了一眼:見殿中兩個女子一坐一站,誰也沒有說話,彷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寧靜之中。她踟躕了起來,想進去喚一聲“觀主”。
“我說多大點事!”觀主的聲音就在此時響了起來。
她驟然出聲,殿中隨即還以一陣迴響。
“不就是見蘇城麼?還用不着你那個秘密!”她說着向喬苒看來,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你想見,大不了舍了我這張老臉讓你見一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