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使節來長安都是爲了大事,有些不過是爲了送幾個學生來長安國子監讀書而已。”派來的禮部官員是個熟人,姚晃笑着朝甄仕遠和喬苒打了個招呼,解釋了起來,“我長安國子監中異邦學生不在少數,他們仰慕大楚中原文化,也渴望習得中原禮儀律法之流,有些學成之後會迴歸家國,以所學報效國家,有些則因喜歡大楚中原文化而在長安定居。”
中原文化源遠流長,這也是八方來朝的原因。
“在使館裡的高句麗人同倭國人便是送學生來長安國子監讀書的,因不涉及國與國之間的交涉,便只由禮部出面交待,安置好三餐住處,”姚晃解釋的很認真,畢竟也是熟人了,所以他沒有半點搪塞的想法,說完高句麗和倭國使節之後,他便伸手指向了一旁一羣穿着袈裟的天竺僧人,道,“至於天竺人則是爲了找尋一本天竺失蹤許久,前些年卻聽聞在大楚出現過的佛家經文而來的。”
這些異國使節尤其是高句麗同倭國人的相貌其實與漢人是有些相似的,可即便是穿着一樣的漢人衣裳,漢話說的再好,言談舉止之間卻也有些微的差異,所以經由姚晃介紹之後,衆人很快便分清楚了各國的使節。
頓了頓之後,姚晃便接着說道:“按理說這些使節來自不同的異邦,應當也沒有什麼交集……”
豈料這話還未說完,便被使館的小吏打斷了,那小吏忙道:“來的時候沒什麼交集,在使館住了一些時日之後,習慣又不同,磕磕碰碰定是有的。”
這話倒有些道理,別說是異邦人了,就是同是大楚人甚至四鄰街坊,住在一個屋檐下總會吵起來。
今日這個的籃子放在你家門口了,明日你家的餿饅頭丟到我家窗下了等等,瑣碎的閒事不少,自然會有爭執。
“所以,烏孫人在使館裡可同哪國的使節有過爭執了?”在去往烏孫小族長屋子的途中,甄仕遠順嘴問了一句。
使館小吏聞言忙道:“有的有的,都有過呢!同天竺僧人的衝突是因着他們那小族長要早起,天竺僧人早睡早起,每日都要念經,因着這個事同另三國的使節都發生過矛盾。”
“還有烏孫人喜食牛羊,倭國人喜食魚類,高句麗人喜食醃製之物,這三樣事物卻皆又是有味兒之物,牛羊的羶味,魚的腥味,醃製食物的酸味夾雜在一起,各有各的喜歡卻又十分厭惡別家的味道,爲了這個起過不知多少回沖突。”
“還有那些僧人食素,
有時烏孫人的牛羊或者倭國人的魚類沾了水,對那些僧人而言便是犯了大忌,爲此還曾數次大打出手。”使館小吏邊走邊說。
不管是什麼人,事實證明,即便是代表國家顏面出使懂禮的使節,有時候也同尋常人一樣會爲芝麻蒜皮的小事打架,他都已經不知看過多少回了,早習慣了。
“除了吃食還有習慣,互相看不順眼爲此爭吵的事情時有發生。”使館小吏帶着他們穿過長廊,走向烏孫人居住的別館,“總之若要問衝突的事那四家兩兩相對,皆有不順眼和爭吵之時。一開始,還想着尋我來主持公道,可我不過是個小吏,能主持什麼?於是便自顧自爭吵帶人打鬧了。”
打架爭吵的事屢見不鮮,不過雖說這羣使節會爲芝麻蒜皮的小事爭吵,卻也知曉不會鬧大,所以除了使館裡的人之外,外頭的人並不知曉。這裡又是長安城,每一日比使館使節打架爭吵這種事引人注目的多的是,自也沒多少人關心這裡的事。
甄仕遠和喬苒點了點頭,在前頭走着的使館小吏也在此時一腳踏進了別館,而後指着面前的三層別館道:“這就是烏孫使節們住的地方了。”
喬苒和甄仕遠也跟着踏了進去,使館正中的幾張四方桌旁的長凳此時東倒西歪的,似是行走時十分匆忙,桌上的飯菜還沒有動過的跡象。
一陣“咕嚕”聲傳入耳中,衆人愣了一愣,本能的向“咕嚕”聲的來源望去。
卻見那位烏孫人臉色突地一紅,先是脫口而出了幾句匈奴話,而後似是才記起周圍都是漢人,才用略有幾分生硬的漢話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等要來了飯菜等小族長起來,遲遲不見小族長的影子這纔去撞了門,而後又發現小族長不見了,接着便急忙上街尋人,一直到此時還不曾吃過飯。”
使館小吏聞言看了看便順手抓了只桌上的肉餅塞進烏孫人手裡,而後看向喬苒和甄仕遠道:“我也瞧見了他們急急出門尋人的,還來不及同他們說可以去官府這些人便匆匆跑遠了。”
喬苒聽罷,本能的打量了一番使館小吏的身形,見他身形瘦弱,又看了看四周,見沒有旁人,終是忍不住問:“使館裡沒有官兵或者護衛嗎?”
先前她去山西路住的雖然是驛館,卻也有官兵和護衛的。可這使館小吏一看身形便是文官,在住了諸多異邦使節的地方卻不配置官兵或者護衛,眼下這使館裡的幾國使節至少還念着身份沒有鬧大,若是一旦鬧大,光靠幾個文官如何收場?
她這話的意思,使館小吏自然知曉。聽她如此問來不由苦笑的解釋道:“回大人的話,原先是有的,只是前些時候爲搭建觀舟樓的事被借調了。”
這大抵也是看使館裡不曾鬧大,禮部便將手頭的人調去了在上峰看來更重要的地方。
喬苒聽到這裡,忙問:“觀舟樓又是什麼地方?”
使館小吏道:“就是在渭水河上搭建觀看龍舟賽的塔樓。”
聽到龍舟賽三個字,姚晃肉眼可見的眉心一跳。
這場景他熟悉,三年前,他自己就是這麼失蹤的。
“此時離端午龍舟賽還早的很,不過是個臨時的觀賽塔樓而已,不必那麼早就開始搭建吧!”比起姚晃,作爲旁觀者的喬苒顯然更爲冷靜。
對此,使館小吏卻搖了搖頭,而後看了眼姚晃,略一踟躕之後便開口了:“爲了不讓姚大人的事再度上演,這次禮部和工部決定在渭水河畔特意建造一座觀舟樓,往後便不用再臨時搭建了。”
這想法倒是不錯,不然年年臨時搭建也要花費不少人力物力,不如干脆造個一勞永逸,平日裡不定還能用作別用。
只是,造觀舟樓不是匠作監和工部的事嗎?用得着調用那麼多護衛官兵?
她能想到這一茬,甄仕遠自然也能。
眼見兩人臉色有些微妙,使館小吏彷彿猜出了兩人的心思,開口解釋道:“之所以借調官兵和護衛是因爲造樓的地方有百姓搭建了屋子,雖然給了錢財叫那些百姓搬離了,可後頭因着嫌給的錢財少,百姓又鬧起來了。”
對此,甄仕遠和喬苒都有些意外。
“工部禮部的人怎會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沒簽契嗎?”甄仕遠意外的問道。
使館小吏搖了搖頭,道:“簽了的,”頓了頓又苦笑了起來,“只是契書只能防得君子卻防不得小人。”
真要耍賴,自有千種萬種的方法。
譬如將自家養的雞鴨之流趕過來搗亂什麼的,人總不能同雞鴨爭執吧!再譬如暗地裡讓小孩過來,難道大人還能將小孩吊起來打一頓嗎?
這種事多了不傷筋動骨,卻委實太麻煩,於是禮部便將使館這裡的人手抽調了過去。
這個事情辦得不算漂亮,卻也不能說錯。
甄仕遠“嗯”了一聲,沒有再問此事。他們今日是爲了尋那位失蹤的烏孫小族長而來的,還是找人爲重。如今幾國使節的事暫且都要先放一邊,先去看看那位烏孫小族長失蹤時的房間擺設爲好。
入了別館之後,那個烏孫人情緒顯然激動了不少,他一邊走一邊指着前頭正中的主屋道:“這就是我們小族長的屋子,他便住在這裡。”
喬苒聞言立時問他:“你們發現小族長不見便立時出來尋人了,是不是?”
烏孫人點頭。
見他點頭,喬苒同甄仕遠交換了一個眼色,又道:“沒有動過屋子裡的擺設吧!”
烏孫人連忙搖頭,而後腳下加快兩步,上前便推開了屋門。
衆人看向屋內,皆是一愣。
屋內整整齊齊,連牀上的被褥似是都換了新的。
便在此時,那個在一旁垂頭耷拉着腦袋,神情不安的使館小吏開口了:“我……我將屋子打掃了一番,是做錯了嗎?”
豈止是錯了,簡直錯大發了!
原本沒有動過的屋子可說是至關重要的案發現場,從中總能找出一些關於小族長的蛛絲馬跡,這麼一大掃,倒是好了,對着這樣一座打掃的乾淨齊整的屋子,還能發現個什麼來?
甄仕遠臉色變得難看至極,回過神來的烏孫人頓時急了,將手頭吃到一半的肉餅想扔到一邊,上前一把揪住烏孫人的衣襟,怒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把我們小族長抓走的?”
使館小吏嚇的面如土色,忙磕磕巴巴解釋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便是看屋子太髒亂,想打掃……”
“你撒謊!”一道女聲便在此時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讓身後的官差暫且將烏孫人同那使館小吏拉開,被拉開的烏孫人急的用匈奴話嘰裡呱啦的說了一堆,衆人雖是聽不懂,卻大抵也能猜到估摸着是在罵人。
這還真不怪烏孫人,換了他們也是要罵人了。
使館小吏嚇了一跳,本能的看向出聲的女孩子:“我……我沒有……”
沒有?喬苒一哂,笑了:“你說你看屋子太髒亂想打掃?”
使館小吏忙不迭地點頭:“是……是啊,打掃,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撒謊!”女孩子瞥了他一眼,再次淡淡呵斥了一聲。
這一聲,聲音不大,語氣也十分平淡,甚至並不如何嚴厲,可不知道爲什麼使館小吏還是本能的嚇了一跳。
“既然想打掃爲什麼只打掃了小族長的屋子?這大堂踢翻的椅子,冷卻的飯菜,過道中的污跡你都看不到麼?”喬苒說着搖了搖頭,看也不看那面色慘白的使館小吏,道,“破綻太多,真要說怕是一兩個時辰都說不完,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烏孫人聽到這裡,更是忍不住就要上前抓住那使館小吏審問,好在及時被身後的大理寺官差拉住了。
人被拉住動彈不得,烏孫人只能靠嘴喊:“你爲什麼要抓我們小族長?又將我們小族長抓去了哪裡?”
那使館小吏此時已經被大理寺官差擒住了,他動了動脣,似是想說什麼,可對上喬苒和甄仕遠冷漠的表情,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敗下陣來。
“倭國的使節給了我一些錢財,讓我幫忙打掃一番小族長的屋子。”使館小吏道。
喬苒聽到這裡,與甄仕遠對視了一眼之後便繼續開口問他:“他給了你多少錢財?”
使館小吏怔了一怔,似是想要摸向自己的袖袋,卻因着被身後兩個大理寺的官差拉住不能動彈,不得已,只得道:“在袖袋裡,藍色的錢袋。”
甄仕遠聞言,也不喚官差來動手了,自己便走上前去摸向他袖袋裡的錢袋,很快一隻藍色的錢袋便從小吏袖袋裡扯了出來。
甄仕遠掃了一眼錢袋上的圖紋:他若沒記錯的話,這好似還當真是倭國人的標記,只是這錢袋標記如此明顯,是生怕找不到錢袋的所有者嗎?
打開錢袋看了看, 甄仕遠便遞給了喬苒,喬苒掃向錢袋裡的銀錢,數了數便笑了:“還不到五十兩,你腰間那枚玉佩至少三百兩往上走,這區區五十兩便能將你收買了?”
使館小吏嚇的一個哆嗦,忙結結巴巴解釋了起來:“只……只是打掃屋子而已,五十兩夠多了!”
“撒謊!”
這一聲再次讓使館小吏嚇的一個激靈,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撒謊”這兩個字從這個女孩子口中說來比旁人要可怕的多
女孩子指向那些烏孫人,道:“烏孫人是陛下特意領去年宴的貴客,知曉他們丟了重要的小族長,區區五十兩就能收買你?還不快說實話!”
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法子在大理寺官員面前竟然處處都是破綻!
對上面前兩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小吏這才動了動脣,說出了事情:“是……是高句麗的人給了我錢袋有讓我將倭國人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