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
季南看了眼他臉上的擦痕,看向手裡那支飛鏢,看了片刻之後,安撫他道:“甄大人,沒有毒的。”言外之意只是皮外傷不用慌。
“它可劃傷了老夫的臉!”甄仕遠驚怒的瞪着他,手指着他,激動之下,手指還有些顫抖。
如此驚怒的反應讓季南默了默,鄭重的打量了甄仕遠的臉片刻之後,道:“其實也沒什麼事,甄大人。”
又不是什麼天下獨一無二的臉,有個磕碰什麼的會令人惋惜。
甄仕遠動了動脣,似是想說什麼,不過到最後還是隻恨恨地一甩袖子,捂着傷別過臉去。
客套過後,季南沒有再管他,而是走出了馬車。
這輛馬車是刑部的,上頭還打了刑部衙門的標識,在標識如此明顯的情況之下,對方出手一支飛鏢,顯然是衝着刑部衙門來的。
馬車前此時早已經被刑部衙門的官差包圍了起來,抽出腰間佩刀的周樑厲聲喝道:“爾等何方匪徒?竟敢阻攔刑部辦案?”
不遠處百步開外的“匪徒”並沒有離開,只在此時出聲道:“刑部衙門重刑之下沾了多少條人命?爾等爲官又比我等匪徒好上多少?”
捂着臉的甄仕遠偷偷探出頭望了過去,小聲問季南:“你們手上近日又有沒抗住刑罰丟了性命的?或許是丟了性命的親人家眷過來報復的?”
這話讓季南連同最前頭的周樑都回頭朝她望了過來,同周樑對視了一眼之後,季南道:“天天都有這樣的人,你問我,我怎知是哪個?”
人進了刑部衙門等同是廢了,這不是全長安城都知道的事嗎?在刑部呆了多年,他也早習慣了。
不過,親人家眷過來報復尤其是在長安城,而且距離刑部如此之近這種事還是頭一回碰到。
甄仕遠“哦”了一聲,人縮回馬車裡,道:“那就是跟我沒關係了。”說罷,不忘揚着嗓子朝那兩個攔路的人高喊,“我不是刑部的,裡頭就我一個。”
這樣急切的求生意念讓季南默了默,轉頭看向攔路的二人,問道:“你二人意欲何爲?”
何爲?其中一人從身後甩出一條捲起的長布,他舉着長布一甩手,白色的長布上血色的大字一字展開。
這個時候前往刑部衙門這條路上的人不多,畢竟在京城衆多衙門裡,刑部衙門前是出了名的門可羅雀,時常一天半天也看不到一個除了刑部以外的人員出入。
不過此時馬車還沒走上刑部衙門前的官道,是以人雖不多,卻也是有路人經過的。
此時幾個路人連同兩個挑擔的小販原本準備往這裡來的,見官差們亮了兵器,頓時大駭,再也不敢靠前了,而是遠遠的站在那裡,神情驚異的往這裡看來。
白布作底,血色的大字也不知道是真的血,還是不過硃砂描畫而已。不過,看着確實有些觸目驚心。
“上頭寫了什麼?”有小販忍不住出聲問道。
長安城雖然繁盛,權貴富戶林立,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權貴富戶的,再繁華的長安城也有掙扎着只爲一口飽飯求生的窮困百姓。
似這等挑擔的小販貨郎顯然就屬於這等人。
連吃口飽飯都成問題,又有什麼機會去讀書識字呢?所以,多的是不識字的普通百姓。
有個識字的路人唸了起來:“上頭寫的是‘刑部重刑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談不上什麼華麗辭藻、振聾發聵,卻讓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明白了那兩個騎着黑色高頭大馬的人出現在這裡又攔住刑部衙門馬車的原因。
“真是比戲裡唱的還有意思!”才縮回腦袋去的甄仕遠忍不住再次伸出了腦袋,
看着那鋪展在地上的血書,唏噓了一聲,忽然有些後悔了。
早知道跟着這一路這麼刺激,將那丫頭帶來好了。
才這般想着,那邊季南就出聲了:“既說我刑部草菅人命,不若就請閣下說出那人的身份,到底是真的草菅人命還是罪有應得,一查便知。”
甄仕遠捂着擦傷的臉同一衆百姓看的正在興頭上,冷不防聽前頭的季南點到了他的名字。
“我身後馬車裡的正是大理寺卿甄仕遠甄大人,你若是有冤,正巧可以同他說。”季南說着向甄仕遠看來。
“你大爺的!”甄仕遠暗罵了一句,就知道這種長的比他高一個半頭的都不是什麼好人,這種時候還不忘拉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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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眼下可不是吵架的時候,被莫名其妙拉下水的甄仕遠可不能再窩在馬車裡裝死,不得已只得走下馬車。他磨蹭着行至季南身邊,捋了捋須,咳了一聲開口道:“季大人說的不錯,你若是有冤,不妨同本官說來聽聽,若是當真有問題,我等可以重查此案!”
“這是我等跟刑部的事,同大理寺無關!”那人一擡手,一支飛鏢再度飛來,甄仕遠嚇的臉色頓變,本能的捂住傷口向一側閃去,這一閃,腳下沒站穩,原本站在一側的季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前頭去了,沒人伸手拉他,也沒人可以墊背,於是甄仕遠結結實實的摔了個跟頭。
他的老腰哦!甄仕遠痛苦的“嘶”了一聲,扶着腰正想開口抱怨兩句,原本站在前頭的幾個刑部官差已經揚着刀衝了上去。
那兩個江湖義士顯然也不是泛泛之輩,人自馬背上縱身躍起向這邊撲來,呼喝聲、兵器聲夾雜着地面石板碎屑飛舞亂作一團。
滴血的兵器就這麼自他身上掠過,刀劍無影,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看戲,譬如不遠處那幾個小販和路人蹲的地方,此時幾個人正吃着貨郎販賣的五香蠶豆圍觀的高興。
“那個大人好危險啊!”有個路人似乎已經看呆了,待到回過神來之後,激動的指着在刀光劍影裡趴在地上艱難求生的甄仕遠道,“好可憐!不是刑部的,能不能讓他走了再打啊!”
被點到名“好可憐”的甄仕遠神情一僵,便在此時,又有一柄滴血的彎刀從他面上掠過,天知道,那柄刀尖就指在他的鼻尖上了啊!
生平頭一回坐刑部衙門的馬車,居然碰到這種操心事。甄仕遠縮着身子躺在地上嘆了口氣。爬起來是不可能了,只盼着他們打的時候看着點打,莫要踩到他就好。
“看官袍好似是大理寺的,”有個略有幾分見識的路人看到趴在地上的甄仕遠,指指點點了起來,“看着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是哪個位子上的官員。”
這話倒是提醒了甄仕遠,他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這等丟人的時候就不要被人認出來了。畢竟堂堂大理寺卿趴在地上,這也怪丟人的。
不過天不遂人願,才捂住自己的臉便有個機靈的咦了一聲開口了:“好似就是大理寺卿,叫什麼甄大人的。我來得早,方纔可是聽那個大高個的刑部大人說的。”
“是嗎?”一聽趴地上的就是大理寺卿,看戲的一衆路人紛紛伸長脖子往這裡看來。
“原來大理寺卿長這個樣子的啊!”
“哪樣哪樣,我看看!”
……
這真是跟看耍猴似的!甄仕遠臉色難看至極,暗罵了一句:你大爺的,季南!他堂堂大理寺卿什麼時候這般沒臉過?
甄仕遠嘆了口氣,閉上了眼:也不知道這煎熬什麼時候能結束,刑部的人幾時能抓住那兩個“江湖義士”。
怎麼刑部的官差身手這麼差勁?
耳邊刀劍聲、嘶喊聲夾雜着一兩聲馬蹄聲,還時不時有被帶起的塵土淅淅索索的落到臉上,甄仕遠擰緊了一張臉等結束。
終於,也不知多久之後,耳邊廝殺聲漸漸轉小,季南那廝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甄大人。”他走到甄仕遠身邊道,“你可以起來了。”
甄仕遠從地上坐了起來,連帶着抖落了一身的灰,顧不得擦臉,而是就那般灰頭土臉的看向季南,冷聲道:“季大人,大理寺到刑部衙門這條路甄某也不知走過多少回了,今日這一遭真是讓某終身難忘!”
季南擦了把臉上的血珠,毫不客氣的回了過來:“說來也是奇怪,這條路季某走了十幾年了都沒遇到過這等事,偏偏今日帶上甄大人一來就遇到了這一出。”
居然還好意思反過來質問他?甄仕遠臉色一沉,怒道:“姓季的,今日之事怎麼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不是你刑部惹來的麻煩難道還是我大理寺的麻煩不成?”
堂堂大理寺卿被逼的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關鍵還叫人認出來了,他都不敢相信明日,哦,不,不用明日,以長安百姓那大嘴巴的程度,估摸着今晚就能傳遍全城。
這叫他堂堂大理寺卿的臉往哪兒擱?
今日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就是刑部的鍋,他甄仕遠只是“運氣”不大好,被牽連而已。
這一點季南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見好就收,向甄仕遠伸手道:“大人先起來說話吧!眼下丟了兇手,回頭還不知道如何與陛下交代……”
“兇人丟了?”這話可把甄仕遠嚇了一跳,也不用季南扶,自己便一骨碌爬了起來,而後環顧四周,正見先前從大理寺衙門帶出來的囚車破了個大洞,原先關在裡頭的趙憫生和王林翰已經不見了。
方纔他自顧不暇,自然沒注意這邊的動向。不是尋刑部衙門的麻煩嗎?怎麼把那兩人劫走了?
“不錯。”季南說起此事,臉上也多了幾分嚴峻之色,“那兩個攔路的歹徒身手很是厲害……”
“若是烏合之衆哪還敢攔你兩個武狀元的車?”甄仕遠沒好氣的回了一句,看着同樣身上濺了不少血沫子的周樑騎着馬回來。
不管是季南還是周樑可都是武狀元出身,說起來,京城幾部衙門裡,除了兵部之外,也只有刑部這幾個官員身手最爲了得。
畢竟刑部乾的這等事不招來報復是不可能的。
“光天化日之下,此地離刑部衙門官道不足百步,這個地方竟敢攔人,我倒是不明白,這長安府衙、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官差是幹什麼吃的?”甄仕遠皺眉看向周圍。
依舊除了看戲的幾個小販和路人沒有看到半個官差的影子。
“長安城那麼大,此地又屬於刑部衙門的地方,巡邏官差不往這裡走也不奇怪。”季南對此倒是沒什麼不滿,只是問翻身下馬的周樑,道,“人沒追上?”
周樑搖了搖頭,一雙劍眉深深皺起,道:“走到街口擁了不少百姓,一打聽好似說今日是什麼廟會,我找了一圈未找到人,怕引起百姓恐慌,只叫人在那裡盯着,便先回來了。”
“廟會……這倒是不大清楚。”季南聞言搖了搖頭,道, “我不信鬼神,也未注意過。”
“我也不知,不過今日出門前夫人倒是帶着乾果點心什麼的出了門,想來就是了。”甄仕遠一邊拿袖子擦着臉上的塵土一邊道,“與其在想什麼廟會,不如想想現在該怎麼辦?”
“兇手已經從大理寺接出來了,此事錯自然不在大理寺,甄大人不必擔心。”季南說着,神情一凜,冷聲道,“我刑部自會承擔此事,敢在刑部衙門面前動手,真當我刑部是吃素的?”
“你是吃素還是吃葷同我沒什麼關係。”甄仕遠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裡,他轉手指向那破了個大洞的囚車,道,“我大理寺的囚車被人弄成這樣,還能用嗎?你刑部今日不對此事給我個說法,我是要親自拜訪一下週棟的。”
這話一出,周樑只覺喉口一噎:看他那般嚴肅的樣子,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原來是爲了一輛囚車,這算什麼?一輛囚車他都能賠得起,更別提季南了。
只是不知道是在心疼錢財還是沒有回神,季南似乎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下來。
甄仕遠聞言,冷哼了一聲,甩袖便走:“不用送了,回頭弄輛囚車直接送來大理寺就好了,你這刑部的馬車本官是不能坐了,還是走回去的好!”
方纔形勢那般混亂,在場的那麼多的車馬中唯有他大理寺的囚車被人毀了,其餘的,除了一開始的馬車捱了一記飛鏢之外,均毫髮無傷,彷彿亂鬥長了眼一般。嗯,就像他倒在地上,那些刀劍都如同長眼了一般都能巧巧的避開他一樣。
這真是好巧啊!甄仕遠臉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