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謝幕:火與霜之協奏曲

這一次,休哥準備暫避李繼隆的鋒芒,以他最擅長的斷糧戰術取回一場勝利,以振士氣,如果李繼隆敢於在這種情況下運糧,則趁機打擊以報唐河之敗。切斷一個突前堡壘的補給線對於休哥而言並沒什麼難度,更何況面對這樣一個小堡壘,他又動用了八萬大軍(其中約有三萬精騎)!很快,李繼隆的行營和朝廷就接到威虜軍被斷糧的戰報。很多人認爲應該棄守威虜軍,但李繼隆認爲此堡必須力保不失,並毅然決定親自率軍護糧!李繼隆初出茅廬之時,就是以在徵湖南、南唐、南漢的戰鬥中一次次完美的督糧行動而得到太祖太宗的賞識,而休哥也最擅長以正兵抗敵,奇兵襲糧的戰術。今天,他們又都回到了原點,難道是天命所歸,要兩位大師的最後對決,以這樣的形式來了斷嗎?李繼隆親率萬名精銳從定州出發,順利地把數千輛糧車運送到了威虜軍。但休哥的偵騎一直就在他附近追隨,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還沒有到來,休哥會在他的回程從背後襲擊。

果不其然,李繼隆渡過徐河不久,休哥的大軍在背後出現了!李繼隆列開萬人大陣禦敵,親自操作主陣,派鎮州副都部署範廷召操作側翼陣,另派部將崇儀使、北面緣邊都巡檢尹繼倫率千餘步騎機動至西北十里處設伏,等候戰機。意外的是,就在尹繼倫率部從側翼迂迴時,卻不巧正好遇上了休哥的大軍!然而,更加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休哥居然假裝沒有看見尹繼倫,繼續領軍前進!當尹繼倫旗號出現時,遼軍前鋒部隊正準備與宋軍前鋒接戰,但是休哥卻非常不耐煩的制止了他們,他用鞭梢重重的指向前方:“不要管這些蝦兵蟹將,那裡!李繼隆!纔是我唯一的目標!”於是數萬遼軍大搖大擺的從尹繼倫面前走了過去!尹繼倫也是宋軍中有名的猛將,人稱“黑麪大王”,雖然他的實力不能和戰神休哥相提並論,但畢竟是血性男兒,哪受得了如此侮辱!他對部下憤然道:“敵人把我們這支小部隊視爲魚肉,如果南下勝利了,可以趁勢北還滅掉我們。就算失敗了,也會拿我們泄憤,我們根本沒有活路。不如就趁現在敵人銳氣正盛,輕視於我,我們攻其不備,就算死了也是盡忠報國,豈能在邊地做遊魂野鬼!”部下聽言無不憤然從命。

當然,尹繼倫也絕對不是氣衝腦門就直接衝去跟敵人拼命的莽夫,他厲兵秣馬,耐心地等到天黑,跟躡了敵軍數十里,來到徐河和唐河之間繼續隱蔽。天剛矇矇亮,休哥的大軍起拔,行軍45裡後渡過徐河,來到城下與李繼隆的大陣相對峙,尹繼倫繼續跟躡。兩軍對峙後,遼軍開始進餐,耶律休哥觀察完李繼隆的大陣後沒有找到明顯的破綻,一邊進餐一邊用心思索。這個時候,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李繼隆兩個人,這一次怎麼對付他那嚴密的大陣呢?就在他靈臺空明之際,遼軍北面一陣**,尹繼倫突然在北面發起了進攻,千餘宋軍猛然插入遼軍陣中。遼軍完全未料到會有人從北面殺來,竟一時亂了陣腳。

尹繼倫心知自己畢竟人少,一旦被遼軍緩過神來極易被圍殲,於是看準休哥的帥旗直衝而來!遼軍見這架勢慌忙招架,李繼隆在南面看見遼軍突然自亂陣腳也不知其所以然,但是他已經不需要知道了,就像高梁河戰役中耶律休哥抓住宋太宗一個細小失誤大破三軍一樣,他怎可能放過這瞬間的戰機?總攻就在此刻展開了!宋軍大陣向來以攻防一體着稱,但這一次卻用上了罕見的全攻陣型,李繼隆的主陣和範廷召的側翼陣同時以最快的速度向遼軍衝去!遼軍多面受敵,陣型大亂,而尹繼倫還在向休哥的帥旗處**。休哥的副官連忙大喊:“皮室軍!保護于越大人!”尹繼倫這時纔不管什麼皮試、靜脈,一把大刀劈開一切敢於擋路之人。但皮室軍不愧是契丹皇帝的御前近衛,在全軍慌亂之際,依然忠實的執行着近衛職責。

不過此時換誰也擋不住火山噴發般的宋軍,尹繼倫一刀把皮室祥穩斬於馬下(可惜各種史料均不知其姓名,也不知是哪一部皮室軍的主官),瞬間就衝到了休哥面前!休哥只見眼前一員大將,臉龐黝黑,**黑馬,身穿黑甲,只有一把大刀明亮晃眼。只聽他一聲怒吼:“耶律休哥!我就是你不入眼的尹繼倫!吃我一刀!”休哥不及躲閃,用抓着筷子的手往上一擋,嘩啦一聲,精甲被劈開,血濺五步!皮室軍發瘋一般的圍上來,不惜以身體擋住尹繼倫的大刀,拼死把重傷的休哥救了下來,用輕車擡着他瘋狂逃走。又是重傷以輕車相擡,這時的休哥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高梁河,然而這一次不再是堅持指揮,而是瘋狂逃命。十年,一個輪迴。十年前,在這輕車之上,他一戰成名,讓宋帝國的皇帝狼狽奔逃。十年間,他無數次擊敗大舉來犯的宋軍,贏得了戰神的美譽,甚至宋人嬰兒聽到“于越至矣”就不敢啼哭。但是今天,這一切都結束了。

又回到了起點,一場他最擅長的襲糧戰,卻敗得如此之慘,宋太宗還沒找他尋仇,他自己卻被仇恨迷住了眼睛,但他沒能向李繼隆復仇,卻又一次躺倒在了這輛輕車之上。一個戰神的時代結束了。李繼隆與範廷召又追擊十餘里,遼軍渡河時自相蹂躪,傷亡不計其數,一些高級將官逃到曹河斜村地界,又被定州副都部署孔守正追及,被斬首三十餘級,其中包括一名大盈相公。僥倖撿得一條性命的耶律休哥回到契丹,告誡諸部日後一定要避讓“黑麪大王”尹繼倫!戰後尹繼倫升遷爲洛苑使領長州刺史,依舊巡檢北邊。接下來,耶律休哥依然統領南京,但不再輕易出戰,而是輕徭薄賦,精心治理幽雲,直至宋真宗鹹平元年(遼聖宗統和十六年,公元998年)去世,再也沒有和李繼隆過招。耶律休哥戎馬一生,宋軍最大規模的幾次入侵都是在危急關頭被他打退,說他是遼帝國的守護神,甚至說沒有哪位皇帝功勞比他更高,毫不爲過。在宋人面對過的對手中,他無疑是最強大的一位現代化戰神。而《遼史·耶律休哥傳》的最後一句是:“身更百戰,未嘗殺一無辜。”身更百戰,未嘗殺一無辜!是的,于越戰神耶律休哥,他一生都是用規範的指揮體系、高超的戰術素養和勇猛的戰鬥作風和大宋的正規軍堂堂正正的拼殺,從未向一個無辜的人舉起屠刀。比起那些通過屠殺無辜百姓來製造國家恐怖,甚至驅使俘獲的百姓登城在前,使守軍無法開火的人,這樣一位戰神,相信更加可以同時得到敵我雙方發自內心的尊重!而徐河之戰後,宋帝國西陲的党項部叛亂事態更加嚴重,不得不抽調李繼隆前去鎮壓。之後李繼隆會在宋真宗繼位的問題上站錯隊,並被解除軍權,雖然澶淵之役宋廷不得不將他再次請出,但是他再也不會面對耶律休哥這樣的對手了。景德二年(1005年),李繼隆卒,享年55歲,宋真宗親自爲其服喪,贈中書令,諡號忠武,配饗真宗廟庭。李繼隆、耶律休哥,這兩人的作戰風格非常相似,都要先制定完善的作戰方案,可謂靜若冰霜;作戰時,又都不顧自身的安危,策馬奔突箭雨,激起將士們如火的激情。兩人十年間爲對方、也爲後人演奏了一幕高過一幕的鏗鏘樂章。但是,再恢弘的樂章,最終也有休止符。當公元的第二個千年即將到來時,這一對戰場指揮大師,在人類冷兵器時代戰爭藝術最高殿堂上的華麗演出,就此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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