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雜胡貴人,也是久經戰陣的模樣,似乎感受到了危險,頓時身子向側一翻,想藏在馬身另一側,同時揚起了手中騎盾遮護,但身子才動,巨箭就已然飛至,如中破革一般將騎盾皮面撕碎,將木質盾身撞出了滿天碎屑,巨箭毫不停留的從他肩膀處沒入,然後斜斜翹起,從另一頭穿出,最後餘力,將頸項開了一個大窟窿!
那雜胡貴人哼也不哼一聲,帶着滿天血雨,翻身落馬倒地。
與此同時,在密集的箭雨打擊之下,拼命衝來的胡騎終於崩潰散亂,人馬紛紛翻倒,哭喊聲響成一團。僥倖未曾中箭的雜胡也下意識的勒馬,四下又亂撞成一團。所有雜胡,不管此前是多麼氣雄萬夫。這個時候也喪失了所有衝擊的勇氣,只想趕緊逃離面前南人甲士組成的箭陣。
對着這樣的箭陣,哪裡還是廝殺了,簡直就是送死!
韓世忠一箭發出,也再不抽箭認弦,對着下面大吼一聲:“有卵子沒有?這個時候還不上去?”
雜胡人喊馬嘶聲震耳欲聾響動,可韓世忠這一聲大吼,還是將所有聲響壓倒,轟轟的就在軍陣之中炸響!
黃文勁早就不再是那個吊兒郎當的坐姿,已然雙腳踩鐙,襠勁下沉。壓得胯下健馬低低嘶鳴,前蹄不住刨地,粗重的噴吐着鼻息,可黃文勁的襠勁,又壓着戰馬不能前行一步。
韓世忠一聲大吼傳來,黃文勁猛的摘下鞍橋邊的鐵骨朵,這也是件加了料的鈍重兵器,單隻就有十二斤重,大吼一聲下令:“讓開!”
前面三疊箭陣連同遮護甲士,頓時就整齊向旁跨步,按下手中弓矢稍稍喘息,藉機恢復一下已經開始痠麻的臂膀。
黃文勁鐵骨朵向後一招,筆直前指:“殺他孃的!”
號令聲中,黃文勁襠勁一鬆,已然在馬鞍上微微站起,身子前曲,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已然變得血紅,死死盯着眼前已經是一片混亂的胡騎大隊,胯下健馬感受到背上壓力消去,頓時就怒聲嘶鳴,揚首奮蹄,已然如箭一般直衝了出去!
蹄聲如雷轟鳴,一直在後陣預備的一指揮未曾下馬的騎軍,從指揮使到底下兵卒,早就憋得人馬都躁動不安。這個時候同時催馬,緊緊跟上了黃文勁,向着胡騎大隊殺去!雜胡大隊,現在已經前後列不分,混雜成一團,到處都是空鞍坐騎四下亂撞,死者傷者,鋪了一地。
雜胡中的貴人們,僥倖得存的或者不做聲掉頭就走,或者大聲號令,還想聚攏隊伍,恢復秩序。同時那麼多號令傳出,交錯在一起,就是誰也指揮不動,成百上千的胡騎就是沒頭蒼蠅一樣到處盤馬亂撞,一時間已經完全不知道做什麼纔好了。
要不是神策軍突然停箭不發,這密集而混亂的陣勢,再來兩三輪箭雨,還不知道有多少死傷。
一名剛纔衝在前面的雜胡貴人,這個時候正調轉馬頭,大聲叱呵着,想讓那些雜胡給他讓出一條通路,可是現在紛亂成這個模樣,誰還能搭理他?
這雜胡貴人身上臉上卻是部衆中箭之後濺起的血污,都顧不得擦拭一下,只是怒吼着拼命揮起手中角弓抽打着堵在面前的雜胡,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就感覺到背後大地劇烈的震動着,渾身一緊之下掉頭看過去,就見一名滿臉鬚髯的南朝甲士,已然迫到背後不足七八步的距離,兩人目光撞上,那南朝甲士居然還朝他齜牙一笑,滿口白牙森然,直讓人寒到了骨子裡。
在那南朝甲士身後,數百甲騎。已經放下鐵面。幾百張鐵面上,或是怒目金剛,或是猙獰夜叉。人馬都不做一聲,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掩襲了上來,幾百把兵刃寒光閃爍,直直指向他們!
那雜胡貴人心膽俱裂之下,放聲大喊:“南蠻子殺來了!”
幾乎同時,無數雜胡也都在哭喊:“南蠻子殺來了!”
那猶有餘暇齜牙一笑的甲騎,正是衝在前面的黃文勁,在無數雜胡絕望的哭喊聲中,已經飛馬躍入敵人散亂的陣中,手中鐵骨朵一揮,那名雜胡貴人連鐵盔帶頭顱,就在一身悶響之中敲癟下來。
他看也不多看翻身落馬的屍骸一眼,揮舞着鐵骨朵,就繼續狠狠撞了進去,在黃文勁身後,數百神策軍鐵面具裝甲騎,跟着蜂擁而入,一瞬間就在雜胡陣中,激起了更大的慘叫哭喊之聲!
無數兵刃飛舞,無數血光飛濺,無數胡騎落馬被踏成肉泥,蝟集在一處的混亂胡騎,被着幾百甲騎撞得四分五裂,毫無抗手能力,這個時候在這些雜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逃得離這些南蠻子越遠越好!
神策軍變陣流暢,騎軍出擊也是恰到好處,正正撿着雜胡大隊騎士正是最混亂的時候。而且在箭陣的打擊之下,士氣鬥志已然降到了冰點,幾百殺神突然掩至,讓雜胡們連反應的功夫都沒有。且一方重甲長兵,一方裝備低劣陣型混亂馬速全無,哪裡還能做半點抵抗?
到處都是病人入肉之聲,骨骼碎裂之聲,戰馬痛嘶之聲,還有無數胡語的絕望哭喊之聲,一指揮騎軍反擊,就徹徹底底的將這支隨銀可術深入岢嵐軍數百里,虛驕不可一世的雜胡輕騎打垮!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扯繮逃竄,不管是什麼方向,只要離這些南蠻子凶神越遠越好!
黃文勁率先撞陣,這個時候已經是殺得滿身血肉,單單一柄鐵骨朵不過癮,又隨手搶過不知道哪個雜胡的長刀。雙手兵刃揮舞,雜胡衣甲平過,給殺得人仰馬翻,大隊胡騎就在面前瞬間崩散,再也沒有人約束得住,再也沒有人敢於回頭抵抗,只是拼命掉頭,互相搶道,只是向來路方向奔逃而去。
黃文勁猶自不放鬆,看也不看那些落馬掙命,或者逃錯了方向的雜胡騎士一眼,只是盯着那些逃竄的胡騎大隊死死咬着不放,要打就將他們徹底打垮,讓他們不能重新集結爲蘆嶺援應,讓蘆嶺雜胡守軍喪膽,一舉將蘆嶺搶回來!
在他身後,神策軍騎軍也是有志一同,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軍將下令了,常年磨練出來的默契就讓他們知道該怎麼做,幾百甲騎都殺透了雜胡陣列,緊緊跟在黃文勁身後,追着雜胡崩散大隊。
直娘賊,既然來了,給俺們撞上,就都留下來也罷!
轉瞬之間,黃文勁就追過了山彎,突然之間,就聽見悠長的牛角號聲響亮,然後一陣弓弦密響之聲。前面拼命逃竄的雜胡騎士哭喊之聲又是大作,一片人仰馬翻的景象,接着這些雜胡,乾脆就丟了馬,手腳並用的只是朝旁邊山道上逃竄。
黃文勁面前景象豁然開朗,就見黑色旗號豎立,面前也出現了一排重甲陣列,全是遼人打造的上好鑌鐵甲,粗壯結實的甲士冷森森佈列,強弓搭上利箭,弓開如滿月,無數箭簇,陽光下一片金屬光芒閃耀。
步戰甲士之側,又是一隊人馬備甲的騎軍在靜靜等候,一則爲步戰陣列的支撐,二則就是準備隨時反擊。這樣簡單的陣列擺出來,卻也如山嶽之嚴,但爲有經驗的軍將,一看就知道這樣的軍陣,絕不是輕易就能撞動。
在這軍陣之前,滾到了一地雜胡的屍骸,還有傷者在掙扎慘叫,爲了防止亂軍衝陣,那裡就是一排毫不留情的箭雨。
兩名指揮陣列的軍將,輕鬆策馬站在前面,貂帽鐵甲,金錢鼠尾拖在腦後,大餅臉上一雙森冷的小眼睛漠無表情的只是看着衝來的幾百宋軍甲騎。
黃文勁猛的一扯繮繩,戰馬高高人立而起,長聲嘶鳴。
“女真韃子!”
此刻在山道之上,牛皋只是不住回望山下河谷戰場中的景象,看着黃文勁指揮大隊,在韓世忠的親自援應下,一舉就將上千的雜胡輕騎打得崩潰,最後更揮軍突陣,將雜胡大隊砍瓜切菜一般的狠狠殺了一通,更追亡逐北的緊緊追殺了下去。
山上一都神策軍甲士,無不士氣高漲。
一個聲音在牛皋耳邊大吼:“直娘賊,還等什麼?這等鳥對手,不欺他們欺誰?俺們這一都就能將蘆嶺搶下來了!下令罷!”
牛皋也急得抓耳撓腮,只是死死盯着韓世忠的將旗,這個時候敵人破膽,正是趁勢將蘆嶺搶回來的好時機。
將主快點下令也罷!
就在這個時候,牛皋聽見了河谷道中悠長的號角響動。
頭頂蘆嶺中,同樣響起了號角之聲,牛皋渾身一震,轉向上看去,就見蘆嶺寨門大敞,一隊隊的重甲步戰之士,已經開出了寨門,沿着寨牆,列下了森然隊列,長槍大戟,強弓硬弩,全都突出,黑色旗號下,這樣一支重甲步戰之士陣列,也如一道鐵牆一般!
這樣出寨列陣,就是邀戰之勢。
打敗這些雜胡算什麼,想要蘆嶺,儘管上來試試!
在山下的韓世忠,也仰望到了蘆嶺前景象,冷哼一聲。
“女真!”
蘆嶺寨牆之上,銀可術冷冷的看着山道之上,河谷道中,麾下雜胡慘敗之後的狼藉景象。更看着這支數百里奔襲而來,仍然毫不停留廝殺了一場的南朝強軍。
果然還是那支南朝強軍,不過奔襲數百里,又爬山又開強弓又變陣,最後還催馬破陣。就是鐵打的,你們還有多少氣力?敢不敢來撞某這幾個精銳謀克?
這蘆嶺,你們絕沒機會拿下來的!女真甲士在蘆嶺依託寨牆結陣而列,鐵甲森然,兵戈林立,無聲肅立,擺出一副邀戰之態。
這一看就是知道怎麼打仗的,依城而守,最忌諱的就是縮頭捱打,不到最後關頭,守軍無論如何也不能只是縮在城牆裡面接受圍攻。
更不必說,這些女真甲士粗壯結實,眼神兇狠,身上所披遼人鑌鐵重鎧,讓這些女真甲士就如一個個鐵罐頭一般,這結陣一列,看起來似乎還要比背後殘破的蘆嶺寨牆還要結實!
在雜胡大隊被打得七零八落哀鴻遍野之後,女真甲士卻傲然而出,這如何又不是一種挑釁?
站在山道上,離蘆嶺最近的牛皋那一都兵士,人人都是勃然大怒,直娘賊的女真韃子俺們也不是沒有打過,擺出這麼一副作態,須放着俺們神策軍未曾死絕!
山道之上,那些爲牛皋所部遠遠逐開的雜胡韃子,卻像是狗仗了人勢,又大聲鼓譟起來,多少雜胡韃子,攜弓負箭,就朝着女真甲士陣列靠攏,以爲散兵羽翼,靠着女真甲士出戰之勢,又鼓起一點鬥志,準備和眼前兇悍的南蠻子再戰一陣。
無數軍漢只是在牛皋旁邊叫跳,指着女真人陣列兩眼通紅:“讓俺爲先鋒,殺他孃的上去!和這些鳥女真韃子碰碰,看他們識不識得什麼是個死!”
黃文勁的怒吼聲中,周遭將士也是一陣擾動,數十道目光直向牛皋投來,只要牛皋一聲令下,豁出命也要和這些鳥女真韃子碰一碰!
牛皋也是太陽穴上血管一跳一跳。
就是這些鳥女真韃子帶領多少雜胡,一路摧破岢嵐軍防線,深入而內,可想而知,此刻岢嵐軍中,多少村莊市鎮被這些騷韃子蹂躪,現在居然堂皇的列陣而前,彷彿就在問自家一句話。
在你們漢家疆土上,你們這些漢兒有沒有膽子來一戰?
依着牛皋性子,早就率先第一個衝上去了,不過此次楊凌發通告鄭重叮囑過軍中大將幾句。
此次大戰,關係至重,你牛三郎自家就愛吃酒廝殺,也就罷了,不過臨戰之時,要是仗着追隨晉王起於寒微,不管不顧依着自家性子行事,最後敗事,第一個不放過你的就是某家。
須知楊再興就是個例子啊,在雲內諸州,不聽調遣,一貫發揮什麼勞什子個人英雄主義,好不容易積攢的軍功爬到統制官副指揮使的地步,現如今被連降三級。
牛皋牙齒只是咬得咯吱咯吱作響,不住回頭望向韓世忠將旗所在,只求將旗指向蘆嶺,讓自己能帶着兒郎衝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