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果然也已經到了最後時刻,韓世忠所部,同樣死傷累累,戰士幾乎耗盡了最後一點氣力,流乾了最後一點氣力,流乾了最後一滴血,城中百姓,也傷損大半。
現在在城頭搬運碎石,迎着鋪天蓋地箭雨而來的,多是婦孺,只是沉默地在城頭轉運着守具,同樣也一聲不吭地被射倒在城頭,血已經鋪滿城牆,滋滋的被城下夯土吸收進去。
守具幾乎已經用光,大羣大羣的傷卒只是在城牆下輾轉哀嚎,其他的人只是縮在巨盾後頭,等着輪到自己出去朝城下投石倒水。
城牆挖土的聲音,從腳底下直傳上來,可是守卒臉上卻沒有什麼驚惶神色——實在是已經戰得麻木了。
攻守雙方,互相用自己的血肉,將這座小小居庸關蓋滿,後退已經絕無道路,周圍援兵根本沒有。
韓世忠和薛永所想,無非就是在這居庸關之前,爭取更多的時間,楊畋留守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神策軍在籍有一萬三千餘人,不在籍者起碼也有兩萬之人,已經是浩大無比,這個時候數萬神策軍兵馬所在做的就是堅壁清野,等到燕地準備妥當之後,再與女真韃子決一死戰。
可是在目前這幾日,恐怕是趕不過來的了,更不用說居庸關周圍,還有鋪天蓋地的完顏宗弼所領的騎兵!
此處,就是絕路,無非看怎麼一個死法罷了,如此亂世,誰也別想能安穩在榻上死去,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城上反擊,漸漸地變得零落起來,只有幾個將領還在聲嘶力竭地大呼,讓士卒探出頭反擊,可連守具都已經匱乏了,難道拿自己的命填下去?
薛永只剩一隻右臂,從這頭走到那頭。同樣喊得聲嘶力竭:“女真狗子只有驅使郭藥師上來送命的本事,不敢碰城牆一碰,他們也在防着俺們北上的援軍!援軍已經除出了燕京,不日便到!難道俺們就怕了他了?再撐兩天。再撐兩天!到時候,每個弟兄十貫足錢,大宋給得起!俺們也到汴梁去!瞧瞧汴梁女人,耍起來是個什麼模樣!到時候,大家都吃上一碗安穩飯。給你們娶個娘們兒安家!”
他吼得豪壯,心下卻也知道到了絕處,可是就算在郭藥師這背棄祖宗之人面前戰死了,也好過屈膝求生!
城下挖掘的聲音越來越緊,雖然他在城頭血都快喊出來了,可是士卒們的反擊越來越是有氣無力,彷彿就在等着城牆塌陷,郭藥師所部一鼓涌進的時候!
韓都虞候,小楊將主,俺薛永。算是對得住你啦!
城牆下突然傳來響動的聲音,薛永紅着眼睛一看,卻是韓世忠最後留下的幾十名親兵,舉着大盾,沿着馬面上城,外頭土堆有的比居庸關只有一丈的城牆還要高,看到這裡動靜,飛蝗一般的羽箭直射過來。
那些親兵,只是縮在盾牌後面,死死遮護住掩護的東西。朝城上緩緩走來,守城幾日,少有人披甲,在城頭一熬就是幾天幾夜不合眼。誰還有精神一直披着沉重的盔甲,再說有城牆遮護,也用不着,可是這些韓世忠最後掌握在身邊的一點親兵,卻人人披着重甲,雖然舉着盾牌。可是腰間都插着兩把長刀,人人還曳着繩捆。
薛永看着他們移上城頭,前排舉盾的一下向兩邊散開,人人都藏在豎在城垛後面的巨盾後頭,丟下手中盾牌,只是解下繩子扣住城垛。
在他們後面,是幾十個百姓擡着熱氣蒸蒸的大桶,隔着老遠,猶覺得熱氣逼人,城頭上開水已經澆得七七八八,原因無他,城中能燒的東西都燒光了,現在卻不知道怎麼又變出十幾個大桶出來!
讓薛永訝異的,還是韓世忠也在隊列當中,他同樣也全身披甲,臉上已經瘦削得顴骨高高凸起,走一步喘三下,只是扶着一柄長矛,在親兵的遮護下也躲到城頭巨盾之後。
薛永一步搶過去:“韓都虞候,你怎麼又上來了?俺不是說了,城頭俺在,天塌下來你也只管養傷?”
韓世忠早在昨日將女真韃子撲上城頭的時候,就被流矢所傷,傷勢沉重,這等天氣也只能維持不惡化,戰事壓力沉重,也沒有餘力去去問楊畋那裡準備得怎麼樣了,總之多撐一日便是一日,現在這個時候,韓世忠能撐過來已經是靠着往日身體壯健異於常人了。
現在披着重甲,持矛而上城牆,真真被逼到了最後的時刻!他喘着氣看着薛永彎腰迎過來,又透過巨盾縫隙看了一眼對面土堆上黑壓壓的女真軍馬,看到招展的完顏宗望旗號,最後側耳聽聽下面不斷傳來的挖掘聲音,朝着薛永淡淡一笑:“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如許子弟,跟着某直到居庸關,死戰至今日,一旦玉石俱焚之際,某豈能獨生?到了泉下,某還要帶着這些子弟縱橫陰間,將十殿閻羅從他們位置上揪下來!男兒大丈夫,死則死耳,難道還能躺在榻上等着兵刃加之?某和子弟,就沒有安穩去死的命!生在這個亂世,無非都在等着這一天而已!”
“小楊將主將神策軍交給某家代爲執掌,小楊將主帶兵,從來都是親身披堅執銳,某豈能丟了他的名頭?”他喘着粗重的氣息,說了幾句話中氣就有點跟不上。
停了一瞬,又直起腰站起來,大聲而道:“何況某還未曾絕望!完顏宗望親來,用女真人來填城,某說不定會對完顏宗弼認輸,可是郭藥師這等人物,還不在某的眼中!將他們殺回去,讓完顏宗望來取某的人頭罷……如若完顏宗望不敢來,此城就算是丟了,剩下的神策軍子弟,某將帶着他們,退守燕京城,帶領數萬虎賁再與女真韃子一決高下!”
他猛地一擺手:“等我號令,集中將開水金汁倒下,接着精銳墜城而下,殺他孃的一場!某親自帶隊,和郭藥師這畜生分一個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