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到‘所守或匪親,化爲狼與豺’,轉換的就是這麼快啊……”李若水醉眼朦朧,呼道:“伯紀啊,伯紀,當年恩師曾經對我說過,別人給的都不算數,只有自己掌握的纔算數,今日終於知道,這是至理啊”
李綱默默聽他大倒苦水,良久才嘆口氣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我還當就我一個難熬呢,我回京掌握樞密本就是黨派之爭的結果,不是自己爬起來的,沒想到今日真如你所說的這般。”
“你不好過,我也不好過。”李若水笑道:“看來要想好過,就得學學張邦昌啊”
在李若水的印象中,此人雖然是同科的狀元,但也只代表他讀書之多、學問之博,論起辦事來,卻穩重有餘而魄力不足,繩墨有餘而變通不足,平日除了老老實實做自己分內之事,決不肯沾惹一點是非。
因此大家都認爲他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見李若水不屑李春芳,李綱搖搖頭道:“你莫小瞧了張子能(子能爲張邦昌字),他表面不哼不哈,不溫不火,跟誰都和得來,好好先生似的,其實他最懂得官場三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簡簡單單八個字,說起來誰都懂,但又有誰能按下爭強之心,得那漁翁之利呢?但他就懂得……”
李綱早就發現,張邦昌的爲官之道,最接近這個最近接道的‘水德’,及不爭。
“是啊……”李若水‘嗞溜’一聲滿飲了一杯,給李綱斟酒道:“可就是知道了,我們也做不到啊。”說着眉毛一揚道:“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做多錯多,不做不錯,一輩子尸位素餐,固然誰也不得罪,可朝廷要這樣的官員有何益處?難道給他高官厚祿。就是爲了讓他當好好先生嗎?”
“算了,不說這個……”李綱搖搖頭,喝盡杯中酒,反手把酒盅扣在桌上……這在京城是酒足不再喝的意思。不過出了京城就不能亂用了,因爲在其它地方,那是挑釁的意思。
李若水遂正色道:“這酒也喝了,話也說了,你找我到底幹什麼吧?不會只是想訴苦的吧?”李綱道。“當今天下,戰事不斷,可是我大宋兵事素來羸弱,童貫去後,朝中能拿大主意的越來越少,王黼去了河東自然不能參與朝中決議,而蔡老公相也是明哲保身的舉動,現在真是不知道從何處抓手,如今楊可世也去了,實在是一招昏棋。這一次本官准備策劃一次武職比試,官家已經批准了,能錄用多少人倒還在其次,其目的是爲了朝中上下能夠注重兵事,提高武人地位,類似楊可世這般自毀長城的事情萬萬再也做不得了。”
“到時候若是上面批准了,你要時刻督促戶部將錢糧調轉過來,把這件事落到實處,如果手底下有做不好的,就換人。”李綱語重心長的吩咐道:“百年大計。教育爲本,于軍事亦是如此
“是,伯紀說得不錯。”李若水點頭應下。
李綱所說的‘武職比試’,是他一系列方案中。極重要的一環,目的是提高武將的素質和地位,這個當然不能喊出來,因爲在文官眼中,所謂武將都是些粗魯不問、好勇鬥狠的莽夫,根本瞧不起這些人。
很多年來。看着不少能戰之臣,在那些品級比他們低得多的文官面前,小心奉承、低聲下氣,李綱心裡很不好受。然而他知道,造成這種武將地位低下的原因,不能只歸咎於文官集團的打壓。
事實上,歷代樞密都絞盡腦汁,希望找出改善軍隊戰鬥力的方法,但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武將本身的素質低下,就是個大問題。
本朝的武將官職,大都是世襲得來的,這些天生的將軍們,早沒有父輩的勇武,更沒有讀書上進的動力。雖然也有一些這樣的資質上佳的人物,但改變不了他們大都是些目不識丁、射不穿札的廢材的事實……
雖然在襲替軍職前,要進京比試,但實在沒有合格的,如果兵部嚴格考察,十個有九個一輩子過不了關。不得已,都是徒應故事而已,別看一個個俱金紫銀青而歸,其實緩急不得絲毫之用,這樣的軍官能受人尊敬,才叫見鬼了哩。
但禁軍武職世襲制度自開國便延續至今,不是哪個強力人物,想停就能停的了的,想提高武將素質,只能先從提高那些尚未承襲官職的年輕人素質入手,李綱在做通不少人工作後,以皇帝名義下旨,然後由樞密院移文,曰:‘請飭各撫按督學憲臣將應襲舍人,年十五以上,資質可造者,送學充附作養,凡遇襲替年及二十應比試者,學臣考韜鈐策一道,轉送撫按覆閱。韜鈐貫通,弓馬嫺熟者爲上等;韜鈐疏而弓馬熟者爲次等;韜鈐弓馬俱不習爲下等。送部比試,上等候缺管事,中等帶俸差操,下等與支半俸,候第二年再考赴部覆比。二次不中者,照邦政例仍支半俸;三次不中者革發爲軍,別選子弟襲職。’
這是目前條件下,李綱能想到的,最現實、最能兼顧各方的辦法了,首先,對軍隊來說,中級軍官以上,都能文能武,懂得韜略;下級軍官也是弓馬嫺熟,自然保證了軍官的素質。
其次,對朝廷來說,並未改變任何現有制度,只是要求下面提高應試者的素質而已,這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好事兒,當然不會有人反對。
第三,對武將家庭來說,這也是一大福音。要知道大多數武將家庭,只能維持溫飽,讓孩子上學讀書,只能想想而已。,現在朝廷給這個機會,能讓孩子成才,做父母的當然願意……至於其子要是三次不中,也不會剝奪他們家的襲職資格,只是必須換另一個子弟罷了,這樣除了那個第一順位的兒子外,全家都是歡迎的,所以也不是問題。
最後。對於貧困省份來說,經費是個問題,但兵部會撥一部分專款,對於成績排名前列的州府。甚至會全額負擔;並會將這種成績,計入各府學官的政績中去,所以問題也不大。
李若水便評價說:‘按此法於武職考覈最嚴,亦最恕,久而不廢。此輩必思自奮’他是全力支持這個方略的,並大度的表示,會盡力幫助解決各省的經費問題。
“千頭萬緒,”交代完任務後,李綱苦笑道:“要做好的事情太多了,同時推進的話,人手確實不夠。”說着對二人笑道:“當年恩師說過,我朝兵事情況特殊,看來看此言不假。”其實李綱和李若水,很嚴肅的探討過。對樞密院進行整改,都認爲十分有必要,但在沒掌握大權前,是不現實的。
太原大營。
楊凌這次來太原,一是視察練兵,二是爲穩定軍心而來。
到了這個時候,由不得楊凌不放權了,在朔州,有楊志,牛皋坐鎮。萬餘兵馬,女真人拿不下來,更何況,女真人還有背後的應州城。還有盧俊義的穿插襲擾,楊凌便是來到了太原,一來說是能夠第一時間收到朝中的消息,以便做出決策,而來是因爲在太原,必須要練兵了。而最佳人選便是林沖,要知道,楊凌的記憶之中,他可是有林教頭的稱呼。
林沖已經提前來了太原數日,氣氛整得熱火朝天,對於前一項,楊凌一點也不擔心,在熱火朝天的軍營裡簡單一轉,便打發身邊的隨員下到各營去調研,自己則林沖的陪同下,來到了臨時府院內。
“時間倉促,有些簡陋,你就先將就些吧。”楊凌看看風格簡樸的府邸,笑着對林沖道。
“已經非常好了,感謝將主關照。”林沖恭聲道。
“哎,謝什麼,到裡邊再看看。”楊凌有些心虛的笑着,和林沖一同進了大廳。
大廳中十分寬敞,中間放着一張桌案,案後有一把太師椅,四周放有椅子、茶几、壁廚等物,因爲擺設過於簡單,甚至顯得空蕩蕩的。
“剛剛搬過來,還未來得及佈置。”林沖歉意道:“還請大人海涵。”
“行了,咱倆誰都別客套了。”楊凌看看他,大刀金馬的坐在太師椅上,頗有幾分豪氣道:“來了軍營,就得有軍人的豪氣來吧,有什麼意見,都擺到檯面上吧”
見小楊將主比自己都急,林沖有些訝異,他卻不知,人家還得趕着回去赴宴呢。
但這終歸是好事兒,林沖便在下首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道:“末將有件事,不知該問不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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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直說。”楊凌點點頭道:“我就是來答疑解惑的。”
林沖便不客氣道:“俺們之前商議的,是練兵五萬,而現在爲何只有三萬名額;我提出要招募新兵訓練,而兵部卻要從老廂軍營中,抽取一萬訓練,末將請問將主,您降低要求,這不是自己削弱自己的戰力嗎?”
“呵呵,原來是爲這個啊。”楊凌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嚨,溫聲道:“稚繩,我倆相交莫逆,便跟你實話實說,按照河東王黼那邊的意思,是隻練兩萬人的,是我在會上拍桌子紅了臉,纔多賴上一萬的。”
“不是說好了五萬嗎?”林沖不甘道。
“我那是漫天要價,人家總要坐地還錢吧?”楊凌笑着安慰他道:“衆所周知,能練出五萬精兵,必然可以大大加強邊防力量,這一點誰都希望能夠實現。”頓一頓,看着林沖道:“但是稚繩啊,朝廷沒錢啊,一個募兵的軍餉,要相當於三個世兵,如果按照你說的,招募新兵五萬,按最低標準,每人每月給一兩六錢銀子,一年就要百多萬貫,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哇!現在朝綱不振,國庫空虛,朝廷是根本無力支付的,咱們也控制不了朝中的意願,這個時候就只能由河東自掏腰包。”
“那末將提出要五千神策軍爲骨幹調來作爲骨幹,爲何變成五百了呢?”林沖又問道。
他雖然知道,這裡面肯定有數不清的利益交換和妥協,但當親耳聽到後,還是一嘴的苦澀。
“這個原因更復雜,兵馬換位,朝廷是顧慮重重。”楊凌緩緩道:“更何況,神策軍實際上就是由咱們控制住的,朝廷再是迂腐,也是有警覺的,絕對不會允許我等調神策軍前來。”說着輕嘆一聲道:“其實按照官家的意思,連這五百都不給的,唉,幸好樞密院李樞密爲咱們說了兩句好話。”
“原來如此……”林沖失望道。
“稚繩,其實這也是常情。”楊凌表情淡定道:“雖然我掛的是文官差遣,可是本質上還是武將,來朝廷怎會容許一個武將,完全掌握十幾萬精兵呢?恐怕在很多人眼裡,對朝廷的威脅將不亞於入犯的女真韃子,所以就是三士兵,也不允許全部招募新兵,而是要從根正苗紅的廂軍世兵中選取。”
“大人,”林沖急了。
“不要着急。”楊凌笑吟吟的安慰道:“我們無力改變現實,只有面對現實,況且也不是實現不了,只是降低要求,分兩步走,這樣雖然慢些,總比步子太大扯着蛋強吧……”
“嗤……”這麼嚴肅的交談,讓楊凌一句打諢,林沖就笑場了,但也把緊張的氣氛驅散,終於理解的點頭道:“我林沖不是一味偏執、不顧全局之人,此事全憑大人安排。”但眉頭的憂色難去道:“只是這樣一來,我們原先的計劃,不就難以實現了嗎?”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以後我們再慢慢爭取嘛。”楊凌輕嘆一聲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飯,唉,稚繩,我做到現在這一步,已經是大大的出格了,恐怕會招來無妄之災,將來如何下場實在是不知……”
“啊……”林沖着緊道:“大人可萬萬不能有事啊,要不然咱們……”要是楊凌玩完,他這一攤子也全得散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