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諸官,全都神色悽惶,悵然對視,此刻都沒了前些時侯的勾心鬥角,只覺得之前那一切,何苦來哉,王黼抖着雙手,幾乎握不住繮繩,已經後悔到了極處,要是時間能重新回到自家才赴河東那個時侯,自家說什麼也要把晉陽軍當菩薩供起來,他們要糧要餉,賣了自家家當也竭力支應!
街口突然一陣雜亂的叫囂之聲傳來,馬上元隨親衛都握緊了手中兵刃,朝着王黼靠得更攏一些。有宋以來,還沒有安撫使級別高官沒於戰事變亂當中的記錄,這個先例可不要開在河東路!
就是河東路本地對王黼一肚子怨氣的官吏們也趕緊招呼:“將吳安撫護持住!”
丟了王黼,就算他們能活命出去,有一個算一個,等待他們的就是朝廷的嚴懲,官家的震怒。
王黼卻是一臉無所謂的神態,這個時侯了,眼看自家一生功名就要付諸流水,一條性命到底能不能全,實在沒什麼打緊的。
叫囂聲中,街角就轉過亂紛紛的一羣人,都穿着又髒又舊的赤紅配軍服色,有人還扛着木頭墩子,卻是平日裡給鎖在木墩上,這個時侯也來不及斬開鏈子了,扛着日夜相伴的老弟兄一起衝出了牢城。
這些配軍腰上背上,揣的扛的,都是各色各樣的財物,手裡什麼傢伙都有,有得自管牢城禁軍手中的生鏽刀槍,都酒肆裡面搶來的頭號大廚刀,鐵尺攮子門栓木槓也不在少數,配軍多是兇悍之輩,這時呼呼喝喝,更是顯得亡命無比,沿途沒有一兵一卒敢於稍坐阻攔。
熟悉本地情形的破落戶遊手在前面領路,正不知道要穿過這裡去哪個大戶家裡搶掠一番,
兩頭在這街巷裡迎頭撞上,都是一怔,護持這幫官員的安撫使元隨親衛都披甲持兵。看起來就是不好惹的,可是在滿城皆亂的時侯,這些元隨親衛自也有些情虛,還要護持着這麼多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們的安全。一時間也不敢衝上去。
王黼這一行人氣勢一弱,對面配軍們就膽壯了起來,他們本來就多是無法無天的亡命徒,這個時侯正是瘋狂的時侯,不知道誰怪叫一聲:“牢城禁軍都打殺了。還怕這些軍漢個鳥?這幫都是大官准備逃命,不知道帶着多少細軟,衝上去搶他娘,不管逃到哪裡,還怕沒個家當?”
一人怪叫,百人應和,這幫配軍紅着眼睛就衝上來了,這些元隨親衛當中帶隊的咬牙下令:“護持諸位官人,退回衙署當中!”
隊伍當中文臣們已經亂成一團,跟來的家人健僕早破了膽子。怪叫一聲丟了手中傢伙先跑,反而將退回去的路擋得死死的,頓時就亂成一團。
王黼還撐得住一些,身邊其他文臣幕僚卻全都落膽,李邦彥也沒了往日指點江山,目無餘子的氣概,只是抖着手念:“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此時的盧俊義也在太原城中,動亂一起,便是領着自己所能掌控的閒雜人準備去宣撫節堂鬧事。無非就是給王黼施壓,可是這個時候太原竟然就自己亂了起來,節堂早已經人去樓空,各種亂象跌生。全城亂作一團,根本不是他們劇本中的那般,不用他們動手形勢就緊張了起來,甚至比自己動手還要沸騰,盧俊義咬了咬牙,“小乙。俺們盡力維護城中秩序罷,這官府忒沒用了。”
燕青也是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這等情況,實在大出意料。
在太原府城之外,一處可以將北門城關看得清楚的高坡之上,寒風呼呼而過,吹得坡上軍將認旗,戰袍絲絛獵獵飄動。
高坡上吳玠及一干軍將,都默不作聲的看着太原城中升騰而起的煙焰,城中驚呼哭喊之聲傳到這裡,被凜冽寒風捲動撕扯,就變得有些恍惚。
高坡上晉陽軍的軍將,此刻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恍惚還在夢中。
河東路捲起亂事——除了吳玠最爲心腹的若干人外,其他人對其間內情知道得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家少不了縱敵養寇這個罪名,不過有西軍珠玉在前,加上朝廷如此薄待晉陽軍,這些軍將牙一咬也就橫心跟着吳玠,跟着楊凌將這事情做下去了。
本來就是養寇自重的故套,借外敵以穩固自家團體地位,在邊地戍邊同時求存罷了,也沒指望能有太多的好事——楊凌佈局行事之遼遠,之險惡,用心之深行事之烈,就連吳玠等人也不能全盤明白。
誰能想到,自家不過在邊地養養寇,領兵過來訴訴冤,還沒靠近太原府城城牆,太原府城內就自亂成了這般模樣!
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晉陽軍現在地位至少在這河東路,已經是穩固不搖了,地方糜爛成這等模樣,從安撫到本地駐防禁軍,朝廷設的那麼多流官,兵冊上那麼多人馬,竟然連河東路腹心治所都維持不住,如果朝廷還要河東路這塊地盤,只有指望晉陽軍穩住局面!
和晉陽軍做對到了河東路的安撫使王黼,這次是栽定了,比起在當初鬥法敗給老種小種的後果還要嚴重百倍,只須冷眼看着他黯然去位就成,將來估計也沒什麼再和王黼打交道的機會了。
不管朝廷換誰來安撫河東路,也再不敢得罪晉陽軍,自家這支軍馬,就安安穩穩立足在河東邊地,就算朝廷不能如支應西軍一般給那麼多糧餉,但是有楊凌在,總能想出各種千奇百怪的辦法,還怕能餓着兩萬人馬不成?自可安心發展壯大實力,將來打仗,扯後腿的事情也少了許多,有了功績,看誰還敢勒着不給?
這般經營幾十年下來,不是又一個西軍團體出來?
這就是晉陽軍中軍將,包括吳玠在內最現實的想法,時代就是如此,誰也不能讓這些武臣深明大義如岳飛這等異類,楊凌驅策他們,主要還是從這個團體自身的利益出發,也許在將來楊凌地位更穩固,依靠的力量更多之後,他對晉陽軍自然還有所改造,但是此刻,他讓晉陽軍盡心竭力爲他效命的主要手段,還是靠着發展壯大這個團體的既得利益。
至少現在晉陽軍還知道,自家這個團體的所有一切,還是從能與異族血戰到底而來,在這個時代,也不能強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