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師成作爲王黼童貫背後之人,本來對趙揩的態度就有些模棱兩可,並沒有露骨支持。
趙楷現在聲望大損,更乏實力,趙佶雖然寵愛不減,但也沒有什麼易儲的風聲了,機會一旦錯過,就是錯過,現在自已朝趙楷貼過去,只有加倍遭忌,除了蔡京一系這個舊對頭,還添了太子和太子背後的諸流舊黨一系,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好選擇。
如此想來,只有太子了,還有站在太子背後的諸流舊黨一系!
想到這個,樑師成頓時就站了起來,在室中負手飛快的踱步,自已和諸流舊黨一系始終未曾撕破臉,當年還在蔡京咄咄逼人之時頗爲迴護了他們一陣,蔡京去位之後,自已也一直在王黼童貫等倖進之臣和諸流舊黨一系之間保持平衡,並沒有刻意打壓他們,甚至說有一定同盟關係也不過分,這次對付楊凌,更是和他們攜手,大家一起灰頭土臉。
自已雖然威風大減,但是對於太子和請流舊黨一系,還有相當作用,太子長成之後就爲官家所不喜,缺的就是這麼一個連通中外之人,他樑師成仍然提點宮觀,仍然常在趙佶身邊,正是這個不二人選!
而且現在看來,太子地位已經甚難動搖,大是一個足夠好的靠山,他與太子一系攜手,在朝中仍然是實力極爲雄厚的一股力量,就是官家也輕動不得,而且雙方對頭都是一般的,就是蔡京和隱隱約約與蔡京有所關係的楊凌這新進之臣,向太子表示投效之意以後,雙方再無隔閡,攜手應對,互爲依靠,豈不是又站住了腳步?
楊凌楊凌,蔡京蔡京,你們切莫得意得太早!你蔡京已經垂垂老矣,還能風光幾年?你楊凌雖然年輕,更攜平燕大功,現在又在官家面前有寵,但是要檢查駐泊禁軍財計費用事,就沒有不得罪人的,現在與你站在一處的禁軍將門世家,遲早要做了對頭,到時候有的是破綻,只要一旦抓住,就足夠讓你萬劫不復!到時候,就再沒有上次那般遲疑客氣,最後自家反受其害了!
既然如此,就等着新一輪爭鬥的開始罷!
趙佶出宮,蔡京仍然如常一般去政事堂當值,早早也就回轉自家宅邸。他何等身份,自然不會陪着趙佶去湊這個熱鬧,要是跟着去了,招來的只有恥笑。
蔡京雖然心思清明不減,但是畢竟歲數高大了,精力不濟,早早迴轉之後,吃了一點清淡的東西就去午睡,這一覺睡得還算不錯,直到未時纔在使女的服侍下起身。起身之後,稍稍梳洗,兩名使女就攙扶着他在後花園中散步活動筋骨,才走了多半圈,內宅管事之人就匆匆進來回報,聽完管事回稟之後,蔡京忍不住就是皺眉:“他又來做什麼?還是這般不會看風色,還是這般沉不住氣!傳我的話,不見!”
蔡京動氣,管事之人何敢多說什麼施禮之後就要退下,走了沒幾步就被蔡京叫住:“也罷,讓他進來!這般沉不住氣,要是生出什麼事情來,不管他如何不成氣。父子總是一體,我也脫不了干係,還是交代他一番該如何行事纔好!”
管事匆匆退下,不多一會兒夫,就見他將現在無差遣在家閒居的蔡攸蔡學士引入花園,遠遠的就能看見蔡攸一臉喜色,眉飛色舞的迎向自家老子,蔡京站在那裡冷冷的看着他
蔡攸走到近前,深深一禮行下去:“恭喜爹爹,賀喜爹爹,樑師成這廝,這番是折了威風矣!”
蔡京面色陰沉,冷冷道:“樑宮觀是樑宮觀事,與我何干?我這喜又從何來?”
蔡攸起身,笑吟吟的道:“樑師成這般對付楊某人最後不濟事也就罷了,本來都以爲,官家總要顧及他隱相體面,楊凌隨便得一差遣名義就夠了,實則還是管勾應奉內庫那一些事體。卻沒想到,今日官家臨幸軍營,又傳出來驚人消息。楊凌就要得管勾檢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財計費用事,一如當年韓獻肅公故事,可稱位高權重……官家如今再不顧樑師成體面美!太師苦樑師成此輩久矣,現在眼看樑某人自身不保,豈不是太師的喜事?”
蔡京雙眉一挑沉吟不語。蔡攸看着自家老爹神色,遲疑着問:“難道這消息還沒傳到爹爹這裡?”
蔡京哼了一聲:“我去鑽頭覓縫的打聽這個做什麼?楊凌是楊凌,某自是某並無什麼干係,難道非要生出一點干係來不成?”
蔡攸訝然:“難道不是爹爹那日入對禁中,纔有楊某人今日?如今楊某人得大用看來是明搖的事情了此人理財本事不淺,收爲羽翼,當有大用,豈能不幹爹爹的事情?”
蔡京又是重重哼了一聲:“某入對禁中,也是爲國惜才,如此薄待平燕臣,傷損的是聖人體面。楊某人得此重用,與某何干?你要知道,這楊凌只能爲官家一人所用,誰要湊上去,就是禍事!”
蔡攸就歷宦海,其間的道理不難能想明白,但是他權位心實在太重。閒居汴梁,就想再復當日位高權重的景況,沒頭蒼蠅似的到處想辦,反倒迷在其中了,蔡京這麼幾句話一說,頓時就在那裡愕得,半天沒醒過神來。
蔡京看着這個兒子,也只能無奈搖頭,不過自己去日無多,將來撐持門戶,也只能靠着這個兒子了,就算他行爲再不堪,也只能幫手到底。
當下長嘆一聲,緩緩分說:“楊凌得用,平燕大是底子,財計上面的顯露出來的才華是關鍵。某管着國家財計事,如今國用如此窘迫,保他一保,也還說得過去,如果再和他連成一氣,那就是真的結黨了,難道你忘了爲父當日如何去位了?還不就是官家防着老夫結黨之事?權位太重,何嘗就是好事了?”
蔡攸赦然,他老爹上次去位的根底,他如何能不知道,還不就是因爲官家忌憚蔡京勢力太大,黨羽太厚,他及時反戈一擊,得了參知政事這個執政位置,現在老爹提起,縱然是一家人不計較太多,說起來也是臉紅。
蔡京看着自家兒子臉色,他心中所想當然諸諸楚楚,當下冷笑一聲:“不必作色了,你能得執政位也是你自家本事,難道不都是蔡家的?只要能坐穩,老夫只有欣慰,可惜你自已不能成事……”
“話便是如此,楊凌得用,那是他的事情,絕不能朝上面湊去,保持好距離就罷……老夫對付樑師成和楊某人結黨連同一氣,這是絕不能混淆之事你可明白了?”
話說到如此分際,蔡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樑師成壓制蔡京,蔡京反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借楊凌之事由頭也沒什麼,作爲君主,有的時候還樂見用事重臣這樣鬥來鬥去。
但是與楊凌連成一氣,有結黨嫌疑,那就是自找倒黴了,所以蔡京的態度就是不打聽,不關心,做好自已這一攤子事情便罷,原來蔡攸還想着樑師成威風大損,自家老爹自然就是權勢大張,藉着老子東風,復位也不是什麼太大不了的事情。現在政事堂中參知政事白時中,又算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一個唯唯諾諾充位之人罷了,父子縱然不能同在政事堂,自已得一個美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現在卻沒想到,自家老爹只是鬥一鬥樑師成便罷,提醒諸人,他蔡京雖老,卻不是能說踩就踩的,大家不要打他老太師的主意,根本沒有想在由此引的朝局變動當中撈什麼好處自家巴望搭順風船,看來也是沒什麼指塑了。
希望落空,蔡攸神色就變得有些訕訕的,卻又不能這樣轉身就走,只好上前探開使女,自家扶着蔡京,陪他在花園當中散步,沒滋沒味的扯一些閒話:“既然如此,那就是楊凌獨得彩頭了,此人當真命硬!三帥之一也就罷了還兼領了整理駐泊禁軍財計的重任,都門駐泊禁軍數十萬,積弊之深,人人皆知。楊凌縱然有些本事,難道還能迴天不成?多少代名臣,也沒在這上面理出頭緒來,現在就是更不堪問了……將來只怕也是不了了之,熬一任都門!”
蔡攸對楊凌何嘗沒有妒恨之心,他這個參知政事的位置,可以說也是間接的丟在楊凌手裡。但是在自家老爹對楊凌看來還頗爲賞識,自家也只能表現出恬淡氣度。並未曾說什麼表示嫉恨的話出來。
他是宦海沉浮多年中人,隨口而說,也將楊凌正常該走的道路勾畫了一個八九不離十出來,按照常理而言,楊凌要是不出什麼意外,不中途落馬的話,應該就是按照這個路線圖慢慢的朝上爬。
蔡京卻是認真的皺眉想想,沉默半晌,最後才搖搖頭:“照常理而言,楊凌絕不能扭轉都門禁軍積弊,他就是以都門禁軍將門世家爲依靠,甚而一直勾連到了禁中當中,纔在汴梁熬出頭來。說什麼也不會真去得罪這些將門世家酬……可是此子將來作爲,誰又說得準?平燕大,回汴梁之後便下了樑宮觀威風,驟然而得重用。哪一樣不是常人都不敢想的事情?在這個位置上,他到底能做什麼,將來能走到如何地步,老夫宦海沉浮數十年,也猜不出,看不透,實在是看不透!”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已老爹,沒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將每個人都能看到骨子裡,多少人都被他於股掌之中的蔡京,卻對楊凌會做什麼,能做到什麼,將來到底能走到如何地步,半點把握也都沒有。
哪怕當年他背離蔡京,投靠樑師成,其實內心當中,蔡攸還是將蔡京作爲泰山之靠的,遇到煩難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這裡總能得到答案。現在卻看到自已父親終於承認這世上的事情不是他全然能夠掌握,蔡攸心中,一時間竟然有些空落落的,看着蔡京顯出的頹然老態,竟然難得在心中浮現出一絲父子溫情,加緊小心的攙扶着他,緩緩在花園中踱步。
蔡京默然半晌,看看自己兒子,也難得的浮現出一些慈愛之情,低聲援緩道:“你也不會在汴梁閒居多久了……宣和元年以來,官家所用之人,已經紛紛凋零去位,伐燕戰事之後勉力維持一陣,已經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朝中還是要有些官家用熟之人已爲平衡。”
“你也是做過一任執政的了,將來差遣,定然很快就有說……也不至於出外知軍州,應該還在都門中樞之中。爲父去日無多,只要在一日,總沒有人能欺到頭上來,樑師成如此焦灼,也不過如是,將來如何,就要靠你們小輩自已了……”
蔡攸一怔,難得的臉上沒有浮現出什麼喜色,遲疑一下才問道:“既然留在都門中樞,如今朝局,總要站隊。到時候兒子是對付楊凌呢?還是和他站在一處?”
蔡攸這句話問在了點子上,如今朝局,已經非結黨而不能立足腳了,只有蔡京復位之後,無非是保一個尊榮富貴而終,以他地位,已經不必如何結黨了,結黨反而就是大招忌諱的事情。此次出馬對付樑師成,無非是提醒諸人,他蔡京虎老威風猶在,誰也不能在他在世的時候動他的權位。說是再想一手遮天,將朝局完全掌控,蔡京已經沒有那份心思了。
而蔡攸之輩,要在中樞立足,卻只能結黨,必須要選邊站不可。楊凌和蔡京算是有一份香火情,而蔡攸也不得不認可楊凌本事,至少此子命硬,不是輕易能得罪的。他蔡攸將來如何應對楊凌在朝局中的異軍突起?
蔡京沉默良久,卻始終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來。到了最後,他緩緩甩開蔡攸摻着他的手,負手慢慢離開這個花園,兩名使女無聲的接過,蔡京並不回頭,只是極是感慨的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舊人總要去的,眼前這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了……將來如何在朝堂當中立足,但憑你本心自處罷……爲父就一句話,也不算是叮囑,也不知道對錯,若是爲父換了你,將來就不要惡了楊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