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汴梁到河東的通路之上,本來最好走的是平坦寬闊的官道,官道可以容得四馬並行,可是在彎彎曲曲的小道上竟然寒夜之中就駐紮了兩個帳篷,其中,一般來說,這樣必開官道而走小道的人無非就是一些走私犯,販賣鹽鐵等物到西夏,遼國去,他們底子淺,出不起價錢去買通邊關的關節。
可是這夥人並不像是走商路的黑商,因爲在他們駐紮之處,竟然就有數名壯漢巡視,雖說外間看來,他們都是披着皮衣,可是裡間卻是厚重的幾層鐵甲,一走在土裡就是一個腳印,與此同時還發出鐵甲碰撞之聲。
在這個時候,林子之外突兀地就射出了數十支箭矢,這數名巡夜的便衣甲士頓時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中倒是也有驚醒的漢子,死前發出了一個淒厲的叫喊聲,“敵襲……”
就在這個時候林子裡面鑽出了密密麻麻的甲士,看服飾正是大宋正規的禁軍制式,就在變故抖生的時候,其中一個帳篷之中鑽出了一條大漢,趁着月光,便是可以看出,此人正是已經遇難的楊可世親兵周泰。
周泰站了出來,只是大吼一聲,“湯虞侯,你帶着夫人先走,某來斷後!”
聲音過後,另外一個帳篷之中湯懷拉着一女子從帳中衝出來,湯懷受了楊凌的差遣,去都門照應楊可世,可是等到他到了都門,楊可世卻是已經下獄,後來冤死之後,受其所託,和周泰一同護送楊靈芸返回晉陽,只有到了晉陽,他們纔會安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是已經知曉,楊可世已經是爲楊靈芸贖了身,並且腹中已有三個月楊可世的骨肉。
而這些禁軍便是得了何灌的差遣前來圍殺楊可世餘黨。在這一次追捕中給他們的軍令,就是拿下任何從帳中逃出之人,捉住一人,就有萬貫上賞。
這麼重的賞格。讓他們也怦然心動,只見一衆禁軍挺槍持刀的就涌了上來,湯懷同樣直撲過去,還沒接觸,幾名禁軍甲士就也跟着衝出。人人手中都是兵刃雪亮,大喊一聲:“湯懷,你不要跑!”
可想而知,對於這樣圍追堵截,湯懷已經是遇到不止一次,對方竟然連自家名號都是知道了,想必前番幾次突圍被留下的晉陽軍甲士也有熬不住酷刑出賣了自家,只見周泰帶領幾名甲士幾步從湯懷身邊搶過,和那些禁軍士卒撞在一起,手中佩劍長刀。架住他們的兵刃拼命朝兩邊推開,“快帶着楊夫人走!”
這個時候,卻不是動感情的時候,湯懷低呼一聲:“上馬!”楊靈芸反應極快,這些時日以來,她也是被逼了出來,和湯懷幾乎同時牽住了戰馬繮繩,翻身而上。
湯懷再不多說,打馬一鞭,已經護衛着楊靈芸。在被周泰推開的軍陣型當中,呼嘯衝出!那些軍士卒人人大譁,有的人已經張弓搭箭,這個時候已經也跟着衝出。看到這個景象,不少禁軍爲了自己活捉一人賞錢便是跳腳大呼:“不許放箭,只准生擒!”
可惜呼喊得晚了一些,一名士卒已經來不及收手,“嗖”的一箭已經了出去,偏生又射得極準。擦着前面一騎的頭盔掠過,這一箭,頓時就將那騎士的頭盔帶下,連髻都扯斷了,一頭烏黑秀,頓時就傾瀉而下,在那騎士背後搖曳,月光一映,彷彿反射的就是一場幽亮的夢境。
這個時候,卻再也追不及了,那騎士的小小身影,伏在馬背上,拼命朝前疾馳,而湯懷就緊緊的衛護在她的身後。
一名禁軍將領,再也忍不住這一場奇功落空的失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湯懷兩人越走越冷,畢竟到了三月底,遇到了一場寒潮,不過全國各地氣候不一,也就是靠近河東路的這一片區域,已經落下了雪,估計這是開春以後,最後一場雪了,就看見湯懷穿得臃腫,手裡平舉一根樹幹,在河面上小心翼翼的向北而行,這手中樹枝,就是怕萬一踏破冰面。還可以將自己橫在上面,不至於落入冰窟窿當中。
這條樸實的漢子,已經憔悴得不像一個樣子,臉上凍瘡破了,淌着黃水,但是身上那種沉穩堅忍的氣息,卻彷彿更濃厚了一些,湯懷雖然不善言語,但是對楊可世承諾卻一直沒忘,一定要將楊夫人平安送到小楊將主此處,他的肩膀卻像是能託付起你交給他的任何責任。
在河南岸上,伏着一個小小的身影,身上也是什麼破衣爛衫都套上了,裡面還墊有枯草,看起來就像一個叫花子,這個小小身影,便是楊靈芸了,湯懷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油脂,都塗在了楊靈芸的一張蒼白的臉上。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緊張看着湯懷在冰面上探路,一雙小拳頭攥得緊緊的,連大氣也不敢出。彷彿怕自己一出聲,就震碎了冰面也似,都門女子本就柔弱,不過這些時日以來楊靈芸表現出的堅強已經是超常發揮了,好在她胎中的孩子不過三月,還看不出什麼來,否則但是行動便是不便。
不知道過了多久,湯懷終於蹭到了冰面對岸,一下趴在了河岸上,回頭朝着楊靈芸招呼:“就順着俺剛纔走的路,手裡平擔着樹枝,慢慢走過來!這冰面俺這夯貨都承得住,楊夫人你更沒問題,且把心放下就是”。
楊靈芸勇敢的點點頭,學着湯懷模樣,平端着一根樹枝,小心翼翼的走上冰面,寒風吹來,她小小的身子似乎被吹得搖搖晃晃,卻堅定的朝北岸不住行去,湯懷卻在河岸上面,四下張望,看有沒有人影出現。
不多一會兒楊靈芸已經走到了河對岸,一下坐倒,拍着自己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湯懷四下張望已畢,點頭道:“沒人!可算是過了河了,天幸小楊將主已經控制了河東,大楊將主將你託付給俺,俺要是不能將你保護周全,如何有顏面去見小楊將主?”
楊靈芸向晉陽方向看去。神色不知道是喜是悲,最後才低聲道:“湯小哥,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死在哪裡呢。”
湯懷一笑:“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某不管出什麼事情。也要遮護得你周全。只管去河東,到了那裡,便不是朝廷所能染指的了,小楊將主絕不是怕事的人?你瞧瞧小楊將主現在又做出了多大的事業出來?打敗了遼人,復了燕地不說。現在又是小楊將主將女真擋了下來!”
說起楊凌功業,湯懷樸實的臉上也忍不住眉飛色舞了起來,最後苦笑道:“其他地方都說不上安全。只有到了晉陽,到了小楊將主身邊。就算是天塌下來,小姐你也不必擔心了!”
楊靈芸的神色有些悽苦,其實她不過二十出頭,在現在社會,其實也就還在讀大學的年紀,但是神色當中的清雅低迴,卻過了她現在的歲數。“會不會連累了那位小楊將主?”
湯懷嗨了一聲,沒有接過這個話茬,他雖然樸實,可是心裡面萬事有數,楊可世被誅,楊靈芸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可是他也相信楊凌,絕不會放棄楊靈芸不管!而他的責任,就是將楊靈芸平安的帶回楊凌身邊。
這一路逃亡,辛苦自然是不用說了。他們的坐騎,都用來換了禦寒的衣物和食物,一路打聽消息,一路尋找楊凌的蹤跡。路上不管看到哪家的兵馬,都遠遠躲開。
就算是宋軍大隊,也是如此,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來搜捕楊靈芸的!從邊地四下逃難的百姓口中,一路追過去。
到了最後,湯懷也只能猛的搖搖頭:“走!離晉陽越近。俺們越要當心,離小楊將主,也就兩三天的路程了,到了小楊將主那裡就安全了!
在晉陽西面的丘陵當中,兩個人影將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在大雪當中踉踉蹌蹌的前行。
那個嬌小一些的身影,明顯有點撐不住了,還是前面那個結實一些的身影用盡氣力扯着她走。
這兩人正是湯懷和楊靈芸。
風雪中,湯懷也覺得自己筋疲力盡,但是現在颳着的是東風,這丘陵之間道路是東西向的,寒風無遮無擋的就在道路之間呼嘯而過,颳得人一直冷到骨子裡去。在這裡度夜,兩人疲憊若此,只怕連天明都撐不到。
只有走出這光禿禿的丘陵之間的道路。看有沒有一個避風的林子,才能歇息下來。
楊靈芸被湯懷扯着,想咬牙撐下去,卻實在撐不住了,終於帶着哭腔開口:“湯大哥,實在不成了,就在這裡歇息不成麼?我一閉眼就能睡着,我歲數火氣旺,不會凍着的。”
湯懷搖頭,嚥了一口冰冷的吐沫:“不成,會凍死的!這幾天俺們也沒有正經東西下肚了,拿什麼來扛着刀子似的寒風?再忍忍,這兩邊丘陵都在朝下走了,馬上就能走出這個風口,前面說不定就有林子,扯點樹枝搭個窩棚,才能把這夜熬過去”。
一句話說完,他蹲身下去,這個時候還不像南宋那般男女之防這麼嚴,更何況事所從急,沒有一個人往那方面想,湯懷一把將楊靈芸扯到背上,揹着她就繼續朝前掙扎,楊靈芸不言不動,盡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抖,讓湯懷省些氣力,她也見識了楊凌麾下的這些軍將,只有奉命唯謹,不到走得倒下來,說什麼也不會將她放下來的。
向前掙扎了幾百步,突然就看見在丘陵之間道路出口處,隱隱有火光閃動,湯懷放下楊靈芸,低聲向她囑咐:“你在這裡藏好,俺去前面看看,不知道什麼人在那裡,要是不打緊的,討一口熱湯熱水,俺們今夜就撐持下來了,不要多久,就能進晉陽!要是起了打鬥聲音。,你就自去,不要管俺!”
楊靈芸乖巧的點頭,蹲下來在黑暗中藏住了自己小小的身形,湯懷看看她,再看看自己,一身破爛,粗手大腳,怎麼也瞧着就像一個逃難難民,再不至於露了什麼行藏,舉步就朝着火光處走去。
行不多時,就看見這條道路的出口處,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旁邊,還有枯枝柴草搭起了一個窩棚,藏在出口一個背風處。篝火上面,吊着一個陶罐,陶罐裡面冒出熱湯的香氣,兩個披着宋軍斗篷,戴着風帽的人就圍着篝火在那裡向火。兩人都是騎軍,也給坐騎搭起了擋風的窩棚,兩匹戰馬正在安靜的嚼着豆子。
兩人都聽見了他走來的動靜,在篝火旁一下起身,嗆唾拔劍,金屬相擊的聲音在這風雪夜裡面傳出去老遠。
“什麼人?”
湯懷第一時間就想轉身就走,可是這個時候,再調頭逃跑卻是更露形跡,只好點頭哈腰的走近,畏畏縮縮的靠近篝火旁:“俺是逃難百姓,晉陽旁邊人,聽說那裡仗打完了,尋摸着回鄉,妻兒走散了,不知道回去能不能尋着,兩位軍爺,能不能施捨一口熱湯,俺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回報!”
兩人警慢不減,藉着火光定定的打量着湯懷。
湯懷這樸實憨厚模樣極是讓人容易相信,更兼逃亡到現在,已經潦倒得不成一個樣子了,這兩名守在路口的宋軍騎士頓時就相信這是一個難民。
兩人放鬆了戒備,又坐了回去,一人笑罵道:“俺們陝西也是入冬就是好大雪,不是要緊事情,誰在風雪夜裡趕路?你也是個可憐人,過來喝一口就是,仗是打完了,回去尋着婆娘娃娃,過安生日子罷大家都不容易!”
湯懷在篝火邊上期期艾艾的坐下,頓時就覺得熱氣滲到了心裡,說不出的舒服,這兩名軍漢心地還算不錯,其中一人拿了一個粗碗,傾了半碗湯就過來,湯懷捧在手裡,恨不得一口就倒進肚子裡面,可是自己哪裡是爲了一個人喝口熱湯而來?
這兩人要是一般難民到也罷了,偏偏都是宋軍,也不知道是不是搜捕他們而來的,楊靈芸如此身份,是何灌他們在所必得,搜捕到現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