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等候,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雜胡騎士,仍然就勒馬在騎軍一次有力衝擊的距離之外。遲疑着,躊躇着,畏縮着,在這樣疲憊的軍陣之前,未曾向前挪動過一步,到了最後,悽切的號角聲嗚咽響起,這些雜胡騎士紛紛掉頭,慢慢的向西面退了下去!
張顯和幾百兒郎,一直堅持到那些雜胡騎士退遠,堅持到逃難百姓離開視線許久,才緩緩向後行去。
一退出雜胡的視線,張顯就連人帶馬轟然倒下,忠實的坐騎,已然耗盡最後一分氣力,一旦倒下,就沒了氣息。
麾下甲士七手八腳的趕緊去扶張顯,卻沒想到,張顯一躍而起,“好生安葬了俺的座騎!”
這一句交代完,張顯閉眼向後便倒,未曾着地,就鼾聲大作。
牛皋站在運送百姓的隊伍之中,回頭慨然看着這些已經走不動的甲士,看着在倒下一片的戰馬,一匹戰馬四蹄軟到,僕在地上,猶自竭力擡頭,努力的看着自家主人告別。
就在楊凌和衆人在這晉陽軍新兵營談笑之時,在朔州城附屬縣城,村堡就在上演類似於張顯這樣一幕幕的事蹟,當然,張顯是幸運的,可是不少晉陽軍軍馬卻是倒在了這樣的戰鬥當中,其中死傷的,可就不僅僅只是戰士了,因爲宋軍一旦失敗,他們所在轉移的百姓,幾乎無一倖免,全部遭到毒手,這樣的慘劇也發生了不少。
在朔州一小縣,盧俊義已經率領大足縣的百姓從容撤退,現在也不過是換了一個小縣城駐守,只不過女真韃子卻依舊咬着牙,不少的小股部隊依舊在對此進行試探,整個營地裡,此時便多是密集而又雜亂的腳步聲,篝火燃燒,煙塵也大。不少人繞開煙柱,將準備好的粥飯食物端過來發放。
在第一戰城外打崩女真哨探時候救下的被女真人裹挾的俘虜,此時大多也都被髮動起來,參與到做飯、照顧傷員的行列裡。
原本飽受欺凌的俘虜們。在剛到大足縣時,感受到的只是虛弱和恐懼,後來在逐步的發動和感染下,纔開始加入幫忙,事實上。一方面是因爲大足縣被圍的冰冷局面,令人不寒而慄;二來是外面這些士兵竟真能與女真軍一戰的實力,給了他們不少鼓舞。
到這一日一日的挨下來,這支受盡折磨,其中大部分還是女子的隊伍,也已經能夠在她們的努力下,振奮不少士氣了,雖然連日以來的戰鬥中,大足縣的守軍傷亡也大,戰鬥技巧、熟練度原本就比不過女真軍的隊伍。能夠依靠着守勢將女真軍殺得傷亡更高,本就不易,大量的人在其中被鍛鍊起來,也有大量的人因此受傷甚至死去,但即便是身體受傷疲累,看見那些骨瘦如柴、身上甚至還有傷的女子盡着全力照顧傷員或是準備飯食、幫忙防守。
這些士兵的心中,也是難免會產生暖意和榮譽感的,一支軍隊要成長起來,大話要說,擺在眼前的事實。也是要看的。
這方面,無論是勝利,或是被守護者的感激,都有着相當的分量。由於這些人中有不少女子,分量更是會因此而加重,軍隊中出現女人,有時候會減低戰意,有時候則不然。
盧俊義是放任着這些人與士兵的接觸,另一方面也下了死命令。絕不允許出現對這些人不尊重,隨意欺凌的情況,往日裡這樣的命令下或許會有漏網之魚出現,但這幾日情況緊張,倒未有出現什麼士兵忍不住強暴女人的事件,一切都還算是在往積極的方向發展。
盧俊義看着那些下來遞送食物的人們,再看看對面女真軍的陣地,過得片刻,嘆了口氣。
楊凌在這等時候也是適可而止,畢竟要他們重視女真韃子,不等於讓他們畏懼女真韃子。
這個時候,楊凌雖然是知曉其中的慘烈,可是在這裡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憂慮和不自信。
因爲這些都是他的部署,一切情況,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當然其中許多人還不知道內情。
楊志也說道,“小楊將主,那麼眼下我們應當如何去做?”
楊凌笑了笑,“自然是堅壁清野,高築牆廣積糧,同時,咱們就駐守在這朔州城之中,韃子一時也奈何我們不得,另外在州城再爲修築堡寨,拱衛朔州州城,我等時不時的發兵襲擾韃子一番,他們自然就不盛其擾了。”
這個時候,一直不說話,性子比較穩健的林沖卻是道,“小楊將主,前些時日岳飛將軍就已經發來急報,應州雖然堅固難啃,不過其中的糧草卻是不多,現在不足以支撐大軍兩月之需,這可如何是好?”
楊凌笑了笑,“應州州城城小而彌堅,只需數千人便是可以守得固若金湯,韃子肯不下來的,正因爲如此,銀可術才選擇繞過應州城來打朔州,企圖從內部直接打得河東亂了陣腳,那個時候女真韃子的騰挪空間就大了實在是太多了。”
楊凌到了現在,戰略意識已經是培養了起來,加上後世那等眼光,起碼大局的把控還要遠超一般的二流統帥。
在這裡當着衆將就是侃侃而談,“岳飛所部可以選擇一員穩重老成之將留數千兵馬謹守應州,他便是可率領萬餘人出應州而北上,女真人少,在蔚州要佈防,對飛狐口施加壓力,而在應州之北便是女真人轄下的雲州。”
“小楊將主說得不錯,銀可術所部本就是從雲州調出來大軍,這個時候雲州腹心必然空虛,嶽將軍若是揮兵北上,定然能夠取得奇效。”楊志也是將門出身,這個時候也是看到了戰局的轉機之所在。
楊凌點了點頭,“雲州有失,銀可術必定驚慌,屆時我等便是可以銜尾追殺,大勝一場。”
“不過讓岳飛不要先急着出兵,先留着銀可術在這裡,磨一磨將士們的利爪,說到底還是咱們的底子太薄了,時間太緊迫了啊!”
說到底即便是晉陽軍最精銳的一部分——黑雲都親衛。在戰鬥素質上也只能和女真人打個五五開,若是算上沒有整編入廂軍禁軍的晉陽軍,也是有一戰之力的,可是現在。雙方的實力差距已經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
說到底,根本問題還是底子太薄,整個大宋,在沒有楊凌之前,能戰的也只有西軍那二三十萬人馬。可是整個大宋,百萬禁軍不是說說而已,可是戰鬥力之低實在令人髮指!
兵事糜爛,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大宋養士百年,以文御武,已經將漢家兒郎的血性磨滅的差不多了,楊凌說要做的正是要將這樣的血性,慢慢的撿起來。
幸好漢家兒郎從來都是知恥而後勇,生命力極其強盛。在短短的時間之內,這些不堪一擊的禁軍,已經褪去了死氣,開始變得容光煥發,雖然說這樣還不夠,不過任誰都可以看的出來,他們的潛力絕對不小,只需要時間打熬,一樣可以變成一支雄師。
邊地的時局便是這般,一時之間總是讓人捉摸不定。幸虧有王黼在太原坐鎮,與知府張孝純合作無間,數之不盡的糧草軍械被運送出關,到了朔州前線。而這些東西都是大宋承平了百年積累下的國力,到了現在總算是可以派得上用場了。
不得不說的是,在大宋宣和五年的這個時候,由於江南叛亂,方臘造反,再加之兩次北伐。大宋官家揮霍無度,錢財已經捉襟見肘,是以在軍餉之上,朝廷是再也拿不出多少來支應這些用度,往往都是以糧米代替。
好在邊地之人過慣了苦哈哈的日子,錢財拿來有個屁用,說不定到了哪一天就埋骨於此,還不是被收颳了個乾淨?
朝廷爲財計而頭疼,可是都門之中,號稱八十萬禁軍的軍餉還是要發的,雖然豪門貴戚把持禁軍,已然成爲了一個不可觸犯的團體,喝兵血吃空額是不必說的,滿朝上下都是心照不宣的,其中還在籍的實額不過十萬上下,除了殿前司官家眼皮子底下的那千把人,其他的還不都是被勳貴們養成了家奴,替他們經營財計?興許是連甲冑都穿不動了,八面逢迎的本事倒是長進了不少。
這塊蛋糕實在是太大了,雖說每一個人都是心知肚明,不過還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人敢去觸動分毫,這些禁軍勳貴幾乎就是成爲了大宋的一顆毒瘤,直到與大宋同始終,即便是前朝堅定的改革派王安石也只能從開源上頭打主意,禁軍是動都不敢不敢動的。
禁軍戰鬥力,在汴梁早就是一個笑話,至於禁軍軍官,都是代代相承,婦人手裡長大的大戶子弟,骨脆筋弱,馬都騎不得。
這等禁軍,從何整練?神仙都沒法子,而且當日太祖將禁軍整練出來,除了自己手裡一些百戰班底,更是收天下之精銳於汴梁,現在汴梁城中土著禁軍是爛泥扶不上牆,天下又哪裡有兵可收?除了西軍,其他地方,只怕比禁軍還不如,西軍又怎麼可能將自家兒郎交給禁軍?一句備邊防西夏,就能打完了,再逼迫下去,恐怕就不是如現在這般坐看河東亂事起能了事的了。
在真實歷史上,北伐當中汴梁五十多萬載籍禁軍,最後只勉強抽調出兩萬,而且半點作用派不上,幾次差點兵變,蔡京當日設立的八萬拱衛禁軍也全部廢弛,大宋朝廷才真正認識到禁軍到底爛成了什麼樣子。
蔡京比現在晚一些時候復相之後,再度想揀起拱衛禁軍,可那時童貫仍然能掌握住西軍,又封郡王,實力已成,就拼命在後掣肘,最後大宋什麼事情也沒做成。
女真起兵南下,勢如破竹的就打到了汴梁城下,第一次汴梁被圍,靠着西軍入衛,再加上徽宗欽宗兩代皇帝的卑辭厚禮締結恥辱條約使得女真退兵,接着大宋內鬥還不肯罷休,因爲禁軍太爛,入衛西軍又太強,外重內輕,防武臣如防敵國的用事文臣們,又強行逼迫西軍去援太原。
這件事情做得實在太蠢,合約的確是恥辱的,太原重鎮割讓給了女真,但是當時大宋衰弱如此,只能忍辱積蓄力量,有點力量再去收復失地,而不是去輕易撩撥已經搶得心滿意足的女真貴族——這些蠻族,實在還沒有足夠意識到他們已經能輕易覆滅大宋,這不是投降派言論,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
爲了將西軍調走,甚而是削弱幾分讓西軍看起來不那麼可怕——其時西軍的戰力也不成了,遠遠不是女真軍馬的對手,但是比起更爛的汴梁禁軍,還是太過於強悍,已經喘不過氣來的大宋就此將西軍送入了河東的崇山峻嶺當中,河北打得稀爛,還提供不了多少軍資輜重。
締結盟約不過半年,虛弱如此的大宋就先悍然悔盟,近十萬西軍又打不過銀術可的不足萬人女真騎軍,在太原城下全軍覆沒,种師中戰死,女真大軍再度南下,還加上了從太原而來的一路,最後攻克汴梁,覆滅大宋。
真實歷史上就是大宋上下都知道中央禁軍太爛,一定要整練,結果黨爭內鬥之下,什麼事情也做不成,最後還附帶斷送了西軍。
大宋黨爭到了末世,已經非依附於各黨不能立足的地步,朝中誰是誰的人分得很清楚,而已經冤死的楊可世就是因爲哪一黨都不是,讓得趙佶毫不猶豫的就下了手,現在楊凌尚且不知情,不過這件事情三五日還不傳到了楊凌的耳朵裡面。
提前到來了。
歷史上的女真提前南下了,楊凌的時間確確實實已經不多了,不知道楊可世冤死這樣一個驚天的消息傳到了楊凌的耳朵裡面,楊凌又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反應,而這個時候,被楊凌派出去的湯懷,護送這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脫虎口的周泰正在趕往河東的道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