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兩年來熟悉無比的男兒怒吼之聲,已經凋零稀少,更多的卻是女真韃子那如野獸一般的嚎叫!周泰想拼盡全力站起來,腦袋卻如山一般沉,滿嘴都是血腥氣味,怎麼也使不出足夠支撐披着重甲的自己站起來的氣力。
手腳倒是能動彈,伸手只是在地上亂摸,無意中摸到一根不知道是木屑碎片還是小木棍的玩意兒,習慣性就將過來叼在嘴上,接着又發現一個重創的女真韃子正在蠕動,所來方向正衝着自家。
周泰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又是一陣亂摸,抓着一把斷刃,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兵刃上折斷下來的,等着那女真韃子爬到身邊,握着就從他頸窩處紮了進去,最後幹掉一個,周泰耗盡氣力,心滿意足的叼着木棍攤手攤腳的躺在地上。
“直娘賊,俺三十二了,忙着在瓦舍裡面廝混,又嫌女人鳥煩,還沒娶媳婦兒呢”圍着周泰死戰的神策軍甲士,這個時候馬上步下,帶傷還能支撐作戰的兒郎不過只剩下寥寥十餘名,可他們迎着如牆一般嚎叫涌來的周泰,仍然死死的翼護在主將四下。
就等着做最後的死戰,百餘名追隨周泰卷向西翼的神策軍甲騎,拼殺到了最後,倒在戰陣之中的女真韃子,卻也至少有二百之數!
就在這個時候,一點號角之聲,隱隱傳至陣中,這不是胡虜所用的牛角號吹動的聲響,哪怕重創在身,周泰仍然能下意識的分辨出,這是宋軍的號角之聲!音色類似天鵝鳴叫,悽悵高遠。卻別有一分一往無前的雄烈之氣!
直娘賊的援軍終於到了,俺還直以爲你們不鳥來了
如此這般也罷,死了倒也值了。
這些鳥韃子,過不了宜芳!
而在戰陣之中的銀術可,也在這一刻向東而望。
就見西面天際線處,數十向東放出的雜胡與女真混編的哨探,正拼命向西疾馳,在他們身後,一道騎軍組成的人浪已經出現,拉開了正面。赤色三角牙旗在這支騎軍頭頂獵獵舞動,當先一名軍將模樣的人物,緩緩放平了手中馬槊,接着就是數百支長矛大槍馬槊,也跟着放平,閃爍出一片寒光!
銀術可並未曾加入廝殺,雖然與這支南朝軍馬有着深仇大恨,無盡恥辱,但是這等場面,還不到需要他上陣搏殺的時候,只是在軍中壓陣鼓動軍心罷了,看到短暫的廝殺中,這支精銳南朝騎軍以飛快的速度在優勢女真兵力面前消耗一空,銀術可一直繃緊的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就算逃散了幾千百姓,但是宜芳城中沒有這支精銳南軍爲支撐,宜芳城又能堅持多久?今日一鼓作氣也就打下來了,哪怕需要用女真兒郎的性命填進去!
可在這個時候,銀術可的面容又再度扭曲。
就是這支即將全軍覆沒的南朝軍馬,在宜芳消耗了他兩三天寶貴的時間,讓南軍終於反應過來,調動來了援軍!
不過這個時候,也只有拼殺到底!
銀術可大聲怒吼:“婁室所部,迎上去!蒲察烏烈所部,引蒼頭壓在宜芳城前向東向南列陣,割斷南軍與城池的聯繫!女真好漢子,殺光這些南軍!俺們的援軍,也就要來了!”
來援軍馬,正是病關索楊雄所領先頭騎軍指揮。
趕到戰場,正見這慘烈無比的廝殺場面,而宜芳城頭,飄揚的還是大宋旗幟!
望着戰場上哪混亂做一團的女真甲騎,望着滿地的血腥屍首,望着那幾乎變成赤紅顏色的戰陣煙塵。
楊雄深深吸一口氣,放平手中馬槊,回頭掃視了自家兒郎一眼,再不多做一言,猛的踩下馬鐙,催動戰馬,就朝着眼前戰場衝殺而去!蓬的一聲悶響,須魯奴只覺得再也在馬背上坐立不住,向馬鞍一側滑倒。
而面前宋軍甲士,原本長矛已然折斷,手中已經換了兩柄有茶壺大小的銅錘,剛纔一錘橫掠,須魯奴竭力閃避,仍被掃中肩頭,頓時滑落馬下。
須魯奴肩膀骨頭已然碎成了幾塊,肺腑受到震盪,當即就是一口爲噴得馬脖子上淋淋滴滴,滑落之際最後瞥了那甲士一眼,那甲士森然鐵面之上,幾筆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不動明王相,望之讓須魯奴最後一點拼殺的勇氣都在一瞬間消耗殆盡!
在楊雄這數百騎出現時候,最先衝擊的對象,自然就是須魯奴和一部女真軍馬所在的東翼!
本來被優勢雜胡和女真甲騎圍着苦戰的宋軍甲騎,見到援軍到來,這個時候更是瘋狂而戰,在重重圍困中左衝右突,呼喊怒吼之聲,震天動地!一時間竟然打得女真甲騎都有些招架不住!
正激戰間,馬速全無,隊形全無,突然有一支鐵騎列陣衝殺而來,哪怕以完顏婁室麾下所部精銳都有些膽戰心驚,但是這個時候宜芳戰場打成一鍋粥,到處都在混戰,卻不是能動搖撤退的時候,必須給銀術可贏得調整戰場部署的時間!
在東翼陣中負責指揮的女真軍將,頓時大聲傳令讓雜胡輕騎迎上楊雄援軍。而他們女真所部一邊圍殺殘餘周泰所部甲騎,同時抽出一部儘快擺出迎敵的陣列,說什麼也要在戰場東翼將這支突然殺到的南朝援軍纏住,讓那邊已經分出勝負的銀術可親領軍馬趕過來!
在與神策軍甲騎戰的時候。須魯奴他們這些輕騎在交手戰中不大派得上用場,在付出了百十條性命將摧破了雜胡步軍陣列的神策軍甲騎纏住之後,女真軍馬過來就接下了硬碰硬打交手戰的重任。
倒不是女真上下珍惜這些雜胡的性命,只不過他們既派不上用場又徒亂陣型,還不趕遠一點?
雜胡輕騎賣足氣力廝殺了一番之後,在女真鐵騎加入戰團就紛紛向東而走,退到戰團邊緣喘息,須魯奴手中長刀被打斷,胯下坐騎渾身是汗,累得四蹄幾乎擡不起來,不過僥倖無傷,才退下來還沒來得及將粗重的氣息喘勻,背後就又響起了天鵝之聲,南朝軍馬,又出現在西面,接着又是那讓人膽戰心驚的重甲鐵騎衝鋒,數百件兵刃森寒挺出,直直指向他們!
負責指揮這一翼的女真軍將,脫出大隊,在親衛簇擁下親自趕來,面目猙獰的大聲下令。就讓須魯奴他們迎上去。
這個時候,還能有什麼選擇?雜胡南下所部,已經消耗近半,甚至連原來略微還有點的獨立身份都保不住了,只要敢於不從命,後續還會源源趕來的女真大軍已經截斷了他們北歸的道路,將他們全部斬殺,也不會心慈手軟!
須魯奴胸中滿是自暴自棄之意,又大聲呼喝,帶領麾下疲憊到了萬分的兒郎,拼命壓榨出最後一點馬力,迎向滾滾而來的南朝鐵騎,兩軍相交之際,須魯奴再沒了以前那種英雄氣概,只求在這血腥慘烈的戰場上活下來!
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雜胡輕騎,雖然還有至少七八百騎的規模,可是戰力膽氣,已經到了最低的程度。而且就算他們神完氣足,戰意高昂,事實已經無數次證明了,在沒有楊凌的時空,一百多年後橫掃世界的草原雜胡,現在還遠遠不是神策軍的對手!
兩軍相撞,漢家鐵騎如摧腐木,如擊敗革,如鷹博兔,頓時就將這亂紛紛遲疑迎上的雜胡輕騎,打到瞬間崩潰!
雜胡們的哭喊聲響徹戰場,人馬一排排的被撞翻刺倒,轉瞬之間這些南朝鐵騎就殺透數重縱深,如一尊尊移動的鐵塔,將面前敢於阻擋的雜胡們碾成齏粉!
只是一次衝擊,雜胡輕騎就再也撐持不住,南下以來,他們有爲銀術可先鋒橫掃兩州,一氣打到太原府西大門的風光,有屠戮搶掠手無寸鐵的大宋百姓的殘忍興奮。同樣也在神策軍的一次次反擊中,損傷慘重,被打得面對這支強軍,再無抵抗的勇氣!
雜胡步軍早已崩散,跑得戰場上到處都是。有死在神策軍手中的,有被後面捲來的女真鐵騎順手砍翻的。戰陣之上滿是他們七零八落的屍首,一個個死狀齜牙咧嘴,皮袍中灑落出沾滿血跡的財貨絹帛,在兩軍騎戰廝殺的核心,更有不知道多少雜胡被踏成了肉泥。
而這個時候,雜胡輕騎也終於崩潰,在不成調的哭喊聲中,不辨方向四下亂竄,部族酋首對他們再也約束不住,最後也只能被裹着四下奔逃,去哪裡不知道,只要遠離這個填進去他們太多性命的戰場就好!
在成百上千雜胡哭喊呼號着轟然崩潰之際,須魯奴卻還在大聲呼喊,竭力的約束着自己部族兒郎,讓他們支撐到女真軍馬的到來。
南下雜胡,是漠南部族大部分精壯了,現在死活全在女真人手中,進則對女真人還有用,可能還生,敗則對女真人無用,儘可以順勢誅除,還安定了女真人的後方,現在崩潰逃散,就是自尋死路!
離開草原在這南朝疆域,就是無根浮萍,還能逃到哪裡去?
就在須魯奴拼力在亂軍當中集結了數十名輕騎的時候,就成爲了神策軍的目標,幾十騎呼嘯而過,頓時就將這些草原雜胡最後勇士完全淹沒,而須魯奴也被一錘掃落馬下!
最後的抵抗,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粉碎,須魯奴被一錘掃落,本來還想借勢摘鐙滾落在地,看能不能掙扎出一條性命來。
可他胯下那匹坐騎,也再也支撐不住了,四蹄一軟就仆倒在地,須魯奴不及摘鐙,就被側倒的戰馬壓住一條腿。喀喇一聲腿骨又折。饒是須魯奴已經是草原上出名的硬漢。也終於忍不住長聲慘叫!
更多宋軍甲士,仍然在毫不停歇的高速涌來,須魯奴喘着粗氣躺在地上,終於絕望。
馬蹄重重踏下,所有慘叫,都淹沒在蹄聲之中,當鐵騎捲過,地上只有一灘不成人形的爛肉。
僥倖逃散而去的雜胡歩騎,仍然佈滿戰場,卻再也不是一支軍隊,不管向南向北,等待着他們的命運都是死亡,這一支漠南諸部拼湊起來的雜胡軍馬,爲銀術可率領打破了河東防線,蹂躪兩處軍州,作爲一支軍隊終於在宜芳城下宣告崩潰覆沒,而這僅僅是一個開端而已!
還有更多胡虜,會埋骨在此,直到他們的最終失敗!
雜胡崩潰,出現在楊雄所部面前的,已經是真女真所部,但是此刻他們仍然沒有完成迎戰的陣列,原因無他,就是被他們圍住的那些都如虎麾下甲騎,不管還剩下多少人,不管身上負了何等樣的重創,只要還能動彈,還能揮動手中的兵刃,馬上步下,仍然在死死咬着女真軍馬血戰!
數百援軍鐵騎,輕易擊破雜胡,帶着更爲高昂的戰意,又撞入了東翼女真軍馬的陣中!
宜芳城頭,關勝一直死死的看着戰場上的景象,看着周泰所部的決死衝擊,看着他們表現出來的完美騎戰水準,看着數千百姓因爲周泰所部兒郎的犧牲得脫大難,看着這些忠勇將士在優勢的女真鐵騎面前,死戰到最後一人,然後又看到援軍終於而來,關勝緊繃的一顆心,總算是稍稍放鬆下來。
一回過神來,關勝就覺得下嘴脣生痛,一摸滿手是血,剛纔緊張之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咬破了,而臉頰上溼漉漉的,難道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而城牆上的守軍,同樣緊張的注視着眼前血戰,弓弩全都在手,遮護住城門方向,那裡正有百姓哭喊着源源不斷的涌入城門之中。可是數千百姓的規模,飢疲之下,不過才入城大半,此刻南門仍然是敞開着的。
關勝狠狠一擦臉上的血淚,大聲下令:“催促百姓們快些!射士不得大意!做好接應援軍入城的準備!”
話音才落,就見戰場西翼煙塵又起,關勝渾身一緊向西看去,就見西翼戰場,已經沒有了廝殺的響動,大隊女真騎軍正在稍稍收攏隊列,準備向東迎上去,而這大隊女真騎軍中,又分出一部,引着原來在戰團之外喘息的大隊蒼頭彈壓等輔軍,向着宜芳城方向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