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三百五十九章 河東亂象(五)
李邦彥最爲注重儀表,即便在這樣的環境中,他還是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遮住了昨晚洗過,晾了一晚剛剛乾透的官服穿上,束緊了玉帶,掛上佩劍,然後把官帽向下壓了壓,這才舉步出帳,走到帳口輕咳一聲,兩排將領齊刷刷地向他望來。
李邦彥腳步沉穩,按劍而行,在他身後,兩排侍衛寸步不離,前邊兩人護衛走在李邦彥身後,亦步亦趨。
以往李邦彥召集衆將議事,很少擺出這樣的陣仗,今天着實有些令人意外,但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李邦彥一現身,兩排官員齊刷刷起身抱拳向他行以軍禮,衆將領竟然沒有絲毫詫異,或者可以說,自始至終,所有的將領臉上就不曾有過任何表情。
李邦彥眉頭微微一皺,目光一掃衆將,沉聲問道:“王都統怎還未到?難道他不知點將不到,有殺頭之罪?”
一員將佐踏前一步,抱拳一禮,大聲說道:“回稟大人,王都統於昨日舊創復發,夜間傷情趨重,高熱恍惚,難以帳前聽令,特令末將代爲請罪,軍中職權交予李大人代領,稍後末將將通曉全軍。”
李邦彥見他全副披掛,兜鏊護項戴的整齊,這一近身全身甲葉鏘鏘,語氣也極恭敬,便滿意地點點頭,沉聲道:“知道了,諸位將軍,此處距雁門關已不足兩百里路程,本官決定,立即集合人衆繞過前面那座山峰,從速趕往雁門關,衆將官各率部衆,半個時辰之後拔營起行,不得延誤!”
就在這個時候楊凌突然邁進大帳之中,身後甲士雲集,冷聲應道:“李大人好手段,好算計,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扯散了晉陽軍?”
李邦彥目中殺氣一閃,冷笑道:“楊大人意欲何爲?”
如今楊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站了出來。李邦彥有些吃驚,環視了一週,勝捷軍上下竟然瞞着這麼重大的消息,不曾稟報他。不過李邦彥依舊獰笑着盯着他,目光像刀子似的在他頸項間移動。
楊凌彈彈衣衫,漠然說道:“楊某不會讓你北上,王宣撫的方略,某不認同。你李邦彥,楊某更不認同。”
李邦彥仰天大笑:“楊凌,你三番五次衝撞本官,本官以大局爲重,都不與你計較,你東走蔚州,實乃犯了大忌,不適合執掌晉陽軍,王大人不過從善如流,另擇賢帥。如今你膽大包天,本官容得你,國法軍律卻容你不得,來人,把楊凌給我拿下!”
李邦彥一喝,身後已得了他囑咐的侍衛立即閃出幾人,手中纓槍颯然逼向楊凌,楊凌身後也攸地閃出幾個人來,迎住了他們的纓槍,這幾人正是湯懷和他的幾名部下。那幾個兵各自端着一架弩,弩機張開,箭簇森然。
湯懷雙手各持一弩,陰陽怪氣的道:“哥幾個把槍都給我收回去。老子膽兒小,誰敢亂動,我這手指頭已哆嗦,你的小命就要玩完。”
李邦彥勃然道:”楊凌,你這是要造反了?好,好得很。本官早知道你久在邊陲野蠻目無王法,衆將官,還不把楊凌及其叛逆給我拿下?勝捷軍諸位,你還在等什麼?”
李邦彥見哥哥指揮虞侯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像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禁大怒,如今王稟不問事,自己最可依賴的只有勝捷軍了,沒有想到,到了最後平日裡頤氣指使的他,竟然還是要求到武人手中。
聽他喝令,當先的一員都指揮使雙眼一垂,抱拳應道:“大人,卑職等人不是此地最高屬官,王將主尚未病癒,末將也沒有接到王稟大人正式交接李大人全軍的任命,所以不敢幹預。”
李邦彥幾乎氣暈過去,大罵道:“混賬,王都統已經不能視事,難道你要本官去着他下令不成?”
楊凌哈哈一笑道,“來人啊,你們還不馬上把李大人扶下後帳歇息?”
赫龍城一聲令下,數十虎賁刀出鞘、箭上懸,殺氣騰騰地撲上來,把李邦彥和他數名親兵團團圍在中間,看那情形,誰敢妄動,立時便要被視爲肉泥。
李邦彥又驚又怒:“大宋立國以來,從未聽說過武人如此對文臣行事,你這豎子安敢如此……你果真要造反?”
楊凌微微一笑,伸出兩根手指,將抵在他胸口的鋒利槍刃輕輕撥開,淡淡說道:“嘿嘿,李大人,請記住,在下在燕地領神策軍,職位乃是兵部侍郎,現在雖然實缺乃是直領晉陽軍,可是差遣卻是河東路副宣撫使,俱是文職,官家卿命的文職,你敢說我不是文官?來啊,給本官將他拿下!”
楊志往前一戰,只是向李邦彥的侍衛們喝道:“爾等還不退下!”
幾名侍衛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垂下槍尖,倒退而回,湯懷隨之走出,旁若無人地從李邦彥身旁走過,將一柄刀口抵在了李邦彥的腰後。
“你……你們……”李邦彥手腳冰涼,一時只覺手足無措,他是一個文吏,一直在開封府南衙辦差,天子腳下,律法森嚴,那裡的官吏個個兢兢業業,做事如履薄冰,誰能想象會有人膽大包天譁變。
可是他卻忘了,當兵的三個月不發餉,就敢殺官造反鬧譁變的,歷朝以來,軍卒譁變炸營的事都有發生,如今諸事有楊凌頂着,這些死人堆裡打過滾的大頭兵哪會把他這鳥人放在眼裡。
楊凌一手持了帥案上的軍令,高聲喝道:“本撫有令,勝捷軍所在就地紮營,未得軍令,不得妄動。”
“末將遵命!”衆將佐轟然應諾,只聽甲葉子“鏘鏘”作響,戰靴踏地嚓嚓有聲,片刻的功夫,上至指揮、下至都頭,諸營將官走得一個不剩。
李邦彥孤零零地站立在當場,無比怨毒地看着楊凌,攥緊劍柄的手指輕輕地顫抖着,湯懷挑了挑眉毛,把手中平端的兩支弩機晃了晃,李邦彥咬緊了牙關,那握佩劍的手終於一根根張開,慢慢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