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河北當面的壓力十分的大,不過在河東的神策軍可以去雲內諸州掀起戰火,依託於舊長城及河東路緣邊的險隘山勢,將女真軍馬注意力吸引到這個方向,正面壓力自然就減輕了。
兩支軍馬互爲犄角,相互依託,女真重兵要是集中在河東路的崇山峻嶺之間南下,比起走河北正面就要艱難許多,就算女真不上當,重兵不會投向河東路,可是在女真大軍南下方向側翼始終保持着一支能戰之軍的壓迫,這種戰略利益也是相當巨大的。
而且對於晉陽軍來說,擴軍之後,以一系列連綿的小戰事也是練兵的最好法,能將晉陽軍這支強軍的刀鋒磨礪得越來越亮,楊凌自掏腰包,維持晉陽軍這支軍馬,還行此爲大宋將來計之事,哪怕是他背後別有盤算,可是也能算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了。
楊凌這般說,晉陽軍上下自然都沒什麼意見,他們立身之本就是手握強軍,而強軍都是打出來的,晉陽軍這些軍將正是血氣方剛的時侯,打仗什麼的,完全都不放在眼中,在燕地的時侯背後全無依託都敢深入險地,和女真韃血戰,現在有河東路依託,朝中還有楊將主源源接濟,怕女真韃個鳥?當下一個個都是摩拳擦掌,正準備說一些效忠心的話來。
只不過開鎮有一個好處,有這麼個名義在,晉陽軍就可以輪流調遣所部,深入雲內諸州,與女真韃子纏戰,不管安撫使這個婆婆是誰,就抓不到他們在違反朝廷法度這等大事上面的把柄,最多就是在糧餉上面剋扣於他們。
但是晉陽軍又有楊凌背後支撐財計事,還怕他做甚?不少老西軍出身的對於西軍歷年和西夏那點事情更是精熟,西夏漸漸衰弱之後,朝廷計議要減對西軍的投入,西軍那些將門團體,就能在邊境主動生出點事情來,製造點西夏入寇的假象出來,讓朝廷下不得手,晉陽軍同樣可以依樣畫葫蘆,讓朝廷也離不得晉陽軍!
岳飛是這些軍將當中經驗最爲豐富的,不過都藏在麪皮之下,他身旁岳飛猶自在爲要和女真韃子爭勝疆場,爲大宋吸引女真韃子注意力,爲河北燕地整頓邊防贏得時間的美好前景而激動,岳飛已經忍不住偷偷看了楊凌一眼,這場戰事激起,固然是對大宋有好處,可是也讓朝廷再離不得晉陽軍了,晉陽軍如此要緊,你這個能掌握着晉陽軍一舉一動的楊將主,只怕地位也就更加穩固了罷?
這個念頭,想想就罷,岳飛固然不是那種一味利益薰心只想朝上爬的武臣,可也不是聖人,現在相對而言,朝廷和楊凌相比,卻是楊凌在爲着國事多,朝廷爲着國事少,楊凌也不是那種對國事赤膽忠心到不顧惜自己身家性命,也不顧惜手下身家性命的人。
在他手下,還是可以追求獲得更高地位,更大好處,楊凌行事,本來就很對岳飛胃口,就算他有什麼別的打算,岳飛也只是裝着不知道,沒看見,楊凌讓他們在河北如此做,他岳飛就奉命唯謹,挑起這麼一場戰事出來!
“你們要完成恢復邊寨堡牆,建立屯軍大營,一邊擴軍,一邊輪流出舊長城廝殺磨練的任務,這擔可是不輕,你們挑得起來麼?”岳飛和牛皋齊齊上前一步,叉手行禮:“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楊凌哈哈一笑,轉向其他諸將:“你們呢?”楊凌輕笑一聲,拍拍巴掌,驚動這些下巴差點就掉下來的軍將們,楊凌以一種最爲淡然,也最爲牛叉的語氣對湯懷道:“湯懷,這是你的首尾,與良臣和鵬舉聯絡好。這幾日,每日密密遣出十車,趁夜搬運,務必誰也不要驚動,先從南門別院庫房撥付一百五十萬貫,作爲開拔和抵擋河東之後開辦之資,其餘部分,與良臣和鵬舉也切實聯絡好,選定路線,陸續撥付河東,一年六百萬貫,只多不少!”
湯懷立刻爽快的答應一聲,表示應下了這個差使,楊凌佈置得這麼詳細,一副恨不得岳飛和岳飛今夜就去搬運資財的模樣,湯懷又答應得這麼確實,這羣軍將才有三分相信,一個個看着楊凌的目光,更在原來的崇敬之上又翻了十倍,楊將主到底是何等人也,居然有這等生財本事?難道汴梁傳言楊凌進京時侯,是騎黑虎而來,這等無稽之談,竟然是真的?
汴梁城中,紛紛擾擾,盡是說着這番事情。言下之意,沒有一個人看好楊凌真能行此事,就算他一意孤行,下場也是註定的。
對於民間而言,官場消息要更靈通一些,趙佶在這事情上,熱心得很,對於歷代大宋皇帝而言,除了太祖和太宗兩位,誰都想將都門禁軍這個包袱弄得輕一些,但凡有識之士,誰看不出這冗兵冗費的根本癥結就在這龐大卻無用的都門禁軍身上。
然則此事盤根錯節,糾纏太深,歷代皇帝都顧忌權衡之下,要不就是乾脆放過,要不就是動動皮毛,趙佶自然也有這個心願,而且他的性,比起任何一個大宋皇帝而言都要更輕易一些。楊凌給他帶來大利,而且還有可能在整理禁軍財計事上帶來更多更大的好處,趙佶也就再不權衡輕重,讓楊凌斷然推行此事。
而朝中各方,要不就是樂於看楊凌栽這麼個大跟頭,要不就是束手不聞不問。竟然也無一絲反對之聲。這麼一樁涉及國本的大事,就在一個荒唐皇帝,一個別有用心的新進之臣,一羣樂於見到鬧出些什麼事情來的朝臣們的同心協力之下,決定了下來。
一旦頒發詔書之後,趙佶連着召見楊凌五次,入禁中面承清光,每次都在兩個時辰以上。一時趙佶對楊凌的寵信,而且用事之勤奮熱切,都是這些年來罕見的。朝中諸人,也眼睜睜的看着楊凌到底有什麼舉動。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的利益相關各方。也早就悄悄暗作串通準備,靜候着事態的發展。在不少人的心目當中,甚而是恨不得楊凌早點雷厲風行的將一切都推行起來,他行事越快,倒黴得也就越快!
可是讓許多有心人大失所望的是,趙佶雖然在那邊熱切萬分,楊凌舉動,卻是不緊不慢,樞密院中,名號老長的所謂檢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財計費用制置司這個臨時機構他倒是沒怎麼耽擱,就設立起來。但是此制置司中,奔走的人就楊凌和他的黨羽李邦彥等寥寥數人,也未曾怎麼徵辟僚屬,領了有相當權限的關防之後,也並未怎麼行文各處。
這個名號老長的臨時機構,趙佶給的權限相當不輕,兩路禁軍,都要完全配合行事。一旦不從,就要以違抗軍令罪論處,兩路禁軍所有人員,帳冊,名簿,倉庫,經營諸務。該制置司都可以隨時清查。
可楊凌如此重權在手,十幾天過去了,未曾去任何一軍當中走一遭,也未曾要求調來任何一份文卷閱看,也不知道楊某人這麼悠閒,到底是爲什麼才如此沉得住氣,多少等着看笑話的人,反而心癢難熬,此刻在汴梁一處並不甚出名的酒樓當中,樓上連成一片的雅間,都爲人所包了下來,都門當中開酒樓的,也都有這份眼色,知道這來路未知的客人,要商談什麼要緊事情,不想別人攪擾或者走漏了什麼風聲,也就根本不朝上面照面。
酒樓上面,此刻四下都有壯健漢守候,在最裡面的一個雅間當中,李邦彥悠然而坐,面前就是一份冒着熱氣的茶湯而已,雅間當中,更無他人。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就聽見外間腳步聲響動。接着就見兩條漢,引着一名二十餘歲,穿錦着緞衙內模樣的人到來,這衙內看見室中李邦彥面生,頓時就是一怔,回顧左右:“不是說曹興這廝要與俺商談怎麼組隊加入貿市的事情麼?這個廝鳥又是何人?”
李邦彥一笑起身,行禮道:“高衙內當面,某乃李邦彥……就是隨小楊將主聽命那個李邦彥,現在貿市爲楊大人所管勾,你說我與曹興比起來,誰更能做主貿市之事?”
來人名喚高強,正是當今重病在身,從官家潛邸就開始跟隨,官家即位後不過去西軍當中走了一遭,什麼苦都未曾吃,就回轉過來領了三衙殿前司都指揮使位置,替趙佶掌握着都門禁軍,高俅高太尉身邊最親信的侄子!
高俅無後,過繼這個兒爲己出,疼愛萬端,也蔭了一個武臣出身,然則這位高衙內卻是不怎麼成器的,仗着老爹威勢,整日裡就是三瓦兩舍打混,調戲調戲娘子什麼的,往日大家都瞧着高俅面上只顧奉承他,近來隨着高俅病重,眼看不起,高俅是趙佶硬生生提拔起來的,在禁軍當中並無根基可言。
一旦去後,現在地位就只有煙消雲散,正因爲如此,禁軍將門弟也就待這位高衙內冷淡了許多,看貿市這等禁軍將門參與很深的風光事情,高衙內居然連一丁點股份未曾擠進去,就知道這個世上炎涼到底爲何了。
今日李邦彥假借曹興的名義將他邀來,卻是要將整理禁軍財計事的突破口,選在這個不成器的衙內身上!
整理禁軍財計事,是楊凌馬上要行事的重中之重,必須打開局面。然而要對付這等盤根錯節,根基深厚到了極處的利益團體,必須深深瞭解其中內情,下手要準要狠,最後再憑藉三分運氣。
楊凌對歷史瞭解一些,但是禁軍當中這些具體的黑幕,卻知不甚細,什麼地方是最要害,最能據此以打動趙佶,得到堅決支持也不清楚,李邦彥是世家出身,卻怎麼都是在文臣士大夫圈裡面打轉,禁軍這些事情也未曾留意多少,這上頭濟不得任何事。而門下奔走的曹興潘飛幾人,在這事情上楊凌如何敢信重於他們?只有看他們以後在事態發展當中如何站隊了。
和禁軍將門沒什麼關係,但是又深明禁軍這個利益團體情弊之人,滿朝當中,就一個快病得要死的高俅而已!細論起來,高俅絕對不屬於傳承百年的禁軍將門團體當中,而是趙佶任用的私人。既然若此,趙佶現在要推行的整理禁軍財計事,也有望得到高俅的支持。
但是就這樣貿貿然的上門,毫無疑問楊凌就會被高俅冷淡而客氣的清出門外,要人幫忙支持,必須投其所好,慢慢浸潤,細細想來,高俅此刻最擔心的,無非就是自己的身後事。他是個外來戶,掌握禁軍這麼些年,弟也是武臣出身,他去後,這高家如何還有今日聲光,這些弟怎麼能守得住家業?楊凌和李邦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讓這位高俅,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後事!
正是因爲如此,楊凌親身前來動靜太大,才委派李邦彥來冒曹興之名行此事,要不是爲了守密,楊凌倒還真想會會這位千古之下猶爲色狼典範的高家高衙內呢。
聽到李邦彥報名,這位高衙內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邁步入內,漫不經心的見了個禮:“俺倒是聽說過你的名字,不過模模糊糊,也記不確了。俺先說好,俺此來,爲的就是加入貿市之事,什麼條件,儘管開,只要能順利成事,都好說,其他的事情,俺卻是一概不攙合的,要問及俺爹爹什麼,俺也是掉頭就走……話便如此,這位李兄意下如何?”
這位高衙內也不全然是個草包,李邦彥背後站着楊凌,楊凌現在攪到什麼事情裡面,他就算是瓶罐,也有個耳朵在,也是聽了一肚的話,他老爹當了這麼些年的三衙管軍,也沒怎麼能奈何這些禁軍將門世家,換了楊凌,想來只有更慘,眼看他老爹就要照應不得他了,這種火坑,可不能朝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