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鼻子道貌岸然的說完這番話,又擺擺手,那兩名一直隨侍在他身邊,剛纔又出言呵斥楊凌的內使忙不迭的走到下首躬身聽他號令。
樑師成擺擺手:“就你們帶人隨楊大人去,具體行事還是楊大人主持,你們不過查遺補缺,幫把手而已,生出什麼事來,老夫也是要責罰的……禁中事多,就不多留大人了,下去罷!”
說完樑師成就按着膝蓋要起身,幾名小黃門忙不迭的上前攙扶,起身之後,樑師成看也不看楊凌一眼,就自顧自的去了,彷彿和楊凌對對一刻,就多鬱悶一陣,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楊凌抱拳微微躬身,目送樑師成離開,再擡起頭來,就見那兩名內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兩人一胖一瘦,正是大宋版的凹凸雙雄,胖子還含蓄點,那個瘦的目光當中想大撈一把的貪狠之意,乾脆就毫無掩飾了。
樑師成雖然不想鬧得動靜太大,引得債券信譽動搖,可不遣人監督着楊凌整理所藏財貨,一切帳目,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儘量少派些人罷了,這個差遣可是少有的肥缺,就是心慈一些,楊凌現在境遇如此,還不得主動而且大力的孝敬?至於拿了孝敬之後,還爲不爲楊凌說好話轉圜,那就是論不定的事情了,看到今日樑師成對楊凌態度,大家也決定,拿了好處,也絕不會爲楊凌說什麼好話。
這兩人一個是內諸省左藏庫大使,一個皇城司提調,算是樑師成心腹之一,可競爭的人太多,拿到這個位置也是花了不少氣力,所付出的絕不在少數,雖然樑師成交待他們動靜要小些,基本上就是盡監視的責任,可是但凡想着好處,不將架子拿高,讓人有所畏懼,怎麼能得厚利?
當下就要笑不笑的對楊凌道:“大人,還等什麼?走罷?要是大人安排人先有所準備,轉移點什麼財貨出去,都是下官等的干係了,隱相面前,俺們也只好上吊,差遣要緊,就不怪俺們心急了,大人,請吧!”
說着這兩名內使就示意從人,將楊凌一涌而出,幾個膀大腰圓的內使將楊凌夾得緊緊的,生怕他跑掉也似。
一衆人呼嘯而出,直將楊凌涌出了宣德門外。湯懷等幾名親衛在外隨侍,看到這般景象,就要上前說話。
對於這般待遇,楊凌一直沒什麼反應。只是嘴角譏誚笑意越來越濃而已。出宣德門外,看到湯懷等幾名元隨親衛想上前,楊凌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退下去!想做什麼?”
湯懷幾人默不作聲的退開,那胖內使看看楊凌,趾高氣昂的點點他:“還是大人明白事理……”楊凌笑笑,並不答話。
湯懷等幾人將馬牽來,內使們接過,不讓湯懷等人靠近,擁着楊凌紛紛上馬,呼嘯着就朝南而去,湯懷等幾名親衛在後面跟上。
宣德樓外羣聚議論的那些職分不高的朝臣們,看着眼前一切。哪還有不明白的?楊凌就算脫身,落在隱相手裡,看來也沒什麼好日過!
議論幾句,興高采烈的人不少,純粹湊個熱鬧的人多,只有不多的人擔憂於楊凌遭到這般對待,現在已經風行汴梁的債券有什麼波動,到時候可不算是件小事,還有極少數人暗地裡搖頭嘆息。
楊凌無論如何也是平燕功臣,這等立下大功之人,能保全還是儘量保全,如何橫遭這等閹人折辱?前有狄武襄,現有這楊大人,挑戰大宋士大夫統治體系的,難道都是這樣個下場?如此下來,哪裡還有人願意爲這個大宋出死力?
不過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豎子,就算勉強過了上次那關,將來也註定死矣!馬蹄聲轟隆隆響動,卻是一隊人馬馳回了楊凌南門別業之內。
去的時侯就楊凌和湯懷等三兩騎,回來的時侯就是幾十號人,後面還有十幾輛車子跟着,卻是一些騎不得馬的。
一衆穿着內使服色的人等夾着楊凌,大聲說笑,意氣昂揚的直入而內,在外面戒備盯着楊凌南門外別業動靜的開封府班頭們,忙不迭的避道一旁。在別業外面值守的楊凌隨扈親衛想迎上去接過楊凌,這些內使就一鞭子抽下來。喝罵之聲劈頭蓋臉的就潑過來。
楊凌身邊這些黑雲都親衛,都是能披甲衝陣,手裡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廝殺漢,除了楊凌之外,其他少有人能擺在他們眼裡。如何能受得了這個,更見楊凌一副被挾持住的樣子,頓時跳開避過鞭子,佩刀帶劍的太惹眼,操起一旁棍子就要動手。
他們還未曾動作,楊凌嚴厲的目光就掃視過來,在他目光之下,這些黑雲都親衛都是一凜,默不作聲的退開去。
在楊凌旁邊的胖瘦兩位使者得意的掃了那些親衛一眼,再貪婪的看着眼前已經多了許多建築的南門別業。許多庫房,都是收納財貨的,現在似乎都變成了他們囊中的東西。
那瘦的內使笑道:“不打不成器的東西,卻是俺們替大人調教一下了,大人不會見怪罷?這等粗蠢沒眼力的人物,大人怎麼就收在身邊了?依着俺的話,早早開革逐退了就是。也虧得是俺大量,不與之計較,換其他人試試?這等刁奴,打死了又直得什麼?”
他聲音極大,有意讓人聽得清清楚楚,退開的那些親衛,個個氣得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垂下頭咬牙不語。
楊凌淡淡一笑:“大璫說得是,異日定然好好調教他們,一路辛苦,還請入內。爲諸位接風,小小便宴,一定還請賞臉。”
那胖胖的內使轉頭笑道:“大人,不是俺說你,入汴梁的時侯,便如此識趣,如何會有今日?俺們總是想盡力周全大人的,可大人總得不讓俺們爲難纔好……”這算是來軟的。
那乾瘦內使卻是冷哼一聲:“要緊差遣在身,便宴什麼的,卻不敢領,該早早查點清楚這裡財貨纔是,短了少了,卻是算誰的?這干係俺卻承擔不起,大人也得當心,千萬不可自誤。有什麼不對,俺們到時候回稟與隱相處,就不見得是什麼好聽的了!”這個就算是硬來威脅。
話裡話外,無非就是要楊凌拿出誠意來,放着一座金山就在眼前,大家興沖沖的來此,已經再按捺不住,這楊某人有財神之目,跨黑虎而來的名義動於汴梁,開始的點綴,就絕對不能輕了,將來大家相處的日子還長遠,這番誠意,可得時時奉上!
楊凌一笑:“豈能慢待諸位?有一位算一位,楊某人都有一份虔心,將來大家也算是同僚,豈能不就楊某人這份便宴?總是讓諸位滿意就是,兩位大璫處,將來正是楊某人的依靠,楊某人如何敢不小心趨奉?還請一定要賞楊某人這份顏面。”
這番話說得還算着實,胖瘦兩名內使對視笑笑,暗自點頭。再看看周遭跟來的人都眼睛發亮。兩人也明白好處不能自家吃盡了,這些隨來之輩都是有根腳的,不然不能領此肥美差遣。斷了大家財路,可就得遭人恨了,這樁差遣,不見得就能完滿的辦下來,要知道可不止一人,在隱相面上說得上話。
當下兩人就揚聲招呼一聲:“諸位,恭敬不如從命,俺們就擾大人這一次罷!”
歡聲雷動大中,一衆閹人擁着楊凌就直入而內。沿途當中,人人恭謹走避,轉瞬之間就來到楊凌日常居停所在,幾名親衛忙不迭的迎出來。
衆人紛紛下馬,胖瘦兩名內使夾着楊凌,也不等什麼揖讓進退了,大搖大擺的就朝裡面闖。
那胖子眼神好些,看到了正在興建的高爾夫球場,新鮮之下忍不住動問一句:“那片清出來的地方,又植草又挖湖,是個什麼道理?若是園子,卻又太空曠一些。難得這冬日草還青綠,這又是爲何?”
楊凌笑笑:“這卻是擊球爲戲的一個所在,草冬日青綠,卻是冬日想法暖了地氣,才至於此。花費着實不小。”
瘦子內使聽見,目光閃了一下。他心思深一些,這麼大一片地方通上地暖以熱地氣,花費着實不小,楊凌此刻正是爲人查賬的時侯,還毫無顧忌的炫耀豪富,是個什麼道理?
轉眼間這點顧忌又被生財之心壓了下去,楊凌不愧財神之名,今日所得,必不會少。在此檢查整理財計事時日尚長遠,最後所得,想必更是驚人,不過這麼大一筆,也不能自家全吞下去了,總得四下點綴一番,纔算得上平穩,最大一份好處,自然是要留給隱相他老人家的……
轉眼之間,這兩名內使連要點綴打點的人都考慮得差不多了,列了好長一個單子下來,渾然沒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後面的湯懷幾人並未曾入內,而是悄悄散開隱沒,不知道去忙什麼了。
不過也不能怪他們,這個時侯不僅是兩名內使,還有誰來注意區區幾名執役親衛?
楊凌臨入內之前,又掃了一眼還未曾完工的地坪,冷冷一笑,這笑意,轉瞬之間就消逝不見。
這個地龍管網興建,本來是準備將來有機會迎奉趙佶駕幸的。
入居汴梁,楊凌走的就是倖臣路線,他本來是打算將這條路走到底的,結好君王,用錢財善結人緣。騰挪出空間,盡力爲將來從北面壓來的天崩地裂之患做些準備。一旦有變,自己就挺身而出,那個時侯,總不見得還有人能掣肘了罷?
自己再爲那個貪財皇帝拼命生財,自己維繫的兩軍也遵奉號令,沒拿幾文錢就踏實戍邊,但凡稍有人心,稍有理智,就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是對此刻大宋大有利的事情,怎麼樣也能容忍一二了罷?
大宋黨爭再劇烈,對自己這等出身人物再排斥,對這個時代如自己這般難得能做點實事的人物,總不至於趕盡殺絕罷?更不必說自己提都不敢提起的那場平燕大功!
楊凌已經竭盡所能,甚至摧折自己自尊,來趨奉這位荒唐天子了,除了惹上門來,更是不敢在朝局當中當中涉足半點。
他只是想積攢點力量。等到那場必然要到來的漢家文明的劫難,可是這個大宋,連做此等倖臣的機會,都不容他!
只因爲他能影響一支能戰的軍馬,只因爲他不是大宋士大夫階層出身,只因爲他有平燕這等驚天功勞——這等功勞,往往有意味着不賞,意味着不得善終!
黨爭之烈,也讓他再也躲避不開,只因爲他和趙楷有點牽連,朝中所爲清流,就與他不死不休,所謂士大夫輩,與君王共治天下,就是這般治天下的麼?
這個大宋,實在是已然積重難返,在真實歷史上,靠着百萬漢家男兒在這場天崩地陷的劫難當中拼死血戰,一個個漢家英豪竭盡所能,才讓這個大宋在蘇杭天堂之地,苟延殘喘下來。而就是這個大宋,將在這場劫難當中挺身而出的男兒,又扼殺在風波亭前!
千載之後,猶有餘痛。
委屈,不能求全,只有張揚激烈,才能真正在如此末世,做出一點事業出來。沒有一場驚雷,如何能震醒這個大宋!
從此刻去,自己就踏上了另外一條道路了,無論如何,自己覺得問心無愧,這個地龍管網場,估計是再也不會建成了。
楊凌目光凝重,大步入內,一衆內使圍在左右,大呼小叫,一副志滿意得的模樣,跟着入內,唯恐落在了後面。
不用多時,楊凌就率先直入內院,後面內使們跟着涌入,就看見內院當中,沒有陳設好的席位。只是幾十名壯健矯捷的漢子,扎束得整齊,負弓背刀,冷冷的看着他們,這些親衛,人人都戴着一直深藏的黑羽氈帽,不少黑雲都的黑羽尾之上,猶有已經變成了深黑色的胡虜之血!
不等這些內使反應過來,楊凌已經越衆而出,伸手就解下身上朝服,隨手一甩,頓時就有親衛接過,另一名親衛遞上楊凌的長劍,楊凌接過,在手裡掂了一下,回頭對着那些內使輕蔑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