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得,當不得。點火!”
王大力依舊賠笑,可胸膛卻稍顯挺直,聲音中也有一絲自豪。
老王大哥,秦督叫我老王大哥,傳揚出去,該是讓人多有面子。
煙熏火燎,烈焰熊熊,便宛如圍着窯爐前衆人的心情一般火熱,這裡承載着他們全部的希望。
秦督仁義,幫大家建立了大平房,分配方面很公平,有老有少的一家人居住在一起。
單身一人的則兩人一個大房間,配有一個小廚房和天井。
關鍵的是秦督說誰如果有女人可以組成家,立馬可以蓋一套新房免費居住。
吃食是統一菜式,一天三餐,距離水泥廠對面的大鋪房內,透明寬敞。秦督把它叫公衆食堂,甚爲貼切。
三餐管飽,不許浪費。否則,逐出水泥作坊。
說起來秦督多慮,都是吃不飽飯的苦哈哈,誰敢糟蹋糧食?
更何況,誠如秦督所言,如今的生活是他們的子侄、兄弟拿命換來,方有今日,豈能不珍惜?
他們是優先的一批,還有多少傷殘將士家屬等着安置呢。
當今朝廷可沒有如此優渥待遇,那是秦督用私財補貼,不能讓人心寒啊!
不同衆人忐忑不安和興奮的心情,秦浩明心裡則充滿改變時代的自豪。
可以想象,隨着水泥的問世,今後建築將變得高效而快捷,最主要成本低廉。
以石灰石和粘土爲主要原料,經破碎、配料、磨細製成生料,然後喂入窯中煅燒成熟料,再將熟料加適量石膏,磨細而成即可。
雖然在他看來,建築美感或許不如木製結構,但勝在經久耐用造價低,於民有益。
下午的試驗相當成功,在經過兩個水泥窯分別三次煅燒之後,秦浩明把第五次和第六次的成品確定下來。
讓人把原料配置和煅燒的溫度及火候分別記錄在案,作爲今後正式水泥製造的標準流程。
是晚,秦浩明從軍中調運一批酒水,替奮戰將近一個半月的衆人慶功,同時也意味着水泥廠正式投產。
當然,慶功晚宴秦浩明無暇參加,只是在開場時做了一番講話並且用杯酒敬了大家,隨即匆匆離開。
作爲幾省總督,要忙的事情很多,要見的人更多。大多數情況下,他是能推則推,能避則避。
可下午親衛稟報,久候在府裡的李驚蟄卻是他必須見也想見的人。
概因他們不僅有生意上的合作,更想得知臨浦家裡的具體情況。
彼時交通不便,又沒有通訊手段,故而有家書抵萬金之說。
說起來,秦浩明離開臨浦將近一年,家裡的消息幾乎完全斷絕,豈會不心急?
坐北朝南,規模宏大的宣大總督府綿延一片,令人望而生畏。
李驚蟄雙目緊閉,雙手平放在寬大的太師椅上,猶如老僧坐定般平靜。
實則內心忐忑不安,不知昔日的秀才書生,今日高高在上的少年總督,是否如當初在金陵般平易近人?
也不知這段時間的些許交情,是否可以再次攀附上這顆大樹?
不過他還是有些期許,畢竟當初自己和他相處以來,並未有半分得罪之處。
相反,因爲覺得此子不凡,多有禮待且刻意奉承,料來不應有差錯?
更可況,爲了此次見面,他還特意跑了一趟臨浦,帶來柳如是和張雲等人的家書,準備可謂充分。
爲的就是趁此機會,鞏固和秦浩明的關係。若此,李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只不過,知道此子今後必定出人頭地,可誰也想不到昔日籍籍無名的秀才書生,不到一年時間,竟然可以爬到幾省總督位置,委實令人瞠目結舌!
不要說自己,便是復社鉅子張溥、楊廷樞等人聽說後,無不匪夷所思,大呼聞所未聞,本朝少見。
“肩吾兄,別來無恙!勞你久等,尚請見諒!”
正當李驚蟄胡思亂想之際,秦浩明跨進門庭,哈哈大笑拱手行禮告罪,同時令人準備酒席。
“豈敢,豈敢。秦督客氣,草民見過大人!”
見到秦浩明熱情的模樣,李驚蟄不安的心頓時落地,少年總督還是念舊情,並沒有一朝得志的趾高氣揚。
趕忙滿臉堆笑站起身,向秦浩明行禮。
“矯情!”
秦浩明笑罵一句,擡起李驚蟄預待彎腰的手臂,朝東廂房的私人餐廳走去。
“秦督府邸太過清冷,到時我送一些使喚丫頭過來。”
一路前行,偌大的總督府不見一個丫鬟,據是一些粗手粗腳的軍漢或者老媽子,李驚蟄皺着眉頭,試探性的說道。
“休想用糖衣炮彈、美女佳人腐蝕本督,老老實實經商。”
秦浩明橫了他一眼,點點手指,一臉笑意。
他知道,只要他答應,李驚蟄送來的肯定不是他說的什麼使喚丫頭,不是青樓名妓便是揚州瘦馬。
總之,美女佳人跑不了。
“秦督多想,委實沒其他意思。不過朋友間的饋贈,由你?”
李驚蟄搖頭晃腦想假裝正經,可說到後面,自己嘿然而笑。
“美女就免了,倒是想向你討要幾個精明的大掌櫃,幫忙管理宣府的作坊。
但必須說明一點,德才兼備、以德爲先,有德有才破格任用。
有德無才培養使用;無德有才限制使用;無德無才堅決不用。
可不要因爲挑一個不當的掌櫃,反而影響我們的交情。”
坐上桌,斟滿酒水,秦浩明邊喝邊說。
畢竟水泥廠今後肯定要擴大生產,就地取材,交通的便利性以及輻射範圍非常重要。
那麼就存在到處建設分廠的問題,而人才儲備則應該做到前頭,這樣可以保證後面的順利擴張。
可宣府鎮是邊關之地,軍漢多而商業人才少,自己培養又太耗時,還不如從李驚蟄這裡直接拿來就用穩妥。
“明白,我親自把關,人品請秦督放心。就是不知是關於哪個行業?”
秦浩明話雖輕,意思卻很重。
李驚蟄本就是七竅玲瓏,自然明白內中的含義,且此事是和這位年輕總督拉近關係的最好方式,必須慎重!
“那是本督剛剛搞出的新玩意,用於取代三合土,利潤不比肥皂差。
你若有心,不妨呆個幾日,親自看看再說,有你的好處。”
說得再多不如實地考察,水泥市場如此龐大,單靠自己目前四處急需資金的狀況,很難大規模擴張。
還不如讓原本有打過交道的李驚蟄參與進來,一個技術持股一個技術轉讓費,並不比自己勞心勞力四處建廠賺得少。
況且,李家有資金,有商業人才和渠道,無疑比重心不在商業上的自己有優勢。
只要他一日手握軍權,李驚蟄定然不敢吞沒自己的股份,相信他知道深淺。
“感謝秦督厚愛,肩吾感激不盡。”
李驚蟄已經壓抑內心的激動,只是聲音還有幾分急促。
他是商人,而商人對商機的把握最爲敏感,這其中蘊含的商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倒不是說他了解水泥,跟什麼東西沒有關係,而是他了解秦浩明這個人,和他現在及以後的官身。
商家對信息極爲關注,何況是現在官商勾結極爲普遍的年代。
發生在秦浩明身上的事情,他早已儘可能的瞭解清楚,包括年初朝中商議總督福建、廣東之事。
不說他們現在合作的肥皂之事,便是憑他手上的權利,做什麼生意不能掙錢?
“肩吾,知道本督對付晉商的事情嗎?”
李驚蟄心情激盪,秦浩明敬了他一杯酒,沉吟片刻,方纔緩緩的問他。
“啊?”
李驚蟄瞬間臉色蒼白目瞪口呆,此事極爲隱秘,他只知是朝廷突然出手,罪名的私通建奴,至於內中緣由卻是無從得知。
聽秦浩明這麼問,大抵明白此事就是眼前青年總督所爲。
可正因如此,纔看到他狠辣的一面。
“從古至今,有商不逐利,一切皆休之說。然國家者,乃先有國後有家。
晉商爲了利潤,至國家於不顧,私通建奴,是本督所不能容忍。
舍此以外,大家各顯神通,甚至你我相互勾結,沆瀣一氣,同流合污賺些錢也無妨。當然,前提是別讓人沒有活路。”
既然是合作,秦浩明覺得還是說清楚爲好,把自己的底線說出來,相互間多點坦誠。
當然,以後避免不了一些細節上的衝突,但只要大框架定下來,其他的都是小事爾!
“世人皆言商人逐利,地位一向處於社會的底層。雖然有錢也能解決不少問題,將地位提高一些,但是各種歧視仍然存在。
每年大災小災,我們出錢出力,往往還得不了一個善名。
故而先祖費了大錢到學堂裡,就是想讓李家出一批文人,哪怕砸錢,至少也能進入士人之流,這種迫切的心情,肩吾從小便是看在眼裡的。
秦督今日之言,肩吾明瞭,也會堅守自己的底線。
天下商賈何止千萬家,難免會有良莠不齊。別人管不了,但肩吾秉承祖訓,每日必三省吾身,不敢頓忘!”
李驚蟄聽完秦浩明的話,難過的搖搖頭,沉默好久,方纔有些悲涼的說道。
有點意思,秦浩明想不到自己一番話,居然引起李驚蟄的如此大的感慨。
說實話,作爲後世靈魂,他從內心是沒有鄙視商人的意思。當然,賣國商人除外。
士農工商,原本就是國之柱石,缺一不可。
然而在大明,商人身份雖說在明末有點上漲,但在官員士子中,還是多有鄙薄,這是不爭的事實。
關鍵也如他所說,商賈衆多,良莠不齊,見利忘義者也不乏其人。
加之,歷代朝廷從穩定的局勢出發,都是採取抑商揚農或者推崇士子的手段,長久以往,故而讓商人身份變得極爲低下。
“肩吾難道就不想爲商家做點什麼?”
秦浩明眼睛一眨,笑嘻嘻的朝猶自悲傷的李驚蟄問道,有點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