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馬車車簾上的大手戴着幾顆翡翠金戒指,男子剛硬的面部線條,還有那雙鷹隼一般的眸子,緩緩的露了出來。他只是靜靜的坐在車內,身上便散發着一種強勢的虎狼之氣。
他身旁,還坐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只不過光線太暗,沈家衆人看不清她的臉。
望着那不怒自威的男人,沈家人都是一怔。
大老爺率先反應過來,趕忙向地上一跪,行禮道:“草民見過五皇子。”
在沈碧瑤還活着的時候,他與戶部尚書於航這個親家向來交厚,曾經見過他的主子,也就是五皇子幾面。
沈若塵心裡則打起了小鼓。她上次扮成男裝,和四皇子大搖大擺的找他麻煩,也不知五皇子會不會記她的仇。
這次可沒有四皇子撐腰,她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她立即裝作低眉順眼的,和沈家餘下的人一齊給五皇子行了個禮。
“見過五皇子。”
五皇子眸光淡淡的掃過跪在地上的十幾個人,最後把視線停在了沈若塵的身上。她穿上女裝,顯然是更爲驚豔,五皇子眸中閃了閃,豐潤的嘴脣輕輕一勾,傲慢的說了一句:“都免禮吧。”
沈若塵小心翼翼的起身,彷彿自己的動作大一點兒,便會被人發現了她的存在。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盤算着五皇子此次來這裡的目的。
只有三老爺看着五皇子的眼神有些呆怔,他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不敢問出口。
他清楚的記得,茜兒就是去了五皇子那裡。
五皇子下了馬車,緩步走到沈若塵面前,負着雙手,玩味的打量着這個不敢和他對視的小女人,輕輕嗅了下她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後,這才朗聲說道:“我這次來,一,是陪漣姬回來省親,二,是想和沈家談筆生意。怎麼,不準備請我進去坐坐?”
他這話,像是對沈家所有人說的,可是,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沈若塵。他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沈若塵低着頭,都能感到他眼神裡的侵略性。
對於他輕佻的舉止,沈家衆人均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暫時忍下。大老爺把手向旁邊一伸,試圖打圓場道:“五皇子說笑了,快請進!”
五皇子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沈若塵平坦的小腹,輕笑一聲,轉身便跨入了院子。
沈若塵剛要鬆一口氣,卻聽到五皇子低沉的聲音有如地獄的修羅一般響起:“傅姑娘,哦,不,沈姑娘不一起來嗎?”
沈若塵黛眉微蹙,唯有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沈家都是精明人,自然看得出這五皇子對沈若塵的特別關注,不由暗中交換了一下眼色。
範知府也擺出一個無害的笑容,躬着身跟隨五皇子身後跨進了門檻。
大老爺、沈傾瀾和四老爺厭惡的看了看範知府那副諂媚的小人模樣,吩咐下人把門口的血跡收拾乾淨,也先後走了進去。
唯剩下三老爺和馬車上的女人。
“茜兒,是你嗎?”三老爺哆嗦着嘴脣,聲音也有些顫抖。他怔怔的望着馬車上的女人,某種溫熱的液體似乎都要溢出眼眶。
漣姬,沈漣茜的漣,除了他的茜兒,還能有誰?
那女人跳下車,張開雙臂衝向了三老爺,低泣着喊道:“爹!”
她緊緊的抱着三老爺,像是找到了久違的依靠,激動的低喃道:“茜兒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茜兒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三老爺抱着她,輕輕安撫着她的後背,哽咽着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過了好一會兒,他掩去了眼角的溼意,拍了拍沈漣茜的肩膀,說道:“去見見你娘吧。”
沈漣茜重重點了點頭,用絲帕擦乾了眼淚後,擡步走進了沈家的新宅。
她一邊打量着這顯得有些古舊殘破的院落,一邊皺着眉頭問道:“爹,你和娘怎麼會住在這樣的宅子裡?”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厭惡和嫌棄。
三老爺知她從小就嬌生慣養,不知苦爲何意,便滿不在意
的笑了笑,答道:“這還是你若塵妹妹的宅子,要是沒有她,我們都無家可歸了,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哦。”沈漣茜悶悶的應了一聲,眼底閃過一抹極輕的不屑。
來到佛堂,父女二人才看到三夫人纖瘦的背影。此時她正跪在佛像前,虔誠的念着經。
“娘!”沈漣茜的聲音裡有着難掩的哭意,她向前衝了幾步,跪在三夫人身前。
“娘,我回來了!茜兒回來了!”
三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滯。
自從沈漣茜這塊兒心頭肉被她親手推出去之後,三夫人整個人彷彿都憔悴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她那張閉月羞花的俏臉,已經沒有昔日的煥彩亮麗了。然而,她的那雙杏眸,卻比以前清亮得多了。
也許是受到佛偈的洗禮,她的內心感覺到了無比的平靜,沒有浮誇,沒有虛華,有的,只是令人愉悅的明澈和安寧。
她淚眼婆娑的望着沈漣茜,顫抖着手撫上女兒俏麗的小臉,喚道:“茜兒,娘不是做夢吧?是我的茜兒回來了?”
沈漣茜按着母親的手,淚光隱隱的應道:“娘,是我,是茜兒回來了!”
母女倆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三老爺見她們哭的這麼厲害,不由得勸道:“瞧瞧,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纔團聚,怎麼一見面就只會哭哭啼啼的?茜兒從皇城趕路過來,想必也累了,快到內堂好好說說話兒吧。”
三夫人擦了擦眼淚,又看了看自己的掌上明珠,擠出一個笑容道:“是啊,茜兒回來了,我怎麼還哭?應該高興纔對。”
沈漣茜見到親人,也覺得心裡暖融融的,便拉着母親寒暄起來。她看着母親手上的佛珠,乖巧的讚道:“娘,這是護國寺用的檀香木哎,很難得的,以前怎麼沒見你戴過?”
三夫人欣然一笑,如實答道:“這是你若塵妹妹替我求來的,還別說,這孩子確實是個有心的。”
她親熱的拉起女兒的手,一邊說着一邊向內堂走去。
沈漣茜看着母親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暗中撇了撇嘴。
究竟是什麼時候,爹孃對那個以前從來看不上眼的堂妹,變得這麼熱絡了?
“茜兒,來,這都是你最愛吃的。”三老爺和三夫人讓丫頭張羅了幾碟點心,擺到了案几上。
沈漣茜在母親期許的目光中,皺着眉拿起一塊杏仁酥,象徵性的咬了一口,便放回了盤中。
這點心實在是有些粗糙,她竟覺得難以下嚥了。
三夫人臉色微變,但還是勉強笑了笑,問道:“茜兒最近過得可好?”
沈漣茜目光遊移着,隨意的打量了一下並不寬敞的房間,嘴上敷衍道:“好,我過得當然好。五皇子那裡錦衣玉食,又很寵我,我餘生可以算得上是高枕無憂了。”
三老爺略顯擔憂的望着一向任性的女兒,他當然聽說過有關五皇子的風言風語,也知道女兒的脾氣就是個愛逞強的。可木已成舟,他多說無益,只能耐心的叮囑道:“茜兒,我聽說那五皇子的性子有些……急躁,你跟着他,凡事都要想周全些,多忍讓些,萬不可恣意妄爲,他畢竟是皇子……”
“好了,爹,”沈漣茜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答道,“我自有分寸。”頓了頓,她又說道:“我反倒是擔心爹孃你們,這房子這麼破,你們怎麼住的慣呢?而且,一房才兩個丫鬟,怎麼使喚的過來?我看,不如我和五皇子說說,給你們另置一處府邸吧?”
三老爺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茜兒,你大伯他們都能忍下來,我和你娘有什麼不行呢?何況,塵兒經營這個家已是不易,我們又有什麼好挑剔的?這一房兩個丫鬟,本就是平均分配的,塵兒並無偏私啊!”
沈漣茜咬了咬牙根,狠狠地攥緊了拳頭,暗暗忖道:爹孃以前不是這樣的!爹孃以前不會放過任何可以給自家爭好處的機會,如今,她才離開幾個月而已,這都是怎麼啦?
三夫人也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茜兒,塵兒常說,一家人就應該不分彼此,你大伯他
們都在受苦受難,我和你爹怎好獨自躲出去享清福呢?”
見一向疼自己的母親也這樣說,沈漣茜一時氣急,跺了跺腳,口不擇言的吼道:“塵兒,塵兒,爹孃,你們都吃了那窩囊廢的迷魂藥啊?”
“啪——”一聲脆響,竟是三老爺抽了沈漣茜一個耳光。
三老爺似乎自己也被剛剛的動作驚呆了,那伸在半空的大手,竟是僵住了。
“你打我?”沈漣茜捂着自己的臉,紅着眼圈瞪着三老爺,喘了幾口粗氣,她哽咽的叫道:“從小到大,你不曾動過我分毫,今天你爲了那麼一個不相干的侄女,你打我?”
三老爺囁嚅了幾下脣角,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來得及說出口。
“茜兒,你爹也是……”三夫人企圖緩和一下這尷尬的氣氛,不過,她這女兒任性慣了,也不知道聽不聽得勸。
沈漣茜只覺得心中憋悶的緊,她把心一橫,推開父母,奪門而出。
她一路狂奔。
“茜兒,茜兒……老爺你……茜兒剛回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三夫人急匆匆的就要去追,卻被三老爺拉了回來。
“由她去!”三老爺冷硬的喝道,他驟然發覺,自己的女兒竟是個這般不知事的,若塵侄女救了整個沈家,茜兒不說感恩戴德,居然還用窩囊廢這樣的字眼來侮辱她,真是在五皇子身邊呆的,已經無法無天了!
三夫人抿了抿脣瓣,終究沒有追上去。潛意識裡,她也覺得,茜兒的話有些過分了。
沈漣茜一邊跑,一邊抹掉了自己的眼淚。她不明白,沈若塵究竟有什麼好的,沈家所有人都喜歡她,都替她說話。便是五皇子,那天見到扮男裝的沈若塵後,也對她念念不忘,得知她是自己的妹妹,便連續寵幸了自己好幾個晚上,只爲了旁敲側擊的打聽這個妹妹的情況。
便是這次他來到溫遠縣,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對這個妹妹志在必得。
現在能夠理解她沈漣茜的人,整個沈家,恐怕只有一個了。
她跑進了大老爺那一房的小院,重重的推開一扇小門,走了進去。
正在看琴譜的沈思越聽到聲音,輕輕轉過頭來,看着氣喘吁吁的沈漣茜,她柳眉輕輕一挑,道:“是你?”
沈漣茜關上房門,徑直坐到她對面,大搖大擺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淺啜了一口,這才應道:“怎麼,不能是我嗎?”
沈思越極溫婉的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這時,一個小丫鬟走進來,放下了一碗銀耳雪梨湯,恭敬的稟道:“茜小姐,小姐吩咐奴婢給你端一碗涼湯,可清肺祛火。”
她口中的小姐,自然是沈若塵。
沈漣茜跑進大老爺院子時,坐在議事廳中的沈若塵餘光剛好瞥見。想到那次沈漣茜勸五皇子強留下自己的事情,沈若塵暗中冷笑一聲,便想了這麼個主意,小小的報復一下。
果然,聽到祛火兩個字,沈漣茜像是被點着了一般,忽的一下炸開了。她暴躁的把那碗湯摔到地上,尖叫道:“誰用她假好心?”
沈思越看着火冒三丈的沈漣茜,眸光不知閃過些什麼,臉上瞬間掛起嫣然的淺笑,她站起身,揮退了那個不知所措的小丫鬟,扶着沈漣茜的手臂,柔聲說道:“妹妹不必生氣,那麼一個不值一提的女人,怎配讓妹妹動怒?”
這話聽着順耳,也合心意,沈漣茜震怒的俏臉上容色稍霽。
“妹妹好久不曾回家,姐姐我甚是掛念,要不,今晚就在我這裡留宿吧。”沈思越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的溫婉大方。
“可五皇子……”沈漣茜想到,五皇子定是要住驛館的,自己恐怕要隨着他一起。突然,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冷冷向上一勾,應道:“好,我便陪姐姐一晚。”
沈思越見沈漣茜把所有心思都掛在臉上,她心裡不禁嗤笑了一聲。
哼,也不知,借這蠢貨的手,能不能解決了那個人見人愛的若塵妹妹?
沈思越美麗的眸底閃過一抹狠辣,又迅速的消失於無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