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趕來的時候,沈若塵全身虛汗,臉色蒼白,脣瓣被她咬的已沁出了血絲。她眉間緊鎖,正蜷縮着身子窩在牀榻上。
凌曦悅正湊在病牀前,擔憂的望着她。
櫻兒和玉兒不停的用溼熱的手巾爲她擦着額頭上的汗珠。
凌夫人作爲當家主母,自然是後院事事都會關心一下,她聞訊趕來時,大夫正在診脈。
凌靖熙剛剛與石廉商議了一半兒,聽到下人說大少奶奶出了事,便把生意擱下,匆匆趕來。
那大夫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略一沉吟,開口問道:“大少奶奶兒時可曾受過涼?”
沈若塵想起自己被族中姐妹關在冰窖那次,便咬着牙點了點頭,虛弱的應道:“有過。”
“這是隱疾啊!”大夫皺着眉,搖搖頭說道:“大少奶奶近幾日思慮過度,又有那時的病根,只怕,只怕……”
“只怕如何?”凌靖熙的聲音,有着不易覺察的急迫。
“只怕……唉,日後難以有孕。”大夫唉聲嘆氣的答道。
閉着眼睛的沈若塵黛眉輕輕一挑,她要的就是大夫這句話。
不枉她塞給大夫的那些“診金”了。
也不枉她用厚厚的錦被把自己捂出一身汗來了。
什麼?不能有孕?凌夫人心裡咯噔一下,難道這是她命中註定沒有孫子嗎?不過,這是凌家的家事,她自是不會擺在臉上。她很快穩住了心神,對丫鬟吩咐道:“請大夫開方抓藥吧。”
凌夫人又看了沈若塵一眼,轉頭對着仍盯着沈若塵的凌靖熙說道:“靖熙,娘有話說。”
她邁開雍容的步子,正要跨出房門。
“娘有何話,不妨在這兒說。”凌靖熙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同一天裡,雪琬死了,她又知道了蘇婉容的孩子是怎麼沒的,沈若塵又難以有孕,爲了延續凌家的香火,除了棄妻再娶,她還能勸自己什麼呢?
凌夫人斂住了怒火,她壓着嗓音說道:“若塵她體弱,我們就讓她靜養吧。”
她早就想過了,且不說沈若塵現在不能生育,單憑沈家倒臺了,他們凌家也沒必要繼續忍受一個強加給他們的媳婦了。況且,以凌靖熙的才能氣度,明明可以找到個出身更好的,才貌雙絕的世家小姐作爲良配,何必和沈家這麼一個無德無才的女人耗着光陰?
凌靖熙沒有移步,反而坐到牀上,爲沈若塵掖了掖被角。
沈若塵閉着眼睛都能感到他在深深的望着自己,她悄悄握起拳頭,暗暗思量道:他爲了我,竟是連母親的意思都要違逆嗎?看來,他對我,也不是一點兒都不上心的。
撒了這個謊本是權宜之計,他如此態度,倒讓她有些愧疚了。
不行,我不能心軟,離不開凌家,我怎麼救沈家?爹孃又要怎麼辦?
想到這裡,她的小臉繃得有些緊。
凌夫人見兒子是鐵了心了,正要發作,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她丹鳳眼一眯,轉身走了出去。
凌曦悅向凌靖熙盈盈一福,也跟着走了出去。
櫻兒和玉兒交換了下眼色,也識趣的退了出去,還關上了房門。
安靜了一會兒,沈若塵還是能感覺到男人灼熱的體溫近在咫尺,她緊緊閉着雙眼,暗自腹誹道:真是的,怎麼還不走?
“別裝了。”他突然把被子一掀,往榻上一躺,把她摟到懷裡,溫和的說道。
沈若塵撲扇了幾下纖長的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僞裝在他面前總是無所遁形,她還是聽話些比較好。
望着他子夜般的鳳眸,沈若塵又眨了眨眼睛,隨後,還是微斂眉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諾諾的開口道:“大夫說我……”
“還痛嗎?”他並不等她說完話,只是柔聲問着這一句。
沈若塵一怔,傻傻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他竟是一句話都沒有。
她以後不能有孩子,他竟是一句不滿都沒有!
他竟然最關心的是她痛不痛!
沈若塵的心饒是再冷再硬,也不禁柔軟了一片。
凌靖熙徑自掀開她的中衣下襬,大手直接登堂入室,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沈若塵一驚,雙手剛要按在他的大手上,卻聽到他認真而又輕柔的說道:“我曾聽醫者說,女子體質屬陰,本易受涼,若是經常按揉穴位,便可舒經活絡,不會痛了。”
他暖熱的大手一邊輕輕的揉着,一邊呢喃道。
沈若塵只覺得,自己的戒備在漸漸的消失,身子也越來越軟了……
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直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凌靖熙才伸手摸了摸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在那乾裂的櫻脣上印上一個淺吻,這才起了身。
“大少奶奶近幾日思慮過度……”那大夫的話,仍然縈繞在他耳邊。
思慮過度?是因爲沈家的事嗎?凌靖熙回到書房,斜倚在榻几上,擡手揉了揉眉心。
凌昀哲看着尚偌託人捎來的包裹,若有所思的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祁雲山的山匪與尚偌交情匪淺,幫這點兒忙也不算什麼。
有了從凌博然手上搶來的貨銀,他們就又多了一大筆可週轉的銀兩。
聽府上的耳目說,雪琬已經被凌夫人下令杖斃了,看來塵兒的計劃很順利嘛。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凌靖熙那雙深不可測的鳳眸。
他也是男人,自然看得懂凌靖熙對沈若塵的在意。
塵兒,他,會放手嗎?
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拂袖起身,吩咐馭夫準備準備,明早去凌家大宅。
要想成事,總應該,見見那個凌家的一家之主纔是。
入夜,溫遠縣紅漆大門的府衙前,一個褐色長衫的男人帶着一個高大的僕從,風塵僕僕的趕來。
那男子大概三十多歲,一張清瘦的容長臉,面頰微微有些凹陷,眼角向上斜挑着,眸色陰翳,讓人一看就感覺,是個城府極深的狠角色。
得到通傳的範知府急忙起身出府相迎,他一見到那褐衣男子,便是深深一揖:“曲大人,下官有失遠迎。”
曲遊輕應了一聲,和僕從跟着範知府進了府衙。
範知府知道,這曲遊是欽差大臣,誰見到他自然都要巴結討好一番,他一個知府自然也不會免俗。他一臉諂笑着說道:“曲大人請移步前廳,接風宴已備好。”
曲遊瞥了範知府一眼,面無表情的說道:“範大人,曲某公務在身,便請免了這些虛禮吧。”
範知府面色一僵,看來是碰到了個油鹽不進的。一時間,他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直接帶我去見犯人吧。”曲遊直接給了他個臺階下。
來到牢房,範知府命令獄卒打開鐵門,進了男囚室。
這是怎樣一副情景。
頭髮亂蓬蓬的十幾個男人,神色無光的蜷縮在角落裡。
幾個年紀較長的,還能比較冷靜的坐在地上,只是偶爾自怨自艾的嘆息一聲。
年輕人的眼中,則是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
一個少年,正使勁用左手拍打着不能移動的右肩,一下又一下。眼中那憤恨,那絕望,自暴自棄到了極點。
整個地方,充滿了一股餿臭味兒。
他們髒乎乎的飯碗,就擺在離糞桶不遠的乾草堆上。
一個下裳血跡斑斑,頗有幾分觸目驚心的年輕男人披散着頭髮,瘋瘋癲癲的笑着,端着飯碗,在幾個長輩面前晃悠悠的走來走去,傻兮兮的問着:“大伯,爹,三叔,四叔,你們怎麼不吃啊……”
一個病懨懨的,孱弱的中年男人含淚看着他,咳嗽了幾聲,艱澀的說道:“澤明,乖,到爹這兒來。”
沈澤明真的像個小孩子,點着頭跪在他身邊,口中還滴着涎液。
他竟是癡傻了。
其實,月如自從那天后,就沒有再進過這監牢,可是,沈家的男人,精神上真的要垮了。
大老爺只覺得,他們沈家現在只剩下四個字:坐,吃,等,死。
僅此而已。
曲遊眉頭一皺,想起凌靖熙曾在信中說過,範知府是個口蜜腹劍的,如今看來,果然不假。他陰翳的眸子微微眯起,更顯兇厲,他轉眸看了範知府一眼,冷聲說道:“範大人,你濫用私刑,可否認罪?”
官大一級壓死人,範知府誠惶誠恐的躬身說道:“曲大人,這……這沈家與盜墓者勾結一事,證據確鑿,並非下官屈打成招啊!”
“哦?”曲遊淡淡挑眉問道,“那證人何在?證物爲何?”
範知府額頭上已經冒起了虛汗,久聞曲遊是個軟硬不吃的酷吏,此番若是被他抓住了把柄,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戰戰兢兢的答道:“證人是沈府的一衆下人,下官,下官……已經放他們離去。證物……證物是……皇陵倒塌的牆!”
“哼,”曲遊慢條斯理的說出疑點,“敢問範大人,此等掉腦袋的大罪必然是極爲機密之事,沈家衆人怎麼會笨的讓下人知道一星半點兒?”
“這……”範知府支支吾吾,只能硬着頭皮,找着牽強的理由答道:“許是沈家人疏忽大意了吧。”
“即便是如此,範大人可曾到現場去勘探過?可知沈家是如何造出那牆體的嗎?”曲遊咄咄逼人的追問仍在繼續。
範知府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最後說道:“是下官辦事不力,尚未,尚未親去……”
曲遊長嘆一聲,冷聲喝道:“範大人,如你這般查案,冤獄多矣!”
他竟是如此直接的指責!
毫不拐彎抹角,毫不留餘地!
範知府的臉頰迅速的抽動了幾下,最後壓下怒火,恭敬卻又火藥味兒十足的問道:“曲大人此來,便對下官的判罰諸多不滿。難道,曲大人想爲沈家翻案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