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裡面!”
“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裡面!”
……
那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響起!震得她像是被釘子釘住了動彈不得!震得她五臟六腑頓時復活般地火熱起來!震得她以爲自己幻了聽!
她攥緊的包驀地落了地,露出半張尋人啓事!他竟在這裡!他爲何會在這裡!可他在這裡總好過他在那裡!
白大褂俯身拾起了那個包,看到了那則尋人啓事。沒錯!正是那個男子洗乾淨之後俊美無比的臉!只是這樣的尋人啓事,對於他這個極少離開醫院的醫生來說,知道得太晚了。這個女子隨身攜了尋人啓事已有多久?他低頭看了男子失蹤的日期,粗粗一算,至今正好百天!這百天來,她可有一天不曾擔心過?她每來一次都會比上次更瘦,五月天氣她依舊裹了風衣,是因爲太過消瘦還是其他?
她的淚決堤般地洶涌而下,帶了排山倒海的氣勢呼嘯而來。她忘了伸手接回自己的包,就那樣站在暖暖的日光下任由淚水將自己淹沒!
白大褂輕攏過秋歌的肩,觸到的是硌手的嶙峋,如若今天她錯失了那個男子的消息,那麼她還可以撐多少個百天?他這才細看她擡起的抹淚的手,是那樣的細瘦。彷彿一用力便會像乾柴那樣被折斷,然後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領了她緩緩而去。74號!就在二樓的最後一間,離辛憐兒的那間不過二十步的距離!或許就在她認真觀察那個房間的時候,他正隨着其他病號一起走過了她的身邊!或許就在她被嚇到的時候,他還曾心有靈犀地回眸望過!或許就在她轉身下樓的那一刻,他剛好走進自己的牢籠!
那路雖短卻漫長,那步伐雖輕卻沉重!
這個亂了心智的男子,終於見到了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女子!
這個尋尋覓覓的女子,終於見到了她心中癡癡愛戀的男子!
只是他已失了神,她已消瘦了身!就是這樣一個堅固不可摧的牢籠囚禁了她深愛的男子!
他茫然擡頭,眯起了瞳,開門時有強光直射而入。門口有人踩着那強光緩步而來!她是誰?爲什麼跟別人不一樣?她走得如此緩慢是想做什麼?他下意識地縮向牆角,目光卻頭一次努力地斂在一起。她在流淚!她爲什麼流淚?爲什麼越流越多好像永遠也止不住?
他退到退無可退之處,她依舊緩步逼近。蘆柴棒樣的手輕顫着伸向他的臉,讓他一瞬間想起了隔壁不遠處的那個女人!
“砰——”他將她推倒在地!“找秋歌。要找秋歌。……”瑟在角落裡他喃喃地喊。
她一手撐地,忽略了散架般的疼痛。含淚的眸子彎彎笑起,久久未語。她的陳紹就一直這麼唸叨着她!她突覺得這百日來的苦根本就不算什麼!那些苦湮滅在此時的笑意裡和着晶瑩的淚花,宛若翩飛的蝶自在地消失在看不見的盡頭。
她就一直那樣撐在那裡,不起也不倒。她爲什麼不起來?她想幹什麼?她……,是痛了嗎?他緩緩地沿着牆角蹲身而下,以打量似的目光打量着對面的她。她的手像草地上落下的幹樹枝,她的臉像樓下下過雨的爛泥地,她的眼……,像……什麼?
他驀地抱頭,痛苦地嗷嗷大叫。
她迅速爬起將他擁在懷裡,痛哭着安慰:“我是秋歌。是秋歌啊!你看看我,陳紹……”
陳紹並沒有因爲秋歌的痛心哭喊而恢復先前的平穩心緒,他抱了頭倏地一腳踢開了抱着自己的秋歌。那一腳正揣在秋歌小腹處,疼到她幾欲昏厥,她撲在地上,半晌才緩緩起身。白大褂沒有工夫理他,忙按了門口的鈴叫來其他醫生幫忙穩住陳紹。
秋歌站起時,陳紹已被固定在房內唯一的擺設——鐵架牀上。但他依舊不安地掙扎,用着突然暴發而起的力量。來的兩個醫生都控制不了他。
“快拿鎮定劑過來!”白大褂喊,剛進來的一個醫生忙跑了出去按鈴。鈴聲剛過,便有****端着白色的托盤進來,想是那藥用得太過頻繁,竟時刻備着。
“不要!”秋歌拉開****,“他能平靜下來。他一定能平靜下來。你們都出去讓我來。他認識我,他認識我的。”
“不行,不能鬆手,一鬆手就會傷到你的。”白大褂說,那手腳並用的病患已將她一腳踢得老遠,怎麼可能還認識她?
“讓我試試,這針不能打。”秋歌哭着撲上前來掰白大褂的手。那是她的陳紹,那麼年輕的男子,這種針怎麼能如此隨意地亂扎?
白大褂微微一愣後快速說道:“綁了。”
很快陳紹被綁在那窄窄的病牀上,密密緊緊的麻繩將他捆得一動也不能動。他愣愣地望向那個給他帶來這場酷刑的女子,她得逞了是該笑的,爲何卻在哭?
幾個白大褂都散了去,秋歌蹲在牀邊,撫着陳紹的心口處問道:“很緊,很疼是嗎?”
陳紹不語,一番掙扎下來他已沒了力氣,只睜了眼愣愣地看她。
“你在找秋歌?”她問。
“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會想起她?她不該喝酒將你弄丟,害你受苦,對不起。……”她握了他的手,說着哭倒在了牀邊。
牀上的男子一直愣着,沒有聲響,那被握着的手也不動彈,這就樣不多久竟睡了過去。
似乎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那夢裡長淨是染了笑意的眼睛,但最後他卻看到有人伸手挖出了那一雙眼睛,血淋淋白森森。
“不要,秋歌!”他猛然坐起,卻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麼。一個瘦到極致的臉趴在他的牀邊,他下意識地往裡縮,但她並沒有動靜。他伸手試探地在她臉上戳,一下兩下,都沒有反應。然後他嘿嘿地笑了。“死的。”他說。只是他沒看到那死的人眼角的淚。
他下了牀,圍着她左右觀看,東戳西戳了十幾下,在確定那確實是個“死物”後又哇地大哭起來。她正想復活安慰,卻被一雙手從身後緊緊摟在懷裡,然後她聽到他哭着喊:“不要死,不要死,秋歌。”
她的淚就那樣滾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全落在他蒼白的手背。良久後他似是有了感覺,緩緩將她鬆開,看着這一張不同於先前的那張大花臉,他竟忘了將她推開!
“不要死。”這一聲是他喉間的呢喃。
“我不死,我們都不死,永遠都不死。就是死也要一起死。”她的淚決然而下,她的擁抱比天地更廣,納下了他也納下了所有這一世的承諾。
他竟沒有推開她!任由她抱着他痛哭到失聲!再擡頭時,她的眼已看不出半點美態,那浮腫的眼皮嵌在清瘦的面頰顯得格外的滑稽和突兀。但他卻在幾番擡手之後,終於將手覆在了她的眼下。
他曾用這手扒過這房裡的門和窗,因爲只有出去才能找到那個叫秋歌的女子!他也曾用這手搶過自己久久不願脫下的衣裳,因爲只着穿着她熟悉的衣裳才能讓她更輕易地找到!他也曾用這手揮趕過企圖剃他頭髮的白大褂,因爲沒了頭髮她會認不出他!但他都沒有得逞,這裡依舊門是門窗是窗!他早已穿上了和他人一樣的衣裳!他的發也已被絞得長短不一的凌亂!而現在,竟有一種難以言諭的真實,他用這手觸碰到了真實!他輕柔地替她擦拭了那浮腫眼皮下不斷涌出的淚花。
她怔在那裡,那指間破損的粗糙劃過她的臉龐,勾起她無限的心傷。那門上道道抓痕可是他爲她而留下?那牆邊斑斑血跡可是他爲她而留下?那炭火邊修長白淨如玉潤潔的十指,如今已變得殘損不堪。陳紹!我的陳紹!她的淚沒有因他的輕拭而止,反倒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不哭。”他止不住她的淚,蹙了眉不悅地說道。
她抿脣重重點頭,“我不哭!”
他恍然笑起,沒了初見時的邪魅,反而單純清澄直達人心底。
“秋歌來接你了,跟她回家好麼?”她努力止了淚,擡頭問他。
他卻沒再給她迴應,依舊單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