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夜的哐當過後,那初升的太陽躍過了地平面,漸漸升起在遠山之間,疾馳而過的列車載着滿懷希望的人們奔向了新的起點。
秋歌微微轉醒沒有想到這一覺會睡得這麼沉,那車廂輕輕的晃動就像是兒時母親溫柔的輕拍,使她忘了自己還在逃離的途中。她一睜開眼便看到了裝滿行李的行李架。行李架?猛地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果真躺在兩個人的座位上,而陳紹竟不在身邊!
秋歌挺身而起,心急如焚地一眼望去整個車廂都是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的乘客,那裡能看到那個身影。
“陳紹,陳紹……”,才一聲就已是全身粘稠急了一身冷汗,第二聲時就哽了喉聽不完全了。這是火車,走走停停的整個後半夜,他會去哪裡?會不會被挽香的人帶走?會不會在中途下了車?要到哪裡去找他?陳紹。陳紹!
她只恨這是火車不能大叫着讓它立即停下,只得朝着前面車廂一節節瘋狂找去。不到七點,各個車廂內醒來的乘客不多,沉寂的車廂裡別說陳紹,就連個相似的影子都沒看到。心越來越急,淚也越來越多,她完全不敢設想丟了陳紹的後果。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再回J城,哪怕是花一輩子的時間!
車內響起了音樂聲,沉寂了一夜的車廂也逐漸變得熱鬧起來。秋歌每向前一步心就沉下一點,到了車廂盡頭時突就有了一種滅亡感,沒有她的陳紹!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能一步步往回走,只覺得那心被人丟進了油鍋裡,無力到了痛不欲生。如果重來一次,她寧可三天三夜不睡,也一定要睜眼看着他直到到家;如果重來一次,她寧可沒有逃脫挽香的搜查,可哪裡會有如果?
她發瘋樣地去,殭屍般地回。她丟失了他,於茫茫人海,天地之間。如若這車不是全封閉式的,那麼很有可能她就成了這條線上跳車的第一人。
路過廣播臺時,她進了去說明了原因,廣播員一聽說丟了人,並且是個心智不全的忙上報了列車長。於是廣播裡很快有了尋人啓事,大家安慰的安慰,尋找的尋找,整個列車都沸騰了起來。
就當秋歌在播音室哭到雙眼紅腫、聲音嘶啞的時候,一名列車員走了進來:“座位底下縮了個人,我們怎麼都拉不出來,他只說要在那裡睡。應該是你要找的人吧?”
“在哪裡?”秋歌驚喜地擡頭問。
“5號車廂裡……”
那話還未落音,一個影子已衝了出去,5號車廂不就是自己原本所在那節車廂麼?原來陳紹一直就在!他那麼想要找她,又怎麼會不聲不響地撇開她呢。
車廂已有人將某個座位圍了起來,大家看熱鬧似的看着瑟縮在桌子底下的男子。那男子睜着清澈的雙眼打量着圍觀自己的人,似是找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去了哪裡,爲何弄醒他的人不是她?他焦急地張望,很快便有了被遺棄的懼怕,就好像她爬上了圍牆要將他丟下時那樣。
“說什麼心智不全呀,根本就是個傻子,縮這裡睡。”
“傻子哪分得清呀……”
“是瘋子吧,他大人是怎麼看的呀,讓個瘋子睡地上。”
“你看他那樣,等下會不會發瘋呀。”
……
秋歌趕來時聽到的正好是這些,她無心跟人計較拔開圍觀的人羣便看到了屈膝縮在桌底下的陳紹。那遊離的目光驀地定住,原本焦躁懼怕的神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安心的笑,未等秋歌先開口,陳紹已將心內的那個名字喊了出來。
“秋歌。”
這一聲懦懦的像是帶了委屈的叫喊,將秋歌原本就無比自責的情緒再度升級,她忙將他拉出緊緊地抱住發泄自己虛驚一場後的小小埋怨:“你怎麼會在這下面?你什麼時候到這下面去的?你怎麼放開我了?我要找不到你怎麼辦?……”
陳紹被秋歌從桌下拉起,站直了縮了半夜的身子任由她抱着埋怨,他只是笑,一直笑。然後圍觀的人便在這傻笑中散了去。
哭到自然無淚時,秋歌將陳紹按坐在座位上但他卻很快站起搖了頭說:“給你睡。”
秋歌一怔,只這三個字,原本止了的淚又奔涌而出。恍然明白陳紹爲何會出現在桌子底下了。
“我睡夠了,你睡吧。”她含淚笑着將陳紹按在座位上,然後哄他躺下,可那兩人座實在太短陳紹怎麼縮都有半截身子在外,看得秋歌心疼不已,想起剛找過的臥鋪車廂裡還有空牀忙帶了陳紹去補臥鋪票。
陳紹換了相對舒適的地方很快便睡着了,望着嬰兒般安靜平和的臉秋歌繃着的心緩緩地鬆馳了下來。再不會有這種丟失的痛!她發誓。於是當陳紹睡醒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個微笑着注視着自己的秋歌。他咧嘴笑了,覺得這種感覺遠遠好過先前被陌生人弄醒。
“買了牙刷牙膏毛巾和吃的,我們去先洗臉刷牙然後吃點東西,再過不久就能到家了。”秋歌笑着說,揚了揚手上的洗漱用品。
“到家好。”陳紹也笑,孩子般的天真無邪,跟了秋歌去洗手池。
去了那邊秋歌才知道這些事陳紹會做,只是做得不大利爽。她擰了毛巾看他將自己的臉一遍一遍囫圇抹過,最後還是忍不住接過替他一點點輕輕擦淨,露出他原本就無比俊美的臉。只是現在這臉上少了****該有的智慧光芒,不似先前那般妖孽魅惑。
她輕嘆了一口氣,開始想像家人在見到這樣的陳紹之後可能有的反應,只一想便覺得前路茫然。可不管怎麼樣,回了H城陳紹就能得到正規的治療,說不準哪天就能清醒過來,然後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這麼一想又覺得很有希望。
火車準點到達,秋歌興奮地帶着陳紹下車,在出站時警覺地想起這場追逐並沒有結束,謹慎起見她選擇了沿着鐵軌走出一大段路後打車回家。
當院內拿了剪刀修剪着花木的秋媽媽正隔着低矮的院牆跟鄰居楚媽媽抱怨自己那個爲了愛情拋父棄母的不肖女時,秋歌就站在不到五米處的院門口。
“你家秋歌回來了。”隔了一牆的楚媽媽看了好幾眼總算認出了站在門口的秋歌。
“她有膽回來,我剪了她的頭。”背對着秋歌的秋媽媽揮着大剪刀咔嚓一聲剪落了一根山茶枝丫。那動作利索得讓秋歌感覺脖頸發涼。
“真的回來了。還帶了個帥哥呢。那是陳紹吧。”楚媽媽打量了秋歌身邊的男子,不得不承認比自家那臭小子人才些。
“別提那流氓,我家秋歌就是被他給帶壞的。他要敢進我們家門,看我不把他剪成什麼樣。”秋媽媽說着,手上大剪刀咔嚓咔嚓好一陣,那株山茶就成光桿司令了,惹得秋歌無端一陣冷顫。
“媽。”秋歌喊道,再不喊怕是邊上那幾盆也要保不住了。
秋媽媽似是沒聽到,又對着另一盆下手去了。
“媽。”秋歌加重了聲音又喊了一句。
那拿了剪刀的手驀地舉在了半空中,愣了兩秒後對着牆那邊的楚媽媽問道:“我怎麼聽到我家秋歌的聲音了?”
“是呀,就說她回來了,你回頭看不就知道了。”楚媽媽笑道。
秋媽媽還未回頭,身子便被一雙臂膀環住了。她一僵,手上那大剪刀就砸在了自己的腳上,痛得她反身過來就要打這不孝女兒。
那一反身,秋媽媽便愣在了那裡,高高舉起的手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落下去,哪怕是輕輕地也不行。她生怕那一碰便能將自己的女兒折碎。年後離家不過四個來月,那是何等的本事才能將自己弄成這幅樣子?這麼熱的天氣,她是瘋了竟還穿了件風衣,她不怕捂出痱子?她不知道這衣服套在她身上有多空蕩?
“哇——”秋媽媽甩了高舉着的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弄得秋歌摸不着頭腦,她都做好捱打的準備了。
“媽,你怎麼啦?”秋歌忙將媽媽抱在懷裡。
“你的肉都到哪裡去了?你這排骨精……”秋媽媽推了秋歌很不客氣地說。
秋歌一怔,又撲哧一聲笑了,再度抱回自己微微發胖的媽媽撒着嬌說:“我回來就是養肉的,你怎麼能推開我呢。還要剪我的頭。”
“死丫頭。”秋媽媽哭着嗔了一句,又忍不住笑了。抱了瘦到不像人樣的女兒心想回來真好啊真好。可當目光擡起時……,那對面站着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