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很快在他們身後停下,車上下來的人有周正的五官帶着溫和的笑,脫去了恆久一色的寬大外袍,她才發現原來他竟也有如此健碩的身軀。
“我送你們一程。”他快步上前說。
“謝謝。”她淺笑着輕應。
陳紹很配合地將秋歌放進車裡,那車繼續前行,沿了蜿蜒的鄉間馬路很快消失在山體的拐角處。夜依舊,車在顛簸了一陣之後,拐上平坦的國道,不久便開上了繞城高速朝着未知名的方向而去,最後在一個小縣城停了下來。這裡有離開J城的列車。
“一路好運。”他對着月臺上的男女說。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秋歌再找不出其他言語,不過萍水相逢,他卻給了她莫大的信任和幫助。“陳紹,快說謝謝!”
陳紹嘟了嘴依言說了謝謝,他一手緊握了秋歌,另一手擺弄着自己剛剛換上的衣裳,似是不滿意那一身的短小。
秋歌寵溺地笑了笑又說:“我們要回H城,很美麗的一個城市,歡迎你來。”
那男子輕聲而笑:“一定!”
不多時,有長長的嗚嗚聲準時而至。握着那薄薄兩張方形小票,緊握一起的兩手共同登向了離開J城的列車。
隔着車窗,月臺上的男子向他們揮了手,也許她不會知道他爲什麼選擇了幫助她。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他只是習慣了對所有事情認真,所以當她爲了真實的素材可以一天一夜守在辛憐兒病牀前只爲等她一個反應時就有了莫名的好感。到今天他才知道她並不是作家,但她用自己的行動書寫了生動感人的傳奇故事。
他揮動的手慢慢地垂下,那載了重生希望的列車正緩緩淡出視線,願H城迎接你們的將是一切美好。
車廂內燈很快熄滅,一場出逃下來,秋歌早已散了架,靠着身邊的陳紹她只想閉上眼好好休息。而陳紹不然,經歷過了這一場他像是懂得了自由的可貴,帶了對外界求知的目光興奮地打量起周圍的一切。比如怎麼會有這麼長的車?比如車窗外的路燈爲何會倒退?比如對面的男人爲何會吃對面女人的嘴巴?
他呆愣着看完了整場互吃比賽,突想起了芭蕉葉下某種奇特的感覺,柔柔的清涼,微微的香甜。他不禁低頭看了倚在自己身邊的女子,模糊的夜光下,她微閉着眼臉色蒼白,曾帶給他奇特感覺的脣也微微地發白,他不禁側了身讓她靠進懷裡,然後伸手撫了那脣。
秋歌恍然睜了眼,對上陳紹如夜清澈的眸微微一笑。
“這裡好吃。”他撫着她因笑微微伸展的脣瓣說。
秋歌猛然僵了笑,難免地想起了芭蕉葉下的那個輕輕地以脣封脣。
“他們在吃。”
陳紹聲音不大,但在除掉車軌咣噹聲再無其他明顯聲音的時候,這一聲顯得格外突兀。那對面忘我深吻的一對男女訕訕分開。那男子似有些不滿,正想開口時聽到了又一聲讓他扶額的話。
“我也要吃。”陳紹鬆了手,不等秋歌反應過來便低了頭將脣重重壓了過來。那模糊境況下的有樣學樣,他很快便運用了起來,只是過於笨拙毫無技巧竟將秋歌脣瓣咬破。他似嚐到了腥鹹纔將她鬆開,這種吃法並沒有勾起那先前的奇特感覺,陳紹微微不滿。
秋歌得了新鮮空氣,猛吸了一口,她的臉已紅透,好在這樣的光線下除了自己恐怕再不會有人覺察出來。她望向微微不滿的陳紹,不禁感慨教育事業的任重道遠。
對面的男女也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他們已從剛纔這一幕裡看出了些端倪,善良的人們並未出言證實心中的疑惑。
“你們去哪裡?”對面的女人問道,打破了亙在空氣間的小小尷尬。
“H城。”秋歌回答。
“哦。那你們還遠得很呢。”女人笑道。
“你們去哪?”
“J城。下一站就是了。”
“J城?”秋歌猛然一震,那鬆了片刻的心馬上又懸了起來。敢情那白大褂是個路癡?竟開反了方向?那女子接下來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那心已經因J城兩字變得一片冰涼,這鬧了半天竟又奔着J城回來了。而現在,她唯有企盼J城這一站能安然度過。
不多久,J城站便到了。秋歌掐了時間算算才知道這竟是自己去年回H城的那趟列車。夜裡十點半自J城出發,到達H城是第二天的下午兩點。對面的男女拿了行李下了車,很快便沒在了長長的月臺上。車廂內的秋歌努力哄了陳紹趴在小桌上,然後自己也趴下。隔了車窗她警覺地搜尋那些可能的危險,J城是大站,在這需要停靠一刻鐘左右,而這一刻鐘裡會發生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那月臺邊確有些身形高大行動敏捷的男子正警覺地關注着上車的每個人。那是挽香的眼線!秋歌恍然明白了白大褂的心思,若此刻自己還混在人羣裡必定上不了這車,而往下一站也必定會有相同的境況,於是他選擇了往上一站。那個男子並不是個路癡,而是個心思縝密的人,這一場出逃他暗地裡爲他們做了太多。
忽然月臺邊起了一陣騷動,秋歌目光移過去後那原本懸着的心被再度懸高。她才知道J城並不是除了陳紹便沒有其他值得她掛牽的。這裡還有另一個人,他在不知不覺間無聲無息地佔據了她的心扉一角。她給不了他要的愛,甚至連個仔細看清楚他的機會也沒有給他。但她依舊感激上蒼,在離開J城的這一刻,她還有機會再看他一眼,哪怕是隔了遙遙的距離。
他雖被站臺的乘警擋下卻改不了立在人羣中的身姿挺拔。她雖辨不清他的表情卻可以認定此刻的他除了憤怒也會有懼怕。他會憤怒於某個人的再一次不告而別,他也會懼怕某個人突然的出現被人帶回。也許他正因爲此刻張望的目光之下沒有她而感到欣慰,也許他更會因爲沒有她而感緊張。這個男子用自己的行動,表白了自己的愛。那秋歌無力擔負的愛。
迷離的視線裡她似是看到了無數個他,他的陰冷,暴戾,憤怒,後悔,認真,失落,興奮,傷心,絕望一一浮現在眼前。那些從前厭惡過的片段瞬間變得彌足珍貴,那低沉的嗓音曾說,“想不想和我試試?”
“你會愛上一個少爺嗎?”
“如果你說的不是謊言,就做我女朋友吧。我會對你溫柔,我會努力去愛你,我會離開J城,忘了自己的過往和身份。做個平凡男人……”
“說呀,不敢說了?你會愛上一個少爺,爲什麼不說?”
“我找了你很久,丟下你我就後悔了。跟我回去吧!”
“我叫祁赫天,赫赫有名的赫,天空的天。下回再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看到我了?你的眼裡真的能看到我?等了你二十一個半十分鐘的我。”
“你不問問我是怎麼得到自由的嗎?”
“謝謝你能讓我來!”
“秋歌你說,會有人看到我的努力嗎?”
“我在這裡等了你十天,爲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若如今天台上站的不只是我還有他,你會怎麼做?”
“你從來就沒有認真看過我,而我要你總有一天接受我,從你的視線裡開始然後再到靈魂深處。”
……
那一幕幕如同電影般地慢慢回放,一聲鳴笛過後重啓的列車緩緩而行,那個男子就站在月臺之上,披了一身皎潔像是精美而深刻的大師作品。
月臺上逐漸安靜,挽香的眼線也已散去,祁赫天輕舒一口氣緩步走出車站。袋裡的手機有輕微的震感,他拿出便看到了她含淚的廖廖幾個字。
對不起!珍重!